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干?”李寒池道,“狗屁不相干!”
李寒池攥得拳头又紧了几分,勒得德贵几乎喘不上气来。
德贵瞪着一双眼珠子,道:“我死了,谢资安只会死得更快,这一次,没人能救得了他......太后若想救,早就来了,太后现在是不想救,皇上也不会救!”
“难道是小将军你吗?小将军手里若有万把个兵,说不定也能救,亦或是像你祖父一样的权,也行啊。”
德贵看不惯谢资安是因为有仇,但看不惯李寒池是出于本能。
李寒池除了会投胎,还有什么用?
若非人生来不平等,现在谁叫谁主子都说不定呢。
德贵故意又在李寒池最脆弱的神经上踩了两脚,讽刺笑道:“可惜小将军你只是空有名号,连个心爱之人都也不了,怪不得谢资安恨你,巴不得离你远远的呢。
“像你这种权贵,永远不知饥寒,也永远不知我们这种底下人活得有多难。”
李寒池眼眶血红,疯了一般朝德贵挥舞拳头。
幸亏番子们人多势众,把他按住了。
德贵虽满脸青肿,嘴角也是血,但心里十分痛快,忍着痛也要笑着说道:“小将军,别生气啊,现在大家都以为是你帮得我,我猜明天的戏本子就应该是小将军与谢资安因爱生恨,反目成仇!”
他猛烈得鼓掌,大笑:“有趣!有趣!一定有趣极了!”
此时李寒池的脸被迫贴在冰冷的雪面上,怒瞪着德贵离去的身影,同时风雪迷了眼睛,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他想,自己是知道的,知道谢资安的不易。
作者有话要说:
总宪:对左都御史的简称。
廷尉是大理寺卿的简称,之前用在了大理寺少卿身上,已修改,抱歉。
第57章 报应
牢狱中阴暗潮湿的冷气钻进骨头缝儿里, 谢资安疼得整宿睡不着觉。
他的右肩膀往下一直到指尖都在颤。
半夜的时候,谢资安睡不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几双红色的眼睛在旁边虎视眈眈得盯着他。
就像秃鹫等待即将死亡的人。
谢资安一般会慢腾腾得翻个身,那些老鼠们便也一哄而散了。
挨到天明, 送饭的牢头就来了, 一碗米粥、一个蒸馍。
虽说粥少水多, 但看着还算干净。
谢资安坐起来,幅度太大牵动了右臂, 疼得硬是没敢立刻动,缓了大概十几秒, 才慢慢站起来去拿饭。
“嘭!”
一只黑底子的皂靴忽地一脚将那碗粥踢翻了,并且踩在蒸馍上。
谢资安弯下的腰尚未直起来,头顶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扶青啊, 你的审判结果出来了, 想听吗?”
谢资安一滞,收回溅上了米粥的左手,直起身子, 平视着德贵, 说道:“你来不就是说这个吗?”
德贵穿得狐裘,气色是相当红润:“你的罪状太多了,咱家有心为你争取个好死法也不成, 最终商量来商量去, 李家的大公子给你定了个车裂的死法。”
“不远, 就在七日后呢。”
谢资安眸光搅动, 藏在袖中的右手颤了下。
他还真是不得好死啊。
“此事是李家主导的, 他们要如何做, 咱家也不敢管, 你姑且多体谅体谅做咱家这个做兄长的吧。”
德贵装模作样说罢,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银闪闪的物件,故意举起来,让谢资安看见。
“扶青啊,认得吧。”德贵道,“咱家是疼你的,毕竟我们是干兄弟,可是你得罪了人,人家要买你车裂前的一个不痛快,咱家也没办法。”
谢资安凝眸看向那条银链。
正是李寒池常带在发间的长安链。
德贵攥着长安链的手骤然一松,那长安链随之掉在了地上,发出“啷当”的脆响。
“看你模样,是识得的,也不枉你们耳鬓厮磨了那么久。”
谢资安想笑,外界的谣言害人不浅。
德贵道:“只可惜李小将军的脾气一向坏,你得罪了他,自然没什么好果子。两年前他就在管家捅过你一刀,你呀那会就该长长记性,离他远点的。”
