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池宽阔的肩膀没有动静,过了三秒,他缓慢地转过身子,艰难道:“我们谈谈好吗?”
谢资安寒声道:“我不想与你谈。”
“你还有什么话可以与刑部、大理寺去谈,只要有实质性的证据,我立马把人交出去,如果没有,免谈。”
“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从两年前就......”
李寒池竟然还在期望这些无力的辩白打动谢资安,但说到一半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蠢。
风雪灌进喉咙,竟觉得有些哽咽。
“将军!”齐奇从外面跑了进来,“庆娘死了!”
李寒池下意识去看谢资安身旁的阿南,阿南迎上李寒池的目光,不再刻意装无辜,眨巴着眼睛,遽然冲他笑了起来。
只是那么一瞬,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李寒池咬牙切齿道:“走!”
他就是怕这种事发生,特意安排了两个人看着庆娘,却还是出事了。
人证死了,他的那点物证更算不上什么。
李寒池步履匆匆,齐奇跟在他身边,说道:“将军,安排在湘茗斋的人本来一直看着庆娘,她借口肚子疼,收拾了行囊跳窗跑了。”
“等我们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死了,就死在湘茗斋的窗下,看来杀手早就料到她会跑。”
李寒池:“死法。”
“刀抹脖子,手法干脆利落,不像是普通杀手。”
阿南这边他也一直让人盯着,并未出过西厂半步,那便是公主府的那位了。
之前他派人去搜查邺城中声音难听、身材又符合女子的人时,底下人查了两圈也没有查到。
直到谢灵瑶出事的那天,春雪来找谢资安时,他才想起来还有个漏网之鱼。
于是他派莫大问跟踪春雪。
莫大问年纪虽大,但为人灵机多变、胆大心细,他们的关系又不同于那种普通的下属。
李寒池是信得过莫大问的。
莫大问也没让他失望,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春雪每次进公主府时都有个习惯,会驻足回头看一眼,这个习惯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莫大问总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直到回去的路上碰见阿南,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熟悉了。
有时候他在外面扫地,阿南从外面回到西厂,也会驻足回头看一眼。
这两人的神情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他那会还奇怪阿南怎么神神秘秘的。
莫大问把这件事同李寒池说后,李寒池没有声张,只是又派他去跟踪阿南。
阿南是认识莫大问的,因此莫大问不敢跟得太紧,好几次都只是远远地望一眼。
他发现阿南总跑到城南去喂一只猫,
莫大问记得那猫,一只花色的猫,他在跟踪春雪时也见过。
那只猫大摇大摆的进公主府,公主府无一人阻拦,甚至还有女侍喊它吃饭。
可仅凭这点蛛丝马迹不足矣指认阿南就是凶手,顶多证明他与公主府有关系,何况阿南本就是从公主府出来的,与公主府有所联系再正常不过。
因此庆娘这个人证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大前日,庆娘惊慌失措找到李寒池,说是有人要杀她,求李寒池帮忙。
只要李寒池肯救她,她就愿意把知道的全部交代出来。
原来船夫当初是把所有事情都和她交代了,她因为害怕被报复,就尽数隐瞒了下来。
李寒池自然答应保护她。
庆娘说找船夫绑架喜姑的人其实是一个小孩。
船夫开始以为受到戏耍,骂骂咧咧的要将小孩赶走,但那小孩却不是一般人,甩出长剑直抵他的心窝子,还扔出一袋子钱威胁他。
无奈下,船夫只得答应小孩。
后来那个半男不女之人出现了,但她并非是小孩的同伴,而是想要阻止小孩,可小孩根本不听,俩人还在船夫家起了争执。
不过没说两句,那人便离去了。
绑架的事,小孩是交代船夫把喜姑从连清河运出邺城,再留信提醒李府到连清河附近寻人。
可船夫财迷心窍,竟然想要用喜姑敲诈李府一笔钱财。
所以只把喜姑藏在连清河附近,而非运出城外。
庆娘向李寒池哭诉若船夫不贪财也不会死,其实不然,阿南既然找上了他,就没准备留他活口。
否则又怎么会去杀与此事没什么关系的她呢?
