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在真正长成之前,结成的茧都非常漂亮。
银白色的外表,流光般的反射……
再想想康迪斯刚刚说的是什么怪物,朱利安忍不住摇头。
西奥多的触须贴在朱利安的脖颈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它原本不会,但在朱利安的身边,它比上一辈的虫族们更快地学会了各种拟态——它啪嗒啪嗒地挥舞着另一根触须,“妈妈,害怕?”
仍旧是在意识里的沟通。
面对朱利安柔/软的触须,在对准巢穴的入口方向时炸成尖刺,朱利安毫不怀疑它们能扎穿人类的骨骼,或者别的什么尖锐硬物。
朱利安试探着,安抚着将那几根触须小心地揉了回去。
于是西奥多又成了瘫软在朱利安脖子上的一小团虫子,黏糊糊地触须在他的脖子上游走,朱利安迷迷糊糊地确信了现在埃德加多的确不在的真相。
它要是在附近的话,绝对不会忍受西奥多这种行为。
而朱利安……
他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远比之前强悍。
至少他现在能面不改色地将西奥多的触须拍下来,然后对巢穴外强硬地说道:“好的,谢谢你,康迪斯。但我再重复一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不要再守在巢穴外了。让哨兵盯着就好。”
康迪斯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包括那些抓挠声,那些怪异的撞击声,好像一瞬间,康迪斯就听从朱利安的命令离开了。
但朱利安并没有放松。
他悄无声息地绕着整个巢穴走了一圈,然后又在床边站定。
这是一个属于人类、或者说,特地为人类打造的巢穴,所以山与~息~督~迦。会摈弃属于虫族的观念,完全遵从朱利安的需求来布置(至少在他休息的地方是如此)。巢穴里除了一个入口,已经没有之前旧有巢穴通往育儿室的通道。
当然,也就只有一个出入口。
现在整个巢穴只有朱利安一个人,就连平时忙前忙后花色虫也不在。
每天晚上休息时,它们都会离开巢穴。
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现在,这份寂静却显得过分怪异。
他总有一种错觉……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无处不在的窥视,就好像有无数只眼睛藏在暗处。
说不出是恶意,还是怨毒,冷漠……又或者是毫无情绪,仅仅只是注视,就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朱利安的心跳不自觉加快。
他的头皮发麻,神经在提醒着他某种诡异的变化。
他没有冒然去看那些角落,那些有可能藏着眼睛,藏着视线的地方……
他抱着哼哼唧唧的小虫,看向了晶石,看向晶石外的星星。
那星星可真大啊,仿佛能够看到星星上的丘壑,能看到那些枯白的痕迹,低矮的河岸在地表上蔓延,寂静的死白……
人的眼睛绝对无法看到这么多存在,这么多遥远的景象,但朱利安却确信他的确,也正在注视着另一颗星辰,另一颗星星的怪异。
这不该,也不可能。
属于人的一面正在惊慌失措地提醒着朱利安关乎一切的古怪,在让他立刻逃离这危险……因为,那颗星星看起来,还在靠近。
它在不断靠近,变得越来越大,紧随而来的,是那种被凝视,被紧盯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好像那是一个巨大的人正在缓缓地低头,缓缓地靠近,那惨白的星辰是他的脸,正在用他的接近来毁灭所注视的造物……因为,朱利安已经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凝视,正是来自于这颗星星。
可朱利安还站在那里。
他无悲无喜地看着那颗靠近的星辰。
他在那颗星辰上看到扭曲的人影,听到惨厉的尖叫,看到猩红的血海,注视到那种来自于宇宙深处,亘古不变,窃窃私语的冷漠恶意。
它好像要缠绕上朱利安,它好像要攀附上朱利安。
它快快成功了。
星星在大笑。
在癫狂地,恶毒地大笑。
直到星星彻底坠/落,碾压过一切的造物,它将所有的生物都毁灭,与塔乌星彻底碰撞……
毁灭……
毁灭……
…
“祭司,这太疯狂了,您是想毁掉地缝吗?”
