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檐也听到了厨房的动静,他黑着脸朝里面看了一眼。
知道卫寂脸皮有些薄,不愿在外人面前与他亲近,姜檐扣住卫寂的手,要带他回屋。
虞姑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让卫寂帮她从井中打一瓢水,厨房的水缸空了。
听闻水缸空了,卫寂起身正要去打水,却被姜檐拦住了。
姜檐拧着两道浓眉,语气十分不满,“她为什么要你打水?”
卫寂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姑姑在厨房忙活。”
这处宅子虽然不大,但若是只有一人打理也很累,卫寂体恤虞姑姑的辛苦,经常与她一起收拾宅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姜檐沉着脸,“不许你去!”
卫寂觉得姜檐是误会了,虞姑姑并没有欺负他,相反在他最难的时候留在他身边陪着他。
还未等卫寂开口解释,就见姜檐挽起一截袖子,不怎么高兴地说,“我去打水。”
卫寂仰面看着姜檐,几息后他低下头,眼底却化开一抹笑。
姜檐打上来一桶水,舀了一瓢水送进了厨房。
虞姑姑心中讶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接过那瓢水,顺着锅沿倒了进去。
卫寂走进来,打开水缸的盖子,“这不是还有么?”
虞姑姑面不改色道:“水中进了飞虫。”
卫寂见过虞姑姑刷水缸,用手比划了两下,“那个扫水缸的,毛毛刺刺的东西。”
虞姑姑从墙上取下饮帚,“是这个么?”
卫寂点了点头,“就是这个。”
他与姜檐将水缸搬了出去,用缸中的水浇过菜园,然后卫寂开始用高粱糜子做的饮帚刷水缸。
洗干净水缸后,他们又将缸搬了回去。
虞姑姑站在灶台前翻炒锅中的菜,余光不住往挑水的姜檐身上瞄。
姜檐力气比卫寂跟虞姑姑都大,挑两桶水进来毫不费力,他一人便将水倒进了缸中。
其实她方才是故意的,不管是用力切菜,还是要卫寂帮她打水,都是想阻拦卫寂随姜檐进屋。
昨日卫寂跟姜檐出去,回来后嘴巴都红了。
她是担心姜檐没个轻重,进屋后再像昨日那样欺负卫寂,谁知竟是一个会疼人的。
姜檐挑了四桶水,便将水缸填满了。
这次他再带卫寂回房,虞姑姑望了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回屋后,卫寂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姜檐。
姜檐边擦手,边问卫寂,“平日都是你打水?”
卫寂摇头,“不是,都是虞姑姑打水。”
后来有一次他看到了,自那之后便开始注意水缸,快没水的时候就会跟她一块抬水。
见卫寂过得这么清苦,姜檐皱起眉,“我从东宫给你调一个粗使的。”
卫寂:“不用的,这样很好。”
他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安逸,打打水、种种菜、看书看累了还会帮着虞姑姑一块纺线,听她讲自己家乡的趣事。
看出卫寂是真的喜欢,姜檐忽地有些泄气,垂眸看着洇湿的帕子。
他既想顺着卫寂的心意,又想卫寂留在东宫陪自己。
半晌姜檐才瓮声瓮气地问,“小宅子真就那么好?”
