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李家上下再没一个能当家的女人了。
别人看他王权富贵都有了,好不快活,其实他宁愿舍弃这一身功名利禄,只求逝去的亲人们好好活着。
“思澄啊,景宸的性子急,以后若我走了,你多提点着他,别让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你俩得互相照应着,一起撑起这个家。”李岐道,“还有你年纪不小了,止云走了这么久,你也该续弦了,喜姑以后还得人来照顾。”
李岐命不久矣的事,除了宫里的蓝太医,便无人知晓了。
李思澄以为李岐是年纪大了,才会有这般忧心,于是安抚道:“祖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李岐喃喃道:“日子不多了啊。”
“今年我想看你续弦,想看景宸成亲,如何?”
李思澄不忍拒绝祖父,只先应下:“好。”
-
李寒池出了李府也不知该往哪里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西厂门口,他定在门口,怔怔地望向里面。
不少人进进出出,似乎在着急搬东西。
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站在庭院中间,她转身注意到了李寒池,有些好奇得望向他。
“将军!”
齐奇本来翻墙头想瞭望西厂里发生了什么事,却刚好瞧见李寒池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
他跳下墙头跑了过来,挡住庭院里的视线,道:“将军你怎么在这儿啊?”
齐奇又压低声道:“萧家小姐拿了宫里的命令搜查西厂,好像叫萧什么雪,我也忘记了,看着凶巴巴的。”
李寒池怔住。
因为这意味着萧玉麒、太后也放弃谢资安了。
他自问道:“我该……怎么办?”
齐奇:“什么怎么办啊?将军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回去歇息会儿?”
齐奇见李寒池不答,于是擅做主张的伸手搀扶住李寒池,可是刚碰到李寒池胳膊就被李寒池甩开了。
“将......军?”
李寒池自顾自默念着“会有办法的”,不等齐奇再次询问,便步履匆匆的离去了。
萧雪因看到李寒池离开,便从里面走出来了,她望着李寒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转头碰巧和齐奇对视上。
齐奇有些尴尬,连忙行礼:“见过萧小姐。”
萧雪因道:“不必多礼。”
她早听说过李寒池在邺城中恶臭的名声,甚至李寒池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她对李寒池的看法也没有改变。
但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了李寒池倒不觉得他如传闻那般不堪入目 。
她本不该过问李寒池的,终究没忍住,提了一嘴:“李小将军是要去哪里?”
齐奇愣了下,道:“回小姐,小人并不知道。将军看着心情不大好,可能是回李府了吧。”
萧雪因注意到雪上的足印,李寒池应该是从李府来的,但现在走得方向却正好相反。
听旁人说,谢资安落得如此下场,有李寒池的功劳。
那他为何又这般模样?难道不该高兴吗?
-
有人说,藏生阁求生问死,无所不能。
也有人说那是一场骗局,专门欺骗走投无路的人。
按理说李寒池是瞧不起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但他现在确实走投无路了,还是想来碰一碰运气。
藏生阁位于连清河下游,周围人少僻静。
因为临水而建,一面是水,三面环着竹林。
藏生阁阁主身份不明,但能肯定他非富即贵,要不怎么有如此大的手笔?
李寒池以前是从没来过这里的,他沿着竹林里的小路走过来。
藏生阁约莫有三层高,用得是青砖绿瓦,屋瓦如今落了一层白雪,看着更有诗意了。
他叩响铜门,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蓝衣姑娘出来迎他。
李寒池一眼就注意到那面具了。
上面浮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脸。
“尊者可要入阁?”
