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问问你的意思,人是交不交出去?”萧雪因道。
谢资安静静不语。
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已经表明了萧玉麒的意思。
李寒池曾在南疆一战成名,是将领中鲜少熟悉南疆人文地形的一位智勇将军。
如今南疆战事告急,正是急需像李寒池这样的优秀将领。
二皇子那封密报不出意外便是在和洪庆要人。
即便是父与子般的血肉关系,朱池台也不敢明目张胆提此事,他怕让洪庆下不了台,更怕洪庆跳脚,此生都让他守在那遥远的戍边。
朱池台深知洪庆为人秉性,猜忌且多疑,最恨的便是权臣握有兵权,而皇子与权臣又有牵连。
李寒池虽算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权臣,但他身后的三朝元老的祖父李岐绝对算是位权臣。
萧雪因专门把这两件事挑出来与谢资安说,绝非是真的怕谢资安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准确说是在告诫谢资安,就像皇宫晚宴那天陆炳秋劝他离李寒池远些是一样的。
谢资安那时猜测陆炳秋的言论可能是李家要出事的前兆,今日萧玉麒又特意让萧雪因来与他说了这两件事。
现在更加笃定了他先前的猜测。
李家要出事了!
原书《谋定》差不多是在小公爷死的三年以后,李府才灭门,但现在看来,李府灭门很可能因为他的到来要提前了。
这也就是说李寒池会提前黑化、屠城,届时邺城便是一座地狱之城。
他或许得为自己早做打算了。
“阿南跟了我两年,他年岁那么小,如何能做得出那般事情?其中恐怕有误会,我见了小将军再与他细说。”谢资安思考过后,温声道。
彻底与李寒池决裂,撇清关系是他唯一的选择。
也是萧玉麒给他唯一的选择。
萧雪因很满意这个答案,微笑道:“原来与聪明人说话是这般的舒服。”
谢资安莞尔回道:“小姐谬赞。”
萧雪因还想说什么,街巷的拐角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朝着萧雪因扑去!
谢资安与萧雪因并肩而行,离得十分近,谢资安抓住萧雪因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怀里一带,躲开了那扑来的人影。
萧雪因愕然地抬起头,只见谢资安冷峻地面庞紧盯着那人影。
人影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们,说道:“雪因,这位是?”
萧雪因闻声,瞬间了然扑向她的人是谁。
又突然意识到她被一个男子抱着,脸颊登时绯红,垂着眸小声道:“是我堂姐,不是坏人。”
闻声,谢资安警惕的神情才落下,他松开手,向萧雪因拱手,愧疚道:“萧小姐见谅,是扶青失礼了。”
萧雪因还没开口,旁边的人便已经把脑袋探到谢资安的脸前,迫不及待地插嘴说道:“你就是谢扶青?我是萧银禾,你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你。”
少女歪着脑袋,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谢资安。
谢资安缓缓瞥向她。
这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应该就是礼部侍郎萧金钰之女萧银禾,在她上头还有个哥哥,名唤萧扶桑。
他不仅知道她,还知道邺城世家大族里的每一个人。
萧雪因一把将萧银禾拉过来,道:“银禾,不得无礼。”
“奥~”萧银禾立在原地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转头却又冲着谢资安兴奋道:“谢大人,我会算命,我算过你的!我一直想和你讨论下你的命格,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萧雪因可是拿自己这个堂姐一点也办法也没有。
萧银禾完全不似名门闺秀,从小便沉迷于诡算中,不仅到处拜师学艺,还逢人问八字。
有时候为了算自己想算的人,甚至大着胆子去偷父亲放在家中的户册。
被叔父知道后,挨了打,却还是死性不改。
“是吗?”谢资安笑笑,“那还请二小姐如实相告扶青的命格。”
第一次有人愿意听萧银禾谈论命数,她高兴道:“哇!谢大人果然与众不同,这我可要......不是,雪因,你干嘛?”
