太后继续道:“你要谢资安做你的刀,便送了他一把刀鞘,而他还了你一把断刃。这盘棋,有点意思,你阅事少,看不懂正常,哀家帮着你一起看。”
“一把刀最锋利的地方断掉了,便发挥不出它原本十分之一的厉害。”
“而谢资安受制于江海河,受制于许许多多的人。别看他现在已经是个档头了,可邺城里凡是稍微有头有脸的人还是能狠狠地睬他一脚。身上挂着谢家余孽的罪名,他这辈子都难翻身。”
“谢资安就是这把断刃。”
“他不想做断刃,他想要成为一把真正的好刃。所以他不得不向你讨要东西。权力、地位、尊严,那玉麒你,能给他哪样?”
萧玉麒抬起头望着太后,认真说道:“如果母后愿意我都想给他,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现,既然是我的马,那只要最好。”
太后轻笑一声:"倘若你把最好的粮草给了他,却发现他不能日行千里呢?"
萧玉麒眸中闪过阴狠之色,脱口而出:“杀了他,让他把吃进去的全吐出来。”
太后闻声,把断刃插回金鞘,拉起萧玉麒的手,把它们轻轻的放到她的手心,欣赏又疼爱的说道:“谨小慎微是行走在刀刃上之人的天性,但年轻人有时候就该莽撞一些,不要怕做错事,看走眼,只有错过才知道什么是对的。”
“你不用避着母后,母后不会怪你的。母后会陪着你,衬着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大胆的做,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是哀家的玉麒碰不得的。”
萧玉麒压抑着许久的狼子野心几乎全被太后挑了出来,一双眼睛此时无比闪亮,她直言不讳道:“母后,我要给谢资安一个由他掌权的机构,”
“好。”太后道,“哀家依你,把东厂原属于他的人手抽出来予他,再从马堂调些好手给他。江海河管不得他,哀家也不管他,谢资安只听命我的玉麒一人。”
“这个机构你想叫什么?”
太后给予了萧玉麒从未有过的勇气和野心。
只听命于她的机构,萧玉麒光是想想就很兴奋。
她按捺住兴奋的心情,细细想了下,既然邺城已有锦衣卫、东厂,那么就让这个机构与它们三足鼎立,看看到底谁更耀眼,谁的主人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四攸厂可好?”
卫是军事机构的特称,她不能用,所以用了个“厂”字,四攸则是在昭示她的狼子野心。
“四方攸同,王后维翰。”
太后微微一笑,她看懂了萧玉麒的心思,年轻气盛是好的,但锋芒太露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道:“哀家替你改两个字,怎么样?”
萧玉麒忙道:“母后做主便是。”
“把‘四攸’改成西。”太后道,“称为‘西厂’,大体采‘东厂’的方法制度。”
萧玉麒不解道:“母后,玉麒困惑,‘西’是为何意?难道是为了与'东厂'对照吗?”
太后笑着摇头道:“非也非也,哀家问你,太阳是打哪边儿升起来的?”
“从古至今都是东边。”
语罢,萧玉麒猛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了,她不可置信的望向太后。
“我的玉麒是西边的太阳,自然要从西边升起。”太后意味深长道。
***
***
户部哭穷,说什么各边重镇都排着队等要钱呢,没理由先给南疆的军队拨钱,何况还没到年末呢。
户部主事萧潜怕说服不了朱池台,又说了一些诸如皇宫修缮要钱、燕王府开销大等等屁话。
死活只肯给朱池台一半军饷。
朱池台拿了一半军饷,忍着臭脾气没发,行军打仗时在邺城得罪人是大忌。
三人成虎的道理他深谙于心。
所以他想着多磨户部几日总能把剩下的也搞到手,可是南疆战事突然告急,他行李也没来得及收拾,就连夜赶回去了。
留下李寒池领着他那两位赶不动路的亲兵慢慢往南疆的重镇日什镇赶。
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中间是不太平坦的官道,天气顶热,人的脾气也容易上来。
李寒池骑在马上,回头不耐烦道:“齐奇你能不能快点?!”
