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的身子就要往后倒去。
俯冲的苍鹰恰逢扯掉门帘,马车里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孔,正是谢资安!
“咚——”
陆炳秋气绝倒地。
藏生阁阁主交代给春雪的第一件事是护送谢资安到云内州,第二件事便是杀了陆炳秋。
她觉得第二件事根本不切实际。
藏生阁阁主却说会助她一臂之力,她方才见到陆炳秋便想到是藏生阁阁主捣得鬼,但她现在没想杀陆炳秋,她清楚自己的能力根本杀不了陆炳秋。
而且贸然杀了陆炳秋,会引起怎样的机变她也不知道。
所以陆炳秋的死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分神的……可他为什么要分神?
春雪难得有些慌乱,她走上前,只见陆炳秋死后瞪得浑圆的眼睛。
不知为何她的手心倏忽汗液直出,心房绞痛,痛的几乎站不稳。
陆炳秋的苍鹰见主人已死,便不要命的冲向春雪,结果可想而知,它被春雪的弯月刀一分为二了。
春雪脸色发白,抬头望了眼远处的河流,便拽起陆炳秋的衣领往河岸走。
车上的知丘虽然十分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跑了过来帮忙。
其实也不是他自己想去的,而是谢资安让他去的,谢资安让他趁春姑娘不注意搜一搜那死人的身。
他怕极了,上下左右摸了摸,竟真在那死人的身上摸到一个物件。
他怕春雪发现,看也没看,就胡乱地塞进腰间了。
等上了马车,便立刻交给了谢资安。
那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平安锁。
谢资安看后,眸色惊变。
他似乎明白陆炳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且为什么死在春雪的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归宿
洪庆二年, 适逢胡人撕毁太|祖时期签下的百年盟约,上万铁骑一夜之间踏入中原之土,首当其冲的便是边陲小城云内州。
守将见难敌大军,皆弃城而走, 空留一城羸弱百姓。
胡人屠城, 哀嚎遍野。
后屠城不爽, 捆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庶民驱至大晋重兵把守的大同府,以庶民作为诱饵, 诱大同府开门救人。
这些庶民之间便有一对从小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兄妹。
哥哥崔久时年十八,而妹妹崔雪年仅十岁。
崔久带着妹妹混迹于难民当中, 同其他人一起站在城门下,苦苦哀求城墙上的人开门。
可惜城墙上边的人始终无动于衷。
城门久久未开,胡人震怒, 放箭射杀一众诱饵。
血满山野, 尸叠如山。
崔久侥幸被压在尸体下面,只是昏死过去。
翌日天色渐黄昏,城内派人出来清理死尸, 崔久这才被人从死尸堆里刨出来。
醒了以后他翻遍余下尚未火化的尸体, 未见幼妹,后在大同府寻了一个月,哭到双眼几乎失明。
幸而一个精通医术的老者遇见他, 救得他一命。
老者姓陆, 不久后便收他为养子。
他也改姓为陆。
陆久尽心侍奉老人, 直至听闻二十岁的长公主朱月曾亲至大同府下过死令——擅开大同府城门者, 杀无赦。
陆久闭门七日不出, 出来后下定决心要为小妹报仇, 并将此事告知老者。
老者遵从他的决定, 为他改名炳秋,意为彪炳春秋。
洪庆二年秋,陆炳秋辞别老者独上邺城。
洪庆三年,陆炳秋靠着双腿走了一千里地,从大同府终于走到了邺城,期间他做过窃贼、杂役、背尸人、乞丐……所有低贱的活儿他都做过。
有时候为了口吃食,还要与野犬抢食儿......
再苦再难总算是熬过来了。
到了邺城,他的运气似乎也变好了,没多久就因驯兽有道,被锦衣卫特招于驯兽所。
洪庆五年,乾清宫走水,他拼死救下洪庆帝,自此一路高升,荣华富贵尽有。
从洪庆二年至洪庆十四年,其间整整有十二年。
可不管贫贱富贵,他没有一日忘记向朱月报仇,也没有一日忘记小妹崔雪。
崔雪面白,音色动听,四肢纤瘦,脖颈后有一红色月牙胎记,身上带着祖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把简陋的平安锁。
他找了崔雪十二年,临死前终于找到了,只可惜小妹没有认出他来。
但他仍旧快要高兴疯了,小妹活着,他的小妹还活着啊!