太后生辰宴那夜,庆娘与湘茗斋的好姐妹送醉酒的恩客回去,走到一半,她被另一个醉酒的恩客缠住,只得让好姐妹先走。
等好不容易摆脱了那酒鬼,再追上时,却看见好姐妹已经惨死了!
杀人者身材矮小,正是船夫口中的小孩!
她与死去的姐妹身形相像,那杀人者定是天黑认错了人,可他迟早会发现自己杀错人的。
庆娘藏在角落里,细思极恐,她连夜找到李寒池,寻求庇护。
只是可怜她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士兵将她的尸体平放到地面,只简单地盖了块白布,包袱随意地扔在一旁。
李寒池蹲下来掀开白布,双指扒开庆娘颈间的伤口,红肉外翻,伤口很深,且十分齐整。
李寒池本想通过伤口找出点蛛丝马迹,可是他将庆娘脖颈一圈的伤口全部仔细查看了一遍,也查不出什么。
只得站起来,说道:“把她葬了吧。”
“我们都说了会保护她,她干嘛还跑呀!”齐奇愤愤道,“差一点就能抓住凶手了!”
莫大问叹息道:“她也是个寻常人,被一连关在屋子里好几日,当然会害怕了。她是走投无路,不知道该信谁了,这才想着往外跑。”
众人一片唏嘘。
李寒池面色平静道:“就算她活着,真凶离我们差得也不是一点。”
“亏得将军还让我去东厂打探谢提督的情况。”齐奇想到这事就火上心头,愤愤不平道,“谢提督竟然这般冷......唔......”
齐奇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大问捂住了嘴。
莫大问瞪他一眼,道:“数你话多,快去处理尸体去。”
底下的人继续忙着,李寒池独自一人往李府走,齐奇想去追,却被莫大问拦下了。
两人望着李寒池离开。
他们一贯潇洒肆意的将军此刻竟看得十分落寞。
肩头披着白雪,头顶乌黑的发也顶着白雪。
谢资安被东厂带走后,李寒池曾认真地想了下谢资安在宫里同他说得那些话。
翻来覆去、左思右想。
最后他只想等谢资安从东厂回来,亲口告诉谢资安,不论是何种喜欢,他都想与他共同沉浮于这世间。
李寒池相信自己的感觉,更相信自己认准的人。
可是现在他有些不相信自己了。
正如谢资安说得,那不是什么特别,或许就是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莫伯,你说将军是不是特别喜欢谢提督?””
齐奇涉世未深,没经历过男女情爱,对此事很是懵懂,所以问一旁的莫大问。
莫大问想了下平生见过的男男女女,缓缓道:“应该是。”
“那谢提督呢?”
“呃......应该是连喜欢都谈不上。”莫大问顿了下,又道,“我还没见过比谢二更心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两难
若是放到两年前, 李寒池定不会忍气吞声,吃下这个哑巴亏,但现在他会。
一半是因为谢资安,一半是因为理智。
谢资安从东厂出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好像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似的。
李寒池觉得蹊跷, 他打算先调查清谢资安在东厂接触了哪些人, 又发生了什么事。
刚提脚要出门,就被身后的祖父叫住了。
“你这是又要去哪里?”李岐受了风寒, 脸色不大好,身边还得跟着个婢女搀扶着, “查西厂那件事吗?”
李寒池闻声,转身皱眉道:“祖父,你怎么出来了?当心再受了风。”
李岐身体日渐下行, 此刻再看他满头斑白的头发, 与街巷里的风烛残年的老人没什么区别了。
“金吾卫行事不力,咳!”李岐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深吸一口气, 继续道, “另外一位指挥使被罚了一年俸禄,而你却没有受罚知道为什么吗?”
