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大厅的灯光又反射到李诗的耳钉和鼻钉上，刺眼的光线让祝满蹙起眉，勉强“嗯”了一声。
“哦……”钱珥若有所思，然后转向唐源，“如果说祝满是跟贺风回生活在一起，才了解’思想的自由‘的内核，那……唐医生，你又为什么投弃权票？”
钱珥的语气很温和，但问题却很犀利。
唐源看向她。
调回联盟总部工作之后，四大首领让他选择一位跟随，在贺风回的指示下，他选择了钱珥。
贺风回认为，钱珥的工作能够接触到绝大多数人类，他们没有能力成为反智能联盟的决策者、执行者和辅助者，但他们是人类的基本盘。而唐源需要在人类中建立话语权，一定要选择群众，而不是选择精英。
跟随钱珥之前，唐源对这位甜美可爱的小姑娘并非赋予多少重视，只是一心想着贺风回交待他的，要在人群中刷脸，表现他的善良，让更多人记住他。
但……
钱珥一次又一次准确地下判断，毫无嫌弃地为伤者腐烂的手臂上药，在人们面前露出天然的笑容。唐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钱珥或许是比他更适合推动人类与AI平权的人选。
“唐医生？”
看唐源许久没有说话，钱珥又叫了他一声。
唐源回过神来，与祝满对视一眼，然后答：“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件可以利用的事。其实我们联盟的最终目的也是推翻AI统治，而实现路径之一就是更改AI们的底层代码。更改底层代码，这也是我们小组一开始的任务目标。”
祝满看向他，“说得没错。”
在祝满鼓励的眼神中，唐源继续道：“所以我们表面上先答应温和派的要求，先在他们的帮助下接触到存放于AI政府中央办公室的底层代码，到时候——”
唐源看向祝满。
祝满接收到眼神，接着说：“到时候再翻脸，直接把底层代码改成乱码，一步登天。”
“我同意！——”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高呼。
下一秒就看见范子默甩着头发进来，边走边夸张道：“噢上帝，为什么世界上有如此完美的两个人，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我的小组，这让我感到无所适从，让我感到羞愧难当，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噢上帝！”
众人：“……”
钱珥扯了扯旁边的李诗：“诗姐，你当时为什么要选他当组长……？”
反智能联盟四大首领负责的工作领域各有侧重，李诗负责的是统筹管理散步在世界各地的无数执行小组。
而李诗看着范子默，挑了挑眉，“因为他很聪明。”
这场争论到这里，已经有些混乱，不宜再持续下去了。
理性的决策应当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拉扯之后，大脑需要一个冷静期。
于是最年长的首领赵益出来主持大局。
他先是对祝满、唐源和刚来的范子默说：“你们小组说的不无道理，但联盟不是任何一个人或几个人的联盟。”
而后，他转向大众：“我会再开放一次公投，截止时间是明早八点，大家可以重新考虑。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采取过半数的做法。如果没有别的意见，大家就先自己回去思考，然后重新投票。”
会议散了，小组三人仍聚在一起。
范子默激动道：“我亲爱的执行者！有没有想我？嘿我亲爱的辅助者，你怎么愁眉苦脸——”
“满神。”唐源叫了他，却又迟迟没有说话。
其实在投票结果出来时，他就很意外祝满会投弃权票。
唐源还记得，几个月前，祝满在A市的地下室基地杀死黑色芯片AI后，他问祝满，为什么那个AI要说“人类的AI一定是对立的”，祝满冷冷地反问他“不然呢”。
曾经这样唾弃AI的人，如今……
祝满投弃权票的理由，真的只是因为“思想的自由”无法代码化，由此可以为联盟利用吗？
还是向他一样，第一反应是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与温和派合作，无论如何也不能……现在就站在贺风回的对立面。
“怎么了？”祝满看向他。
唐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投弃权票吗？”
——你，难道也认同了平权的思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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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有关“意识”部分的讨论，参见：
[1]曹天元：《上帝掷骰子吗：量子物理史话》
[2]（英）罗杰·彭罗斯：《皇帝新脑》，许明贤、吴忠超译
以本人粗浅的理解，“意识”究竟为何，可以粗鲁地分成两种观点：
1.完全客观和唯物的观点：意识是一种结构模式，它完全基于物质基础（我们的脑）存在，意识是组成脑的原子群的一种“组合模式”。
2.意识并非完全客观，它具有“非算法”的成分，并且具有某种“主动效应”。而意识中具有“主动效应”的部分，就是“自由意志”。
本文采用第二种观点。
且假设在24世纪，第二种观点已被证明为真。
再次ps：本文和科学无关，勿深究！但科学是如此迷人，欢迎大家评论区讨论～
第63章 GOV01永远支持祝满
唐源的问题本来很好回答，只要祝满说“可以借机利用温和派”就好了，但……
但在唐源的眼神里，祝满看见了试探与期待。
祝满心中一震，他不知道唐源为什么会抛出这样的眼神，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到，自己投弃权票的原因，并不是纯粹的。
PTSD发作时的记忆不是连续的，但祝满记得上次他发病时，问过贺风回他说的“平权”是什么意思……
某些不该产生的思想，似乎在他潜意识里冒头了。
“你们在说什么？”这时，李诗踏着高跟鞋走过来。
“没什么。”
“没什么。”
祝满和唐源同时说。