李寒池:“入。”
蓝衣姑娘闻言,敞开大门,作手势欢迎道:“既是问生人,还请里面走。”
李寒池望了眼蓝衣姑娘的身后,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大步迈了进去,只进去的那一刹,有人把两侧的灯全部点上了,点完后,那些人又隐于黑暗中。
烛台不高,看身形都是些小孩子。
“尊者,请随我来。”蓝衣姑娘合上门,转身道。
藏生阁外面看着像是一处楼宇,其实里面全是甬道。
蓝衣姑娘把李寒池引到一处十分宽阔的堂屋内,里面只摆有一方桌子和笔墨纸砚。
蓝衣姑娘说道:“请尊者写下姓名、还有所求之事。”
李寒池立刻提笔写下“求西厂提督谢资安之生路”
写完又另起一行把自己的名字补在旁边。
蓝衣姑娘一眼未看,拿起纸,径直走向桌子后面,推了下墙,墙面居然向里翻了。
那里竟是道暗门。
光线昏暗,李寒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那道门。
等了片刻,蓝衣姑娘两手空空的出来了,对他说道:“阁主应下了,尊者回去等着便可。”
救出谢资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李寒池怀疑藏生阁的人是在糊弄他,问道:“当真应下了吗?”
蓝衣姑娘道:“应下了,尊者回去等着便可。”
李寒池:“那你们不应该向我收什么东西吗?”
关于藏生阁的传闻,李寒池也听说过不少,藏生阁答应做事,但同时会收取他们需要的东西。
“现在时机未到,阁主说届时自会向尊者不问自取。”蓝衣姑娘已经向外走去,“还请尊者放心,回家耐心等待即可。”
李寒池跟着她走出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了眼那扇隐蔽的门。
他总觉得这个藏生阁处处透着诡异。
辛而从藏生阁出来后,李寒池人已经清醒了不少。
他当下就后悔不该冲动地跑到这种鬼地方来浪费时间。
他要想一个真正能救人的办法。
于是李寒池立即动身回了天云坊,找到莫大问,与莫大问商量对策。
莫大问对此事局势看得十分明朗,所以也很明确地告诉李寒池这是一条死路。
李寒池不信:“总有办法的。”
莫大问道:“办法确实有,但问题是将军敢做吗?”
“什么办法?”
“绑架骨儿金,逼迫太后皇上交出谢资安。”莫大问分析道,“骨儿金对大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听闻这几日他在庙里传法,随行的人不算多。只是若这么做了,谢资安以后必然无法在邺城继续生存了。”
李寒池与莫大问配合良久,因此对莫大问他也算是了解。
莫大问提出的办法总是看似无稽之谈,但实则一语中的,除非威胁到这些人的核心利益,否则按照现在的死局,绝对救不出谢资安。
“不对,还有一个办法。”齐奇本来在门外偷听,听到这里忍不住推门进来,“若是能买通东厂的人偷梁换柱也行啊,就像当年宋明救出李江一样。”
“绑架骨儿金风险太大,而且我听说那家伙会巫术。”
莫大问道:“买通东厂的人,你想买通谁啊?江海河还是德贵?朝廷要犯?你觉得可能吗?”
齐奇挠挠头:“如果能抓到太后或者皇上什么把柄就好了,这样他们肯定就放谢资安了。”
莫大问:“亏你想得出来,威胁太后皇上,救了谢资安,咱们也甭活了!”
齐奇、莫大问争吵不下,且越吵越厉害,几乎要上手了。
李寒池忽然眼前一亮,叫道:“别吵,我有计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阳谋
千露寺外。
“将军, 咱们这样真的行吗?”齐奇用手挡着脸,浑身不自在的说道。
李寒池拍了下他脑袋:“费什么话,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你再磨磨唧唧, 我就把你丢进去。”
齐奇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路姿势看着十分别扭。
他脸上化着女妆, 身上也裹着女子的长裙。
“哪家姑娘岔开腿走,往回收。”莫大问在后面憋笑。
齐奇闻声, 赶忙把腿脚往里拢了拢。
齐奇走进寺庙了,莫大问仍旧调侃:“小齐清秀苗条, 扮作女子真是毫不违和。”
李寒池眸子一沉:“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得手了。”
莫大问道:“我观察了骨儿金两日,他每次从卯时讲法一直讲到午时,会休息半刻。然后独自一人前往庙后的寮房休息。”
“寮房前的守着的侍卫正好那时候换值, 小齐只要机灵点就能从前堂溜过去。”
“此事将军就不用太担心了。”莫大问道, “咱们要担心的怎么和骨儿金交流,我听过他的讲法,说得全是他们那边的话, 叽里呱啦不知道说点啥。 ”
李寒池道:“他应该是通晓一些中原话的, 否则也不会两次派他前来谈判。”
莫大问沉默了会儿,又道:“但咱们不知此人吃不吃这一套,而且啊他这人看着怪异。万一他回头再向皇上、太后告我们一状。将军你自然是没什么大事, 可我和齐奇铁定是没命了, 我老了无所谓但齐奇还.......”