无数次他在梦中看到小妹满身是血,哭着喊哥哥,惊得他哪怕清醒过来,仍然要伏榻痛哭许久才能缓平情绪。
今时今日能让他再次见到小妹,便是苍天对他最大的恩惠!
只是人啊又总是贪心的,他还是好遗憾明明与小妹都挨得那么近,有那么多次机会拥抱彼此,到头来,却仍是不识得彼此。
大抵苍天厌恶了他的贪心,使得他最后那一声“小妹”怎么喊也喊不出来.....怀里的平安锁小妹也看不到了......
洪庆十四年,北镇抚司陆炳秋下落不明。
洪庆十四年,云内崔久遭割|喉气绝身亡。
-
陆炳秋曾和谢资安做过一个交易,他设法从洪庆帝赏的二十杖棍之下救得谢资安,而谢资安帮他寻找朱月勾结胡人的证据。
陆炳秋从到了邺城以后,便想方设法地监视着朱月的一举一动。
朱月做事谨慎,且不留痕迹,经陆炳秋反复调查,才终于找到一个可行的突破口。
春雪入公主府的时间与谍隐楼被查封的时间出奇一致。
当年太|祖与胡人签订百年盟约,大批胡人进到邺城从商,谍隐楼便是那时设下的,名义上是个酒楼,实际则是胡人细作盘踞的地方。
后来公主府追查到谍隐楼的细作,暗影兵出动,一举歼灭了所有细作。
半年后春雪便常伴朱月左右了。
春雪身手非常,五官异于常人,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陆炳秋觉得此事太蹊跷了,可又奈何没有机会亲近春雪、朱月,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这才不得已冒着激怒洪庆的风险保下谢资安,让谢资安替他寻朱月卖国的证据。
最开始他是想杀了谢资安的,但谢资安在朝堂的表现令他动容。
一个敢和皇帝抗争的人,世间少有。
陆炳秋决定放手一搏,他给了谢资安三年期限,这三年不论是寻朱月卖国的证据还是寻什么其他的证据,谢资安都必须帮他毁了朱月。
如若不然,他便毁了谢资安。
这就是他们的交易。
为得这桩交易,谢资安在统管了西厂以后,特意调查过关于陆炳秋与朱月之间的恩怨。
锦衣卫与公主府之间的摩擦确实不少,可是锦衣卫与东厂的摩擦也不少,换言之,陆炳秋在邺城仇敌众多。
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要朱月不得好死?
为了探清真相,谢资安亲自跟踪过陆炳秋数次,其中一次发现陆炳秋在集市上的一个地头蛇那里逗留了许久。
遂后谢资安便使了银两,打听到陆炳秋是在寻人。
地头蛇说陆炳秋每两个月就会来一次,来得时候还会带上一沓寻人的告示,让他分发给所有认识的人贩子。
闻言,谢资安又使了重金,从地头蛇那里购得陆炳秋寻人的告示,上面详细得记载着被寻者的体态、相貌、携带之物.......
右下角甚至还有画像。
一沓估摸着有三十张左右,地头蛇还说这每一张都是陆炳秋亲自提笔写得、画得,并且陆炳秋已经坚持了十年了。
每次来还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要求他们把这些寻人的告示着重分发给从云内州、大同府过来的人贩子们。
很多人贩子们都惊叹于陆炳秋超强的毅力,谢资安亦然。
谢资安掌握了这些信息后,回去又结合时间线相当顺利的就查到了云内兵变......
只可怜凡事种种,如今皆成了一场虚妄,不论是陆炳秋对朱月的恨,还是陆炳秋对小妹的爱与悔。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把这些刻在生命里了。
谢资安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坑坑洼洼的平安锁,心里五味杂陈。
方才他透过车帘的缝隙观得陆炳秋与春雪交战的全过程,不出意外,春雪的后颈有着一处红色月牙胎记,陆炳秋正是看见那胎记才会分神不敌春雪。
兄妹残杀,好狠的局。
究竟是何人把这平安锁交给陆炳秋,诱陆炳秋前来?
救他的神秘人吗?还是另有其人?