后面被马溜的小孩便是齐奇,他不是马兵,也没怎么骑过马,才学了三天,就被李寒池赶鸭子上架了。
齐奇听到李寒池说他,抬起脑袋委屈巴巴的喊道:“把总,我这马不听话啊!哎呦,你怎么还吃草,别吃了,求求你了,把总本来就嫌我慢。”
李寒池头疼的慌,要不是为了带着两人,他早就跟着朱池台到日什镇了。
“把总,您手下的标兵就我们两个吗?”
这位十分没眼力见的老头叫莫大问,是李寒池另一个标兵。年纪虽大,可精神矍铄,马术也比后面的小子强点,勉强能跟上他。
就是话太多,多得跟吃了猪尾巴似的,现在正瞪着一双眼珠子,钻他心呢。
提到把总这事李寒池就牙疼,本来就两个兵,他寻思着也不做什么把总了,可朱池台非要给他这个面子,让他继续做把总。
这哪里是给面子啊,压根是逼着他上赶子丢人呐!
“就俩人,不愿意了就赶紧滚蛋,别在这里浪费老子时间。”李寒池没好气的骂道。
心道好马好鞍、好吃好喝的给你们供着,还他妈嫌弃我?我他妈还没嫌你老不中用呢。
莫大问知道这是戳了老虎屁股了,赶忙顺着毛捋。
“哎呀,把总哪里话,您就是一个人,我莫大问也跟着您,何况加上小齐咱们三个人呢,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李寒池:“你说谁臭皮匠?”
莫大问一拍脑门,道:“不对不对,是诸葛亮领着两个臭皮匠,以后啊,我老莫生是您的兵,死也是您的兵。”
李寒池正想让他少腻歪,后面就传来齐奇的尖叫声:“把总——”
他一回头,看着那马驮着齐奇疯了般往回跑。
而瘦小的齐奇拽着缰绳,快被颠飞起来了。
“把总救我——”
李寒池骂道:“草。”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碰上这么两个祖宗,把他俩扔这荒山野岭算了。
可看着齐奇俞跑俞远,他顾不得寻思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驾马去追齐奇。
作者有话要说:
李寒池:我头疼、牙疼、心疼,哪都疼
1西厂来历的设定属于私设,很多东西都和历史上的西厂不一样,不会一上来就很强大的。大家区分开!
2军事制度采用明朝九边,但是九边的重镇名称有的会不一样(划重点,架空!)
3担心有的小伙伴没看见,再说一遍。上一章原本给李寒池设定的是百户,但因为是世袭官职,我给改成把总了,非私设,明朝的军职,管百来号人,一般五百人,嗯,所以李狗手底下只有两人很丢人。
4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现出自韩愈的《马说》
5四方攸同,王后维翰出自《诗经》
6爷爷的姐姐,叫姑奶
第27章 治愈
仅是东厂和锦衣卫这两处的设立, 便叫朝廷百官、邺城民众们睡不踏实觉了。
冷不丁又添了个西厂,反对之人、咒骂之人比比皆是。
尤其西厂提督人选定的是谢资安,且不说他的年纪阅历够不够,就谈他的身份。
谢家挪用军饷, 害戍边丢了城池, 又赔了上万军士的命!这是何等的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啊, 留他条贱命,已是皇恩浩荡, 如何敢叫他进朝堂、做三品大员?!
众人都说太后老糊涂了,可没想的是更糊涂的事还在后头, 西厂的指挥权不归皇上太后,却归了萧玉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萧玉麒, 她算个什么东西?!