李寒池不等莫大问说完, 便道:“时候差不多了, 我们该进去了。”
李寒池向前走, 莫大问看着李寒池毅然的背影叹了口气。
现在任谁也改变不了李寒池孤独一掷的决定。
他小跑跟了上去。
这几天骨儿金在千露寺讲法, 因此寺庙里的信徒前所未有的多, 有的人甚至连家也不回了,从天明待到天黑,就一直守在这里。
李寒池不信鬼神,因此从不曾来过任何寺庙,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千露寺。
刚一进去就被乌泱泱的人群以及雕塑、壁画震惊到了。
“苯教四大神苯教四大神,萨都爱桑、辛拉沃嘎、桑波邦赤、辛饶米沃。”莫大问的目光流连在这些造型奇异的巨大雕塑上,缓缓道,“将军应该不识得吧?”
雕塑呈现黑金色,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女神萨都爱桑,人身蛇尾,胴体半‖裸。
面颊上有数不清的眼睛,且无一不是展现出阴恻恻的目光,最大的一只应当是额头正中间的竖着的那只眼。
李寒池在南疆时接触到鬼方一族,觉得他们十分野蛮可怕。
直到现在他才知他自己生长的国度里也存在着类似于鬼方的苯教。
跪拜之人中,有褴褛筚路的穷人,也有锦衣绸缎的富人。
他们信教的模样一度让李寒池怀疑他们是中了什么邪。
大堂内的众人全在合掌虔诚跪拜,嘴里碎碎念着正常人听不懂的话语。
只有李寒池和莫大问纹丝不动地站着,一看即知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信徒。
守在门口的侍卫还有住持很快就注意到他们了。
莫大问瞧那些人朝他们走来,立即小声提醒道:“将军,该过去了。”
李寒池立马往外走,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他们。
李寒池掏出腰牌:“金吾卫奉命巡查,教使骨儿金在哪里?”
侍卫、住持面面相觑,都是疑惑的表情。
自从宫中出现刺客,邺城便开始戒严,二十四卫各自指派了一些人手巡查城内状况,但从未有人巡查过寺庙。
“我们将军问你话呢!哑巴了!”莫大问提高嗓音,凶恶道。
住持、侍卫皆吓了一哆嗦,这般年纪除了李家二公子敢称一声将军,谁还敢称?
侍卫急忙道:“教使去寮房休息了,还请两位随在下前往寮房。”
侍卫领路,两人跟在后面。
可他们刚踏进寺庙后面的月门,就听到一声惨叫。
守在月门的两个侍卫同刚到的三人俱是面色惊变,同时疾奔向出事的寮房。
李寒池原定的计划是让齐奇扮作女子进入骨儿金所在的寮房,再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诬陷骨儿金调戏良家妇女,以此接机提出谈判条件。
但方才的惨叫声就说明事态已经不对了。
惨叫声响起,李寒池、莫大问立刻就分辨出那声音是齐奇的。
齐奇一定是出事了!
门反锁着,李寒池一脚踹开门,只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姑娘”衣衫不整的躲在墙角,痛苦地捂着小肚子。
上面插着一把黑金匕首,鲜血从指缝间流下。
“'小齐'”莫大问上前扶住齐奇,刚含糊的叫了一声名字,又立马改口道,“姑娘。”
骨儿金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冲进来的一帮人。
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因为他遮挡面部的黑色纱巾已经被齐奇扯掉,就扔在齐奇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