德贵学得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以为自己拿捏住了谢资安的软肋。
其实不然,他只是拿捏住了李寒池的软肋罢了。
他见谢资安面对他的挑拨离间毫无波澜,不甘心的继续道:“不长记性的代价就是你开罪了他,他现在要落井下石你也没办法。所以不要怪咱家无情,要怪就怪李小将军。”
“来人,把谢提督带到刑房好生伺候着。”
两个人高马大的番子走到门口。
德贵一边给他们让开路,一边道:“切记,要活口,脑袋、胳膊、腿啊万万不能少,还有车裂等着扶青呢,可不能让旁人看出动了私刑。”
“是。”
从牢房到刑房的这一路,谢资安是煎熬的。
他想自己倒不如一头撞死墙上,远比受刑、车裂来得痛快,可他心里却又隐隐在企盼事情会迎来转机。
现在的他,已经有点不理智了。
兴许是因为他把所有事情从头捋到尾,都没有找到一个有用的突破口。
太后忌惮他成长的羽翼,这次不下死手,下次也会要他的命。
萧玉麒、陆炳秋、江海河个顶个的精明利己,当然能看懂其中的深意,哪怕自己对他们还有用,他们也会因势利导放弃他。
至于李寒池,露水情缘一场,恼羞成怒了只会跑过来踩两脚。
可偏偏就是这两脚,已经快要了他的命。
谢资安不想再思考这些没用的了。
番子们把他绑到绞刑架上,德贵在外面瞧了一眼,不知是怕血溅到袍子上,还是无心听那惨叫声。
总之哼着小曲,用帕子捏着鼻子离开了。
番子摆出了五花八门的刑具,这些刑具光是看一眼都叫人胆战心惊,上面还残留着上一个受刑人干涸的血迹。
不过谢资安对这些刑具如数家珍,所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用刑、杀人,都是他在西厂做惯了的勾当。
以前他用在别人身上,现在只是别人用在他身上罢了。
两个番子并没有立即用刑,而是当着谢资安的面,先讨论了片刻该怎么用刑才能达到德贵的要求。
他们讨论完毕,决定先用细长的钉子钉入肉里,再上鞭笞之刑、烙刑。
圆脸的番子拾起锤子,又拿起一根有两尺长的铁钉,准备先往肩胛骨中间钉,另一个番子则是上手按住谢资安的胳膊。
其实谢资安并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般剧烈挣扎,只不过缓缓地把眼睛闭上了而已。
谢资安一旦害怕,就会闭上眼睛,这个习惯他从儿时保留到现在。
“且慢!”一道洪亮的声音倏忽响起。
番子们停手,谢资安也睁开眼睛,那根细长钉子就明晃晃的竖在他的眼前。
他小心扭头,瞥向门口,只见门口赫然出现一个肥胖的身躯。
怎么会是刘千?
刘千向两位番子拱拳,笑道:“两位小大人好,我已经和德公公打过招呼了,德公公说让我处理谢提督。”
两位番子愣了下,看见刘千身后站着的同伴点头,这才收手。
他们把刑具放回去,提醒道:“别弄出人命,东西你当心着用。”
行刑是个技术活,稍有差池,就掌握不住火候了。
刘千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锭银子,毕恭毕敬道:“一定一定。”
这些番子当然乐意又收钱又不用干活,拿着钱头也不回地去一旁窝着喝酒了。
刘千瞄了眼走远的人,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站在谢资安面前,笑道:“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想不到你谢提督也有落到我刘千手里的这么一天。”
谢资安喉咙缓缓滚动,一个字未发。
“你那日找我是去商量相州贩马的事宜吧?”刘千道,“你是不知道我在家中为此事受惊了好几日呢,我嘴里的肉都快被你抢光了,眼下就剩这么一块,你遽然还不放过?”
“谢资安啊,倘若你不把我逼急了,我也不能咬人。”
绝非是谢资安只喜欢薅一只羊,而是刘千太贪心了,什么生意都在染指。
青楼赌坊、贩马赛马、酒楼画舫.......