盖亚的声音尖锐,精疲力尽和暴躁的情绪充斥着她的声音,还有深藏其中,几乎无法发觉的恐惧。
是的,恐惧。
这恐惧无处不在。
它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藏在他们的声音,藏在他们的动作,藏在他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壤。
这是一处被恐惧彻底浸泡过的土地。
它似乎具备某种“活着”的性质。
而恐惧,会让一个坚强的战士疯狂,也会让忠贞的信徒偏执。
尤其是刚才……
地缝里的囚牢破了。
那些如同莫尔顿的怪物被释放了出来,填充满了通道。为了将它们全部都驱逐出去,队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是的,驱逐。
那些怪物凶残可怕,但对上他们的武器,那种奇怪的脉冲,却是落在下方。可即便是这样,它们的数量太多,力量又大,很多都变成了毫无理智的怪物,嗜杀又残忍,害得他们失去了不少同伴,也将通道弄得破破烂烂——德尔塔下令使用了大规模武器,差点将地缝轰出第二次地动。
这才有了盖亚压不住脾气和德尔塔对峙的时候。
他们刚刚才见过那些凶残可怕的怪物,会情绪震荡也情有可原。
德尔塔的队伍已经深入地缝,距离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只剩下四分之一不到的距离,但他们的人数已经锐减到三十多人,这其中还包括充当俘虏的十个人。
有两个已经在先前的探路里出事死掉了。这让那些俘虏情绪低落,几乎不交流说话。
这一次休整,整支队伍的情绪都非常不对劲。
盖亚没注意到自己正在以一秒钟一次的频率在抖动着腿,而站在她身后的黛丝也神经质地打量着他们刚才走过的道路。
恐惧,沉浸在每一个人身上,心中。
盖亚深呼吸,她觉得整个队伍只剩下她能保持理智,所以不得不压下心里的狂躁,耐心地和祭司沟通,“祭司,如果我们炸掉了我们刚才走过的道路,那我们到时候要怎么回去?”
不能再使用那些大规模武器了。
德尔塔却没有看她,而是目光诡异地盯着那些俘虏,低沉地说道:“盖亚,我记得你之前从不会这么废话。”
盖亚住了口,她茫然地回想着自己以前的行事作风。
对,德尔塔要求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从来都不会反驳德尔塔的意见……
但自从她进入地表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德尔塔站起身,拍了拍盖亚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保持理智,你快被它吞没了。”
盖亚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她看着德尔塔的背影。
一直不对劲的人,究竟是她,还是自己?
德尔塔走到俘虏堆里,忽视了最外面那几个人,径直将里面的大块头给拖了出来。
她的动作粗鲁,手劲还不小,那个俘虏被她拖得踉踉跄跄,被迫抬起了脑袋,“……果然是你。”她的声音不大,几乎只有她和俘虏能听到。
德尔塔死死地盯着莫尔顿的脸。
大块头无奈地看向她,“你能拖到现在才发现,看起来你的脑子不如以前灵活。”
德尔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管你带这些人进来是为什么,但是他们身上都没有承认的印记,现在已经激起了地缝的剧烈反应。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就让他们把这玩意涂上。”
她将一瓶东西狠狠地砸在莫尔顿身上。
莫尔顿诧异地接过瓶子,就看到德尔塔往后倒退了一步,她的表情因为戴了头套所以看不出来什么,但眼里的锐利和严肃却是让莫尔顿看得清清楚楚。
莫尔顿:“你之前不还千方百计想着要怎么杀掉我吗?”
“我现在还是千方百计想着杀掉你。”德尔塔冷冰冰地说道,“但不是拖着我一起死。你既然在这里,那最后一道门,还有需要你活着的时候。”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
等德尔塔远离这里后,其他人立刻将莫尔顿给包围起来。
杰克刚才靠得近,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了,他一边好奇地看着莫尔顿拿着的东西,一边忍不住说道:“她到底是来干嘛的?”