谢资安的脑子很乱,他把平安锁揣进怀里,并不准备把这些事情告诉春雪。
倘若春雪真的是陆炳秋胞妹,那这真相便过于残忍了。
不如就让它们消隐于春三月的风里吧。
或许这不是最好的归宿,但一定是陆炳秋心之所望。
-
“公子还是请回吧,我家二公子现在谁也不见。”管家无奈道。
高骏道:“那也不能让他憋在家里啊,这都憋了两个月了,回头憋出个好歹怎么办?”
管家:“这......”
赵成霄上前去拉高骏:“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谢资安死了,景宸还伤心着呢。”
高骏没心没肺:“谢资安死他伤心什么个劲啊?!谢资安的死有他一大半原因,人们不都说.....”
“高骏.......别说了。”
赵成霄扯了扯高骏衣角,高骏甩开继续道:“我又没说瞎话,你干嘛不让我说?外界传闻不都说......”
这回不是赵成霄不让高骏往下说了,而是高骏自己不说了,他忽然看见李寒池就站在门口。
披头散发,还阴着脸,看着有些可怕。
高骏咽了咽口水,说道:“景宸?”
“那个.......我其实想说外界传闻都说你俩琴瑟和鸣、恩爱非常......”李寒池快步朝他们走来,高骏吓得连忙捂住脸,惊慌叫道,“哎呀!我知道错了!景宸,打人别打脸!日后好相见!”
半响,无事发生。
高骏错开一个指缝,只见李寒池拽着赵成霄往里走。
他立即把手放下,问管家:“景宸怎么把赵成霄拽进去了?他不应该拽我吗?我记得他这两年不怎么待见赵成霄啊?”
管家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高骏放心不下想往里走,管家挡在他的面前。
“不让我进去是吧?”
管家面露难色。
高骏隐约觉得赵成霄这小子得遭殃,当初指认谢资安的人里面就有赵成霄。
“行,我不进了,以后你求爷,爷都不来!”
高骏一甩长袖,怒气冲冲的走了,实则是绕到了李府后院。
他叉腰看墙,叹道:“这墙怎么这么高吗?防人还是防鬼呢?”
高骏啧了一声,看到旁边有个狗洞,爬到地上一看,狗洞里居然装了一个双开的小木门,只能从里面打开的那种。
“狗洞还装门?!”高骏惊叹道,“脑子进了水的人都干不出这事来。”
他透过门缝看见一只黄犬,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是喜姑!
高骏大喜:“喜姑!喜姑!我是你高骏叔叔,快帮我把这门打开!”
喜姑放下手里的书卷,好奇的走过来,隐约看见一颗大脑袋堵在狗洞前的木门。
黄犬撅着屁股冲高骏叫。
喜姑抱住黄犬,仅是好奇地望了两眼,便不搭理高骏了。
“喜姑!你不认识的我了吗?”高骏痛心疾首道,“我是你高骏叔叔!常和你小叔一起斗蛐蛐,还给你买过点心糖块的!”
喜姑捡起放在石头上的书卷,黄犬又跑到狗洞前犬吠,喜姑把它抱走,似乎不想让黄犬靠近高骏。
高骏气急败坏道:“喜姑,你小叔要出事了,再不放我进去一会儿可就来不及了。”
喜姑脚步一顿,犹豫了两秒钟,放下怀里的黄犬便向李寒池的房间跑去。
她刚到小叔房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惊得她心跳加速。
她急忙悄悄往里推了一点门,露出一只眼的缝隙,偷偷看里面的状况。
小叔正拽着一人的衣领,小叔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小叔的脸,不过她看清另一人的脸了。
那人惊恐万分道:“景宸哥,不是我害得谢资安,你要□□也找错了,是德贵!是他主导的那一切!”
“你们全都盼着他死,不是吗?”李寒池眼底鸦青一片,模样如恶鬼般,但神色实则出奇的平静。
“怎么会呢?我与扶青也是好兄弟,儿时你们不愿意和他玩,都是我和他玩得。”
赵成霄见李寒池雷声大雨点小,也就没那么怕了,为自己辩解道:“其实我也没有说谎,烟花舞的事确确实实是扶青给我出的主意,而我只不过是去东厂如实陈述了一遍,景宸哥怎么能怨到我头上呢?”
“况且景宸哥我也不知道是我哪里做错了,才让你这几年一直冷落我,以前你为了我还差点骑马撞死谢资安,怎么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