刘千经商的头脑堪比天才,无论经营什么都经营的有声有色。
谢资安要为萧玉麒挣钱,不管怎么着都会触碰到刘千的利益。加之萧玉麒早就注意到相州富商刘千了,她想狠狠宰刘千的钱袋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这些刘千并不关心,他只关心是谁从他的兜里把白花花的银子抢走了。
刘千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挑出他认为最锋利的刀具,坐在椅子上和谢资安算账:“毁我书馆、气死徐言,哦,对了,还有我的腿,我这腿啊,全是拜谢提督所赐的。”
他掀开袍子,指着自己的腿道:“当时在榻上躺了半年,每日疼得钻心蚀骨,好了以后,却连路都走不齐整。方才谢提督也看见了吧?你要没看见,我再走给你看。”
说着他便站起来,在谢资安面前一瘸一拐的踱步。
谢资安忽然开口道:“你不是恨徐言吗?”
本来沉醉于自己卖力表演中的刘千止住了脚步,他定在原地,抬头望向谢资安:“是恨,恨他羞辱我。”
“可是我再恨他,对他的才华还是十分的崇敬!我不想他死,我想让他活着,创作更多文采斐然的诗篇!说不定有一天他就会被我的赤诚之心感动,收我为徒的。”
刘千怨恨道:“但是你,你害死了他!我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替徐言偿命!”
谢资安道:“今日你就有机会。”
刘千冷笑道:“杀了你?想得美,让你这么轻松的死了,回头我再背上罪名,你可太会做买卖了。”
“我要让你也感受下断腿的滋味,知晓那骨头生生断在肉里,疼得死去活来,却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刘千把匕首换成了锤子,猖狂大笑道:“风水轮流转,这都是报应啊!”
随着刘千的锤子挥下,谢资安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恍惚
三司会审那日李寒池自东厂回到李府, 李岐见他衣衫凌乱,眼鼻处还有擦伤,像是与人打了架,便拦住他:“你这是和谁打架了?”
李寒池:“没打, 被狗咬了。”
李岐不多追问, 只皱眉道:“你的长安链呢?”
李寒池抬手摸了摸头发, 没摸到长安链:“不知道。”
李寒池说完就要走,李岐用拐杖挡住他的腿, 气不打一处来: “那长安链是你娘留给你的物件,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了?!”
李寒池毫无反应。
李岐指着门, 一拐杖敲在李寒池的腿上,怒道:“出去给我找!找不到别回来!”
李寒池似是不知痛,哪怕被敲了一棍子, 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 目光有些许涣散。
他微怔了下,还真顺着李岐手指的门走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刚好遇见走进来的李思澄。
李思澄道:“景宸?你怎么了?”
李寒池置若罔闻,径直走了出去。
婢女扶着李岐坐下, 李岐气喘吁吁地骂道:“思澄, 你休要管他,连他娘留给他的长安链都能弄丢了,怎么敢有脸回......咳咳咳!”
“祖父, 您别生气, 我一会着人出去找找, 李家的东西, 没人敢贪的。”李思澄给李岐倒了杯热茶, “祖父, 景宸会不会是因为谢资安才.......”
李岐闻声, 怒气略微平复,也发觉了李寒池适才的不对劲,他接过热茶,陷入了沉默。
李思澄道:“景宸大抵是舍不得谢资安吧?”
李岐静了半响,倏忽开口道“他也该长大了,世间之事.......哪能事事圆满啊?”
他的一双老眼渐渐浑浊了起来,仿佛是看见了儿子们的笑脸,可下一瞬间,那笑脸沾满血,他的大儿子身中数箭从马背上跌下,小儿子杀开一条血路,冲他声嘶力竭的大喊:“爹!走——”
他多想冲回去和儿子们站到一处去啊,可是他的马后就坐着太|祖皇帝,为了太|祖皇帝,他终究还是狠心策马离去。
冲出包围圈后,他最后望了眼小儿子,只见无数长戟穿进小儿子的身体,鲜血涌出,灼伤他的眼。
那一刻天色暗红。
小儿子自知无力回天,扭头望他,张张嘴好像是在喊爹。
至今回想起那一天,他还是心如刀绞。
或许上天为了报应他的狠心无情,两个儿子离世不久,夫人也离世了。后来大儿媳病故,小儿媳、孙媳也相继难产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