萧雪因把萧银禾拉到身后,低声警告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回去告诉大伯,今日你又偷跑出来,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萧雪因训斥完萧银禾,又微笑和谢资安道:“让提督见笑了,该交代的事我已经交代完了,提督先回吧,雪因就不送了。”
谢资安点点头,转身却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你怎么就不让我说呢,雪因,那个谢扶青他的命格不得了,原本是个横死的结局,却枯木逢春,最可怕的是.......”
“你就不要到处丢人现眼了,你这么会算,怎么不给我算算? ”
“哪里丢人现眼,我师父教我的紫薇命盘独一无二好吧?咱俩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不给你算?我算完让你搬到乡下,找个人嫁了,保你平安......唉,疼疼疼!你看我说了,你又不听!再不走,就晚......”
她们的声音愈来愈小,直至谢资安听不清。
谢资安忽然想起原书李寒池屠城的记述中曾有一行极为不起眼的字。
“萧家女尽数沦为军妓,不堪蹂‖躏全部自尽而亡。”
如此分辨,萧银禾并非是胡说,若萧雪因想保一身平安,破局之法,便只有放弃荣华富贵,化为乡野之妇。
萧雪因心高气傲,怎会沦为乡野之妇?看来又是一个既定的命局。
从不信鬼神的谢资安,竟然起了兴趣,开始好奇萧银禾口中那枯木逢春的后半句了。
他一边猜想一边走,没一会儿,就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胡同前,隔着老远,便听到了西厂门口的喧嚣之声,听着几乎要打起来了。
“提督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忽地有人喊了一嗓子,所有人纷纷扭头看向他。
人群中的李寒池看见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皱起眉头,低声询问道“你又瘦了,那些人没给你好好送饭吗?”
“我本想着他们再不放你出来,就去要人,这几日我祖父看得实在紧,你莫要怪我。”
谢资安置若罔闻,明知故问道:“你带人来这里大动干戈是什么意思?”
“我找到当时绑架喜姑的凶手了,就是常跟在你身边的阿南,我打算带他走,你的人不让。”李寒池道,“既然你回来了,那么一切好说。”
“好说?”谢资安抬眼,冷冰冰地望向李寒池,“怎么个好说法?小将军说话可要讲证据。”
李寒池觉得谢资安怪怪的,但没太放在心上,继续道:“我有证据,人证物证我都有。”
“还记得先前的那个船夫吗?他被人用暗器杀死了,我查到他在湘茗斋有个相好,名叫庆娘。”
“那庆娘开始没交代真话,直到你被带去东厂的那日,她突然来找我,求我救她,说是有人想杀她。”
谢资安倏忽打断道:“你说了这么多,那人是看见是阿南行凶了?还是说是看见阿南绑走了喜姑?”
“阿南算来今年才十二三岁,绑人、行凶,你觉得可能吗?”谢资安面无表情道,“他只是个小孩,在你眼底下用暗器杀死船夫,简直是天方夜谭。”
谢资安甚至都不听李寒池解释完,就开始偏袒阿南。
弄得李寒池整个人有些木,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谢资安。
谢资安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还请小将军离开西厂。”
面前的人眼神如刀,划得他遍体鳞伤。
李寒池天真的想,谢资安只是被阿南天真的外表和完美的演技给骗到罢了。
但其实谢资安早在李寒池得知前便已经知道绑架喜姑的凶手就是阿南了!
对于谢资安来说,阿南是根线,迫不得已他是不会让它断的,何况他现在需要个借口与李寒池彻底决裂。
李家倒台,势必牵连众多,他得划清界限,保全自己。
所以他只能对不起李寒池了。
“扶青,你一定是被阿南的外表骗了!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杀手,他会用暗器!”李寒池抓着谢资安的肩膀,焦急道。
“说够了吗?”谢资安厌恶地看了李寒池一眼,打掉李寒池的手,“我不是三岁,还用不着你教我认人,送客——”
谢资安从李寒池身旁走过,径直走向了藏在人群后面的阿南身边。
“你怎么样?”