“皇上给祖父留颜面。”李寒池闷声道。
“错。”
李岐年轻时跟着太|祖打天下时,还可能对君臣之间抱有什么期待, 可到了这把年纪, 他对帝王恩情早已不抱有幻象。
朱池台传密报回邺城时, 其实先修书过给他, 大致意思也是希望让李寒池回到南疆。
他当即修书反对朱池台的做法, 可是没等反对的书信送出去, 密保便送到了洪庆的手里。
就在谢灵均行刺太后的当天夜晚。
他那时才明白, 这个一向对他敬爱有加的学生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是给他一个准备,洪庆帝变脸的准备。
南疆的仗一定很难打了,否则朱池台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李岐明白朱池台的处境,也心疼他这个宝贝学生,可更担忧李家的未来。
即使朱池台在书信中再三保证会始终站在李家这边,但他一旦作古,难保世事不尽如人意。
并非是他信不过朱池台的话,而是朱池台自己也举步维艰,朱池台一个人守着南疆,对抗着整个鬼方,手伸得再长也够不着邺城里的人啊。
若是够着了,不免又要落个皇子勾结朝廷要员的口实,这般做法恐让李思澄、李寒池的处境雪上加霜。
“唉,算了。”李岐望着年少不更事的李寒池缓缓咽下嘴边的那些话,轻叹了口气。
他现在仅是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酸痛,若不是婢女搀扶着,恐怕已经站不住了。
霜降时他感觉身体略微不适,时常头疼,叫来了蓝太医,那老匹夫竟说他最多还能活半年。
那时他只当老匹夫是在咒骂他,便把人毫不留情地撵了出去。
结果最近只是感染了风寒,那原本的病况竟然愈发严重了。
照这种情况看,半年都玄乎了。
他真怕归天时,李家还没有一个能独挑大梁的人。
早些年,李寒池年幼,他便在李思澄的身上下足了功夫,希望这孩子挑起大梁,可偏偏李思澄是个温水煮青蛙、不争不抢的性子。
他再怎么鞭策,李思澄也撑不住那日薄西山的李家。
唯今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李寒池身上了。
李岐又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近些日子不要再调查和西厂有关的任何事了,什么都不要做,好好当你金吾卫的差就行。切记少出风头,少惹事。”
李寒池道:“可是祖父事关喜姑,万一.......”
“没有万一,照我说的去做,你几日上值,我会派人盯着你,若是又跑去别处,看我怎么收拾你咳咳咳!”李岐说完就背过身子,一边咳嗽着一边往屋里头走。
尽管婢女搀扶着他,但他每一步还是晃晃悠悠,像是踩不住这地面。
李寒池叫道:“我去把蓝太医给您请来吧!”
李岐抬起那只干枯的手臂,晃了两下,示意不用后,又赶快垂了下来。
李寒池担心的看着祖父离去的背影。
好像一夜之间,不仅谢资安变了,祖父也变了。
李寒池心不在焉地走到门口,忽地被一道声音叫住。
“小将军!咱家正要寻你呢!”德贵走上前笑嘻嘻的走上前,“小将军怎么看着有心事?莫不是是为西厂的事发愁?”
李寒池定住脚步,瞧着眼前太监装扮的人觉得脸熟,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位。
干脆问道:“你是谁?”
德贵笑道:“小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还在管家见过呢,奴才是江公公身边的德贵啊,小将军想起来没有?”
李寒池略略思索,终于把脸和名字对上号了。
他对德贵没什么好印象,但想着德贵出身东厂,能问些关于谢资安的事,就也没太冷着脸,只淡淡道:“你寻我作甚?”
德贵凑近了些,神秘莫测道:“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小将军随小人换个地方,小人有要事相告。”
李寒池犹豫了两秒,说道:“行。”
德贵以为依李寒池的秉性,定然是瞧不起他的,可没料到李寒池答应地如此爽快。
他心里有了两分底气,带着李寒池欣然去了凤仙楼提前预定好的雅间。
跑堂的在旁招呼着,德贵让他上好酒便退下了。
现在雅间里只剩了他们二人。
李寒池等了半天,有些不耐:“你找我,究竟是为何事?”
德贵道:“小将军是个热血仗义的人,从南疆杀敌凯旋归来,邺城,不对,是整个大晋没有一个人不佩服小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