卫寂愣了一下,而后回过味来,他斟酌着说,“臣觉得宅子不论大小,只要能与家人,以及所……爱之人住在一起都是好的。”
姜檐猛地抱住卫寂,埋在卫寂的颈窝,脸贴着卫寂蹭了蹭。
第77章
卫寂的任职文书不日便下来了, 如姜檐所言进府史做编纂。
他当差的第一日,明德帝便下旨命人重修文轩阁中的丛书,许太傅为总编纂,率二十八个编纂整理, 五十人抄写。
卫寂是许太傅的学生, 进入府史后很快便得到了他的重用。
按许闻宜的计划, 到时由许太傅出面将成婚的卫寂‘暂且’请回府史, 以太傅在文官心中的地位,应当没人会说什么。
对旁人来说整理丛书是一件枯燥至极的事, 卫寂却很喜欢。
加之担心旁人会因为他指摘太傅偏袒自己的学生, 因此卫寂不敢有任何懈怠,每日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姜檐那边也很忙碌, 自他从壶口县回来有了成长, 明德帝便放手了很多政务,交由他来处理。
以前他们总是黏在一起, 骤然各自忙碌,姜檐很不适应, 焦躁时总是想见卫寂。
白日他们都有公事要办,想见一面很难, 姜檐只能晚上爬墙。
尤其是雨露期的前几日,夜里他总觉得焦心,不去看卫寂一眼连觉都睡不好。
进入雨露期后, 姜檐不便再去看卫寂, 便让东宫的人偷偷去小卫府。
卫寂与姜檐的雨露期如今只隔了两日, 姜檐的烧才好一些, 卫寂便‘病倒’了。
这次他没有再隐瞒,向史府告假时说了自己分化成阴坤一事。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 她要卫寂与姜檐这段时日避一避嫌,等太后丧期过后就为他们赐婚。
姜檐前几日那么焦虑,便是因为她下令要他除了公事以外,私下不许再去见卫寂,怕对卫寂的名声不好。
卫寂分化以来,每次雨露期姜檐都会陪在他身边,这次却连面都不能见。
姜檐差人往卫寂那儿送东西时,甚至会让东宫的人乔装打扮一番,宁可绕一大圈的路,也不能让人发觉他们私下还有来往。
雨露期的两头最是难受,因此姜檐没让人给卫寂带信件,只是送了一些贴身的东西,这样卫寂闻到他的气息还能好受一些。
东西是金福瑞亲自送来的,他先是在京城绕了一大圈,中途又换了一辆马车,这才敢来探望卫寂。
卫寂刚烧过一遭,发根沁着薄亮的汗,他窝在堆叠的被褥中,好似一条搁浅的鱼,绯色的唇张合着。
金福瑞进来时,卫寂双目正在放空,看起来有些难受。
房门打开,吹进来一阵凉风,卫寂稍稍回神,疲惫地掀眸看去。
金福瑞手里捧着一个漆红的雕花木盒走来,“小卫大人。”
待人走到眼前,卫寂才迟钝的反应过来,他撑起身子,“金公公。”
金福瑞忙上前将人摁住,“您好生躺着,殿下要咱家来看看您。”
卫寂的嗓子像是泡在水中似的,又软又哑,“殿下怎么样了?”
金福瑞道:“殿下没什么大碍,想来是怕您担心,这次的汤药都按时喝着呢。”
卫寂听到这话便放心了。
金福瑞将盒子放到卫寂枕边,还没打开卫寂就闻到了姜檐的气息,他不好意思地往被子里藏了藏。
卫寂低声说,“劳烦公公跑一趟了。”
看着卫寂烧红的脸,金福瑞眸中的笑意更浓了,“哪里是劳烦?来您这里可是一份美差。”
他这话说得并不作假,莫说是人了,便是一只麻雀在卫寂院子里转一圈,染上卫寂的气味,在姜檐眼里都能麻雀变成凤凰。
卫寂只当金福瑞是在客气,因为他今日穿得是常服,想必来时特意换过衣服,为的是不叫外人看出他是东宫的人。
如今卫寂分化成阴坤一事已经广而告之,不便明目张胆再跟姜檐来往。
连累东宫的差使都得如此谨慎,卫寂不免有些愧疚。
金福瑞突然压低声音,“咱家给小卫大人带了一样东西,只是您瞧见了,可千万别跟旁人说是咱家拿来的。”
看他一脸神秘,卫寂先是一愣,继而郑重点头,“好,我谁也不说。”
金福瑞轻轻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帕子。
他打开手帕,露出里面一张红纸。
待金福瑞展开那张纸,卫寂才发现是一张剪坏的剪纸,他不明所以地望着金福瑞。
“这是殿下前两日剪的。”金福瑞笑着问卫寂,“您看,这像不像一个‘囍’字?”
不是像囍字,这根本就是囍字。
剪纸是卫寂跟虞姑姑学的,后来他又教给了姜檐。
当时姜檐还说了一些古怪的话,什么东宫那么大,只靠我们怎么行?