两个大人物争锋对决,其他人早就默默闭紧嘴,因此谢资安这一声温柔询问在静得出奇的庭院里格外的响亮。
背对着他们的李寒池只觉眼前漆黑一片,握拳地指骨吱吱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裂痕
在喜姑的事情尚未发生前, 谢资安对阿南只是怀疑。
阿南初来西厂时,谢资安并没有立即重用他,相反只是让他做一些扫地洒水的活儿。
这并不是他看不起阿南,而是只他把阿南当作了一个寻常孩子。
偶然间, 他发现阿南除了面对他的时候露出天真无邪之态, 面对其他人时都是另一副凶相。
那种凶相不是所谓的仗势欺人, 而是一种本性,从伤害他人中获得快感的劣质本性。
他觉得奇怪。
为了试探阿南, 他特意让阿南去帮忙处理一些尸体,看得出来阿南十分努力维持孩子应该有的懵懂形象, 但眼睛却还是止不住的放光。
谢资安没有猜错。
阿南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孩子。
他在看见鲜血、残肢、死人时,会特别兴奋,前所未有的兴奋。
谢资安意识到不对劲, 开始调查阿南身世, 但越查越奇怪。
他查不到阿南所说的父母兄弟。
直白的说,阿南在进入公主府前的身份是一片空白,同春雪一模一样的空白。
由此他立即确定阿南就是公主府安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可为了进一步试探阿南, 他还是逐渐委以阿南更多重任。
很快, 谢资安就惊奇地发现,无论交给阿南多复杂的事情,阿南也能够游刃有余的处理好。
就算阿南是棋子, 但这也不应该是个孩子能够拥有的能力与心智。
谢资安甚至怀疑阿南是不是与他一样, 也是穿书进来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 谢资安还用一些现代的词语给过阿南暗示, 然而阿南完全是不知所云, 模样瞧着也不像是装得。
他心里有了答案, 便不再试探了。
若要钓大鱼, 须得放长线。
阿南就是诱饵,一颗垂钓公主府的诱饵。
有时候谢资安看见阿南,就好像了看见发病的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与阿南是一类人。
看似正常,实则内心偏执扭曲,这种人童年往往都不是完整的。
这也导致了他们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
两人相同点众多,但却因为那一点的不同,又变得完全不一样。
他与阿南的不同处便是他能理智分析且看待这种情绪,还能很好地将它们掩藏起来。
但阿南不能,也不会,他把这种病态的心理视为高人一等的骄傲。
谢资安了解自己,自然也十分了解阿南的软肋。
他给足阿南关怀,还把阿南扶到西厂二把手的位置,让阿南错以为自己与旁人不同。
阿南果然又如他若料,产生了对他依赖的情绪,随着这种情绪扩大,阿南便会成为他最锋利的刀。
但有时候刀过于锋利了,也会割伤自己。
谢灵瑶横死西厂后,阿南同他说谢灵瑶是吞药自尽。
他当时便起了疑心,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后来趁着阿南出去办事时,他才把蔡幸叫过来问话。
蔡幸回答是元虎死的时候谢灵瑶惊慌失措,一直求放她一命,看着并不会轻易寻死。
也就是说,阿南撒谎了。
谢资安忽然意识到,阿南对他依赖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地演变为偏执的占有欲了。
所以阿南才会憎恨伤害他的人,更憎恨与他暧昧不清的人。
其中便包括李寒池。
阿南伤害喜姑,就是为了警告李寒池远离他。
那个时候,谢资安便有了舍弃阿南的想法。
阿南若是十二分的衷心于他倒也可以,但阿南不是。
阿南只衷心于自己那不稳定的心情。
但他一旦放弃阿南,就会失去与公主府的联系,那么陆炳秋交代他的事便会陷入毫无头绪的状态。
所以谢资安纠结再三,留下了阿南。
他没想到的是李寒池竟然能查出了喜姑之事的真相。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得庇护阿南,哪怕势必会让李寒池恨上他。
恨就恨吧,反正他生来就是被人憎恨的。
谢资安想到这里,神色又冷了几分,他扶着被吓坏的阿南,目光冰冷:“小将军还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