说得好听点, 太后名正言顺的养女。说得难听点,长公主的私生女,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是谁。
朝廷的反对声愈来愈多, 洪庆帝天天都能收到关于西厂的折子。
但这事摆明了皇上不急太监急, 洪庆帝压根没放心上,太后疼惜萧玉麒,为得是她百年后萧玉麒好有个出路。
可这西厂设得跟小孩耍酒般不经心, 萧玉麒才多大就把西厂交给她一个人打理, 还找了个谢资安做这厂督。
洪庆帝着实没精力为这么件小事磨工夫。
文武百官再怎么反对也没用, 毕竟连皇帝都懒得管, 所以西厂还是在一片骂声中建立起来了。
前些日子, 宫里着人送来了腰牌、行头、名册还有西厂的钥匙, 西厂的选址在公主府过去两条街后的徐井胡同天云坊内, 是个七进的大宅子。
不论是地理位置还是面积大小,都能看出太后的出手相当阔绰。
谢资安拿了钥匙,先行来看看宅子。
走到公主府前,他左右想了想,还是从公主府后门的小巷子绕过去,免得讨了个没脸没皮。
这会儿他虽说有太后撑腰了,可在邺城已然树敌无数。倘若走到街上,他的脸上刻着谢资安三个大字,绝对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做事能低调还是要低调。
走到公主府后门的窄巷子前,眼瞅着那匹小门向外扔出一个人,“嘭!”,砸在墙上,听声音砸得还不清。
谢资安刚想再换条路走,却听得里面的叱骂声带着自己的名字。
“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睁开眼看清谁才是你的真主子。”
“谢资安飞上枝头,他还没怎么地,你倒是先急不可耐了,我看是公主府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与他不是情谊匪浅吗?去找他啊!”
随后而来是合门的一声巨响。
谢资安顿住脚步,远远地望了眼蜷缩在墙边哭的人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隐约听到对方哽咽地在喊哥。
谢资安愣了下,忽然想起来这个孩子是之前在公主府照顾他的阿南。
谢资安朝阿南走去,阿南贴着墙,身上落满鞋印子,还有许许多多清晰的鞭痕,衣服被抽破了,里面红肿的肉条直接暴露了出来。
阿南把脸埋在手掌间,哭得喘不上气来,唇瓣颤抖地重复着,“哥......哥......哥......”
听方才女子骂人的话,阿南落到这般田地还与他有关系。
谢资安心上说不出什么滋味,他蹲下来,轻轻拿开阿南的手,道:“哥在呢。”
阿南被眼泪糊住的眼睛猛然睁开,又惊又喜地叫道:“哥!”
谢资安问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一提到家人,阿南的眼泪就变得凶猛异常,他委屈巴巴的哭道:“全.......全死了,哥,公主府也不要我了,我没地方去了。”
“我没家了,哥。”
最后一句话狠狠地戳到了谢资安的心房,他曾经无数次幻象过他的童年如果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那么他的性格以及人生会不会截然不同?
童年是最没有能力去承担痛苦的以及对痛苦最为敏感深刻一个时期。
或许正是如此,才会有人说幸福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而他,偏偏就是不幸之一。
谢资安摸摸阿南的头,仿佛看见了童年时期孤独而绝望的自己。
他轻声询问道:“你是犯了什么错吗?”
阿南:“公主府的人都说哥是白眼狼,不念公主府的恩情,我不相信,所以和他们吵了起来,春雪姑娘听闻了这件事,便叫人把我打了出来。”
“哥,你不是白眼狼,对吗?”
他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询问谢资安。
谢资安沉默了两秒钟,他松开了握着阿南的手,实话实说道:“他们没说错。”
阿南望着那抽离的手,喃喃道:“哥。”
“我是白眼狼,我靠着白眼狼的本事,有了自己的家。”谢资安向阿南伸出手掌,等待着他自己心甘情愿的握上来,“如果你愿意,那里也能成为你的家。”
阿南害怕又犹豫的把手放到谢资安的手中,指尖触碰到手掌时,停了下来,不放心的问道:“哥,你会不要我吗?”
“我不怕做坏人,我只是怕被人抛弃。”
谢资安认真道:“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便不会抛弃你。”
阿南这次终于完全的握住了谢资安的手掌。
谢资安背起阿南。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缩小直至淡出这条窄巷,公主府的朱红小门倏忽被推开,走出两个女子。
朱月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问春雪:“阿南能永远听你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