那时卫寂不解其意,以为他是不愿意学。
如今再想起来,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顿时耳根燥热起来。
等金福瑞走后,卫寂打开姜檐送来的木盒。
除了一些他的贴身之物,还有先前卫寂照着姜檐做的那个皮影小像,上面染着姜檐的气息,好似他本人来了那般。
卫寂拿着姜檐的皮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困意再次袭上来,他将皮影放在枕边,轻轻蹭了一下。
卫寂阖上眼睛,安心地睡去。
这一觉睡到日暮西沉,卫寂喝过虞姑姑送来的汤药,又吃了小半碗饭。
血色的残阳透窗落进来,铺了满室的霞红。
卫寂倚在床头,长睫垂落,眼皮上缀着一颗小巧的红痣,他手中拿着剪刀与纸,一点点剪出囍字。
一连剪了两张,眼睛又酸又涩,卫寂放下剪刀,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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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一有精神头,卫寂便会剪几张囍字,累了就休息。
熟能生巧,剪得多了,一张下来也花不了多少工夫,短短两日卫寂剪了十二幅字。
金福瑞再来时,卫寂便连同给姜檐的回信一同交给他。
雨露期只要熬过前两日,越到后面烧得越轻,因此到了第三日,姜檐才开始给卫寂写信。
金福瑞回到东宫,姜檐已经下了床,正在案桌旁批阅奏疏。
今日是姜檐雨露期的第五日,身体虽然还有些不爽利,但总算不会断断续续地烧了。
公事几日没处理,堆积了好一些,要紧的昨日他批复过了,今日看得是各地的收成与赋税,户部还将去年与前年的单子拿给他看。
姜檐拨了几下算盘珠子,眉心褶皱加深。
原先他看见这一长串数便觉得头大,如今再看思量的事多了。
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除却要拨给付明远修水利的银子,还要存下一些为来年做打算。
姜檐一笔笔算着账目,直到听到金福瑞的声音,眉间才舒展开来。
金福瑞将卫寂的回信呈上。
姜檐一边看信,一边向金福瑞问卫寂的近况。
卫寂的信上所言都很家常,无非是今日烧了几次,用了多少饭,闲暇又做了什么。
不怪他回的枯燥,因为姜檐来信问的便是这些。
金福瑞回姜檐也是,小卫大人看起来精神很好、面色红润之类的话。
姜檐将信的内容看了两遍,末了忍不住叹了一声,为不能去见卫寂而烦躁。
这时金福瑞才将卫寂剪的囍字拿出来,“这是小卫大人让奴才给殿下的。”
看着那一沓囍字,姜檐呆了一呆,像是不知卫寂给他这个做什么。
前几日他烧得难受时,心里十分想见卫寂,便拿出卫寂给他做的皮影看了一会儿,又想起卫寂教的剪纸。
他的手不如卫寂那样巧,剪了小半个时辰,剪出来了七八张,竟没有一张可用的。
姜檐一气之下便将东西甩到一边不管了。
姜檐拿起卫寂剪的囍字先是嗅了嗅,而后盯着瞧了良久,才转头问金福瑞,“他拿这个给孤什么意思?”
金福瑞装傻,“奴才也不知道,只是看小卫大人那意思,好似还要多剪一些。”
姜檐耳尖一动,眸中染上得意,“你说他怎么这样心急?还有四五个月呢,现在就迫不及待剪红囍。”
离一年丧期不到两月,离他们订的成婚日子又还有两月。
“他自己剪也就算了,还要拿给孤看。”姜檐骄矜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金福瑞低着头,还是那句话,“奴才也不知道。”
姜檐不自知地翘起唇角,自问自答道:“这是要孤跟他一块剪。”
金福瑞一脸恍悟,“原来如此。”
自那日之后,姜檐果然重新拾起剪纸,每日都会抽空学一学,发呆的次数少了许多。
金福瑞长舒一口气,殿下有事可做,总比想着小卫大人发愁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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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寂让虞姑姑买回来许多剪纸,不烧的时候就会剪几张。
五日一晃便过去了,到了最后一日,卫寂总算可以舒舒服服泡一个热水澡。
前几日沐浴时,他在里面若是待得时间长一些,虞姑姑便会在外面询问他的情况,生怕他昏倒在里面。
等卫寂沐浴完,虞姑姑将他再次赶回到床上,“便是最后一日也要好好休息,如今天凉了,莫要染上风寒。”
卫寂已经请了五日假,不好再向史府告假,乖乖听虞姑姑的话回房继续闷汗。
剪了一张纸,忽然听到外面有叩门声。
这个时候会找他的大概只有姜檐,但东宫那边的人早上方才来过。
卫寂心中纳罕,抬眸朝窗外看去,因为有葡萄架挡着,他什么都看不到。
不多时虞姑姑推门进来,神色肃然。
卫寂的心提了起来,放下手中的东西,坐直身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