茱莉亚的声音几乎要掉渣子,“来讨打的。”
在拿去当诱饵的两个队友和她关系都很好,自从他们出事后,茱莉亚的情绪一直不太对。
莫尔顿皱眉,他摸着这瓶子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在轻轻打开瓶口,注意到里面是什么物体后,他立刻重新盖上,脸色非常难看。
杰克离得近,轻声说道:“这是什么?”
他看出了莫尔顿的眼神不对。
……除了眼睛,别的地方也都看不出来了。
莫尔顿瓮声说道:“这玩意是教派内的圣物,非常难得。献祭的时候使用圣物,据说会有更好的效果。”
而刚才德尔塔说他们身上没有标记,所以引起了这里剧烈的反应这句话可能不是在说谎,因为这蜜汁,这圣物对很多东西都有效。
“那不是好事吗?”杰克不明白为什么莫尔顿打开后,却好似拿了个烫手山芋一样,“有了这个的保护,我们可能就不会再看到那些幻觉了。”
是的,幻觉。
那两个死去的队友,也差不多是死在了幻象之下。
他们走过的地方,让他们产生了古怪的想法,仿佛以为自己是一只虫族,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们试图爬上墙壁,或者跳下峭壁,甚至有一个人都抽/出了自己的骨头,只因为他认为那是自己的触须……
进入幻觉的人会以为自己是另外一种生物,强迫自己拥有另外一种生物该有的能力,而如果他做不到……那超出自己界限的强迫,就会让他们迎来死亡。
但这种幻觉不是无时无刻的,经过几个人的死亡后,他们终于知道,只要压低身子,避开通道的上半部分,无视那些杂乱的线条就可以平安爬过去……为了逃离那片可怕的地方,他们埋头不知爬了多久,才在德尔塔的命令下仓皇爬起来。
不管是军人小队,还是德尔塔的队伍都心有余悸。
那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被同化——哪怕只是意识的同化,认定自己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却一点逆转的办法都没有,那种毛骨悚然不是单靠躲避就能逃脱的。
另一个人靠过来,是杰西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比杰克更加敏锐,“德尔塔是在骗我们?”
“恐怕她说的不是在骗我们,但是,”莫尔顿干巴巴地说道,“我刚才说了,圣物除了培育外,很多时候用在祭祀上,尤其是祭品的身上。你觉得德尔塔刚才说的标记,是什么标记?”
圣物,祭品,标记……
其他人悚然,在这燥热的环境下,似乎有冰凉的小手从脊椎爬上来,让他们浑身发寒。
——祭品。
但最终,他们还是不得不将瓶子里的金黄色液/体点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是现在死,还是将来死,这个选择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在给每个人的袖口和领口都涂抹上一点后,瓶子还剩下一个底部,被重新传回莫尔顿的手里。
他盯着这个瓶子发呆。
“……如果现在不是这个环境,我们应该能够闻到那个味道。”
腥甜,浓香,如同在生命之初才能嗅到的气息。
每一个玛莎矿星人都无法抵抗那个味道。
就算是莫尔顿,也不能。
他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远离玛莎矿星呢?
或许是因为当年,在他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在大祭司,在他母亲的带领下举行仪式的时候,莫尔顿就清楚他无法抵抗这个渗透骨髓的气息,无法抵御这种庞然的吸引……恐惧,从一开始就埋藏在他小小的心里,让他直接逃离了这种无边的敬畏。
但现在兜兜转转,莫尔顿却还是回来了。
他无奈笑了笑,将瓶子收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倒霉了点。
休整的时间结束,他们一行人重新站了起来。
仍旧是俘虏在前面。
但这一回,莫尔顿被独自隔离,处在德尔塔的队伍中间。
正如她所说,她需要莫尔顿活到最后,所以将他保护在中间非常重要。
俘虏短暂的抵抗,在莫尔顿几乎无声的摇头下中止了——拜托,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怎么可能受困到现在都找不到逃离的办法——他们停下了动作,被乖乖地推到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