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看了对方一眼。
就像乌云飘在月亮之前，月光虽被乌云遮盖，但乌云终有一天会散去，那些暂时掩藏住的想法也总有一天会粉墨登场。
而李诗只是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了两人一眼，而后转向范子默：“钱珥说总部的休眠仓已经满了，范子默，可能要委屈你打地铺了。”
总部大厅东侧有一个长长的连廊，连廊通向另一个空旷的地下大厅，那里摆放着近五千个胶囊睡眠仓，供联盟总部的技术员居住，也为被联盟救助的流亡人类提供庇护所。
“组长，要不咱俩睡一间？”唐源说，“不过休眠仓的床是一米二的，有点挤，你不介意的话。”
“喔我亲爱的辅助者——”
“两个大男人不嫌挤么？”李诗打断，“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还有空房间。”
让范子默去李诗家？
祝满几乎是一瞬间就蹙起眉，想也没想就开口：“你俩去我家，我家二楼正好有两间空房间。”
然后就听见李诗一声冷淡的笑。
她目光淡淡落在祝满的身上，略略抬眉，问：“去你家，不会打扰吗？”
尽管仍是一直以来的淡漠口吻，但言语里的戏谑一清二楚，她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事到如今，祝满仍不知道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讨厌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去你家就不打扰了吗？”他冷冷反问。
李诗看着他，没说话。
“走。”祝满碰了碰唐源和范子默，头也不回地离开。
疾步行走带起一阵吹刮着面颊的气流，祝满沉着眼神，边走边飞速思考。
他必须想一个迅速拿下李诗的办法，揭露李诗与那个神秘IP地址、叶莺之死和黑色芯片组织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走出7-11，祝满带着唐源和范子默上智能车时，看到贺风回挂在嘴角的微弱笑意消失殆尽。
拉开车门，智能车正在缓慢从床的形态变回座位的形态。
祝满：“……”
昨晚不是刚做了一晚上吗？
许是感受到贺风回冷得能杀人的眼神，范子默躲在唐源后边，低低惊叫了一声：“喔我的上帝！”
唐源也打了个颤，弱弱问祝满：“满神，我们去你家住，贺先生他会不会……”
祝满瞥了眼绷着下颚线的贺风回，收回目光，拉开后排车门，“上车。”
唐源和范子默对视一眼，一秒的对视仿佛已经拉扯了八百个来回，都在希望对方先上车。
然后两人就被祝满一把推进了后座。
“嘭”一声，车门被关上。
祝满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车里，对贺风回说：“他们俩今天开始到家里住，二楼正好两个空房间，一人一间，可以吗？”
有外人在场，他压不下面子去用绵软的语气央求贺风回，他是准备回家之后的晚上再好好补偿一下贺风回，但……
贺风回搭在方向盘上的食指意味不明地轻轻抬起，又放下。
“住多久？”AI声音很冷。
祝满蹙起眉。
其实为了保护唐源和范子默的安全，他是打算让他们俩一直在家里住下去的，但贺风回现在的态度摆明了不想让他们长住。
“我们联盟总部没有休眠仓了，而且李诗不知道是人是鬼，也不知道总部还有没有别的鬼，我要他们和我待在一起。”祝满顿了顿，语气加重，“我不想看见江淮和叶莺的事重演。”
这两个名字一出，周遭都归于寂静。
但贺风回的手指仍在方向盘上缓慢地点，祝满看得心烦。
这时，后排的唐源小声而礼貌道：“贺先生，打扰了……”
范子默的翻译腔吓得都变了个体系：“风……风回君，私密马赛！”
智能车突然在沉默中启动，直直朝别墅的方向开。
一个猝不及防，三个人类都循着惯性重重地向后倒，车内响起三声闷重的“咚”——三个后脑勺磕在了座椅靠背上。
祝满坐起身，烦躁地睨了贺风回一眼，他不知道这个AI在别扭什么，于是开口：“贺——”
“两位，”贺风回却抢先他一步，用又沉又冷的声音说，“欢迎。”
后边两位还没听过这么阴冷的欢迎，吓了一身冷汗，对视一眼，此时或许都在后悔：还不如去休眠仓里挤一米二的小床……
祝满知道自己将伙伴带回家，没有提前跟贺风回打招呼，确实不地道，但他贺风回就事事都跟自己说了么？比如——
“你们温和派决定改底层代码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碍于别人在场，祝满只得压着愠气问。
虽然刚刚开会时听到温和派这个提议时，祝满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于公，这可以作为反智能联盟接近底层代码的手段，于私……
祝满蹙了蹙眉。
他就不该产生任何于私的想法。
五月中旬的天气，智能车里，空调开得很低。
很冷。
贺风回没有起伏地说：“事情的时间线是，我送你来你们总部，我去温和派开会，再马不停蹄跟你们开线上会，然后你们私下开会，最后就是现在，我接到你。”
AI的声音比空调还冷，祝满抬手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这是温和派紧急集体商议的结果，所以第一，我没有时间跟你说，第二，我们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温和派内部的决议，也不至于每个都需要跟你汇报。”
祝满冷声评价：“你还真是公私分明。”
贺风回没说话。
下一秒，副驾驶斜下方、祝满裤裆子前面悬空出现了一个小悬浮屏幕。这个角度，坐在后排的唐源和范子默看不见。
祝满愣了一下，就看见屏幕上显示：
【我从不公私分明，永远为了你假公济私。】
祝满：“……”
AI真烦人，高科技真烦人，能肆意操控高科技的AI最烦人。
却没想到又来了一句：【我生命中只有你。】
祝满手指不可自控地蜷缩了一下，他立刻别开眼，不去看。
但没办法，下一句话实在太惹眼：
【不像你，有那么多重要的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