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按根数的头发抹上了一把唾沫,梳子翻飞,着实猥琐:“宋总,账上真没钱啊,老宋总病后从账上提走了不少钱,这钱他没留给你?”
宋吉祥心中暗骂,这几间铺子落我手里都是他急病发作,写遗嘱的笔没拿稳就嗝屁了才成全了我。
长腿一伸,他的脚搭在桌子上,十足的痞态:“账上既然拿不出钱来,财务部就集体离职吧,反正过一阵子这超市都得黄摊子。”
王启辰终于从镜子中抬起眼睛,放下梳子滋溜了一口茶水:“宋总也别这么悲观,账上的钱吗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宋吉祥面上不敢有喜色,依旧敛着眉目问道:“怎么挤?”
“西边着急拆东边,东边着急拆西边,借借补补常规运作。只是...”王启辰抬眸,目光精而锐:“只是这拆借的手续繁杂,要走的流程也多,总不好事事麻烦宋总,不如宋总将我的权限调高一些,我做起事来也得心应手一些是不是?”
赤裸裸的胁迫,且他已经算准宋吉祥别无他法。
沉默了好一会儿,宋吉祥启口:“你要多少权限?”
王启辰说了一个数后,又拿起了桌子上的木梳。
宋吉祥咬碎了后槽牙,暗含恨意问道:“什么时候能付回款?”
“很快,耽误不了宋总的事。”
一阵风动,珍惜的毛发随风晃动,宋吉祥错齿磨牙,认真的考虑夜里潜入王启辰家将他剃成秃瓢的可能性。
虽然签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超市的危机也算度过去了。此劫一过,宋吉祥身心俱疲,关在办公室中做起了缩壳乌龟,不见外人,打游戏续命。
一条命续至月上三竿,超市已经打烊,只余几个归置物品的员工。
晃荡下楼,脚刚刚从楼梯步下,便匆忙而收,宋吉祥转身想跑,却已晚了。
“吉祥!”莺鸟一般的声音,听得人浑身鸡皮,“你跑什么啊,我知道你在,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躲无可躲,宋吉祥僵硬的转身:“黄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人娇羞跺脚:“叫什么黄姐,我也不比你大几岁,叫人家暮雨就行。”
宋吉祥眼皮抽搐,女人给自己那个吝啬鬼叔叔做保姆时,身份证影印件上的名字还是黄春花,何来“暮雨”一说?
宋吉祥侧身而行,想越过女人快速跑路,奈何小保姆手脚利落,一把抱住了宋吉祥的腰不肯撒手。
“黄姐,这不合适。”
“我喜欢你,在爱情面前哪有合适不合适的?”女人有几分姿色,身材更是妖娆,上围突出,紧压胸膛,让宋吉祥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听说你要找媳妇?你看我怎么样?咱俩要是结了婚,我一准对你好。”
“这话我听你对我叔叔也说过。”宋吉祥以往混蛋事没少做,却从不与女人纠缠,他自认骨子里还有些狭义气度、绅士风度,从来不齿做为难女人之事。因而此时的他蹑手蹑脚,对于软体生物一般的女人着实不知该从哪里入手推开。
“我怎么能对你叔叔说过?你一定是听错了。”女人面皮如山,岿然不窘,化身八爪鱼,手臂搅紧,不住的往男人怀中钻。
北方十月初的天气,任凭白日如何炙烤,傍晚之后也会夜凉如水。而此时,宋吉祥却被生生折腾出一身汗水,身娇肉软的女人,推哪里似乎都不合适。
目光一暗,卖场已经熄灯,只有自己这里还余一把温灯。一个高挑的身影迎着光而来,边走边脱下了橡胶手套。
宋吉祥眯起眼睛,分辨来人,待他识得此人心中蓦地一惊:“快松手,松手!有人过来了!”
“来就来,你未婚我未嫁,正常恋爱,怕人干嘛?”女人娇嗔,手脚裹缠,更加卖力。
来人身高腿长,几步便走到这隅,这里靠墙是一排置物柜,放着一些员工的私人物品。
来人姓方,绰号小白脸。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走到近前却认真的向被逼至角落的宋吉祥投去了目光,看了大概四五秒,鼻子中轻轻哼出一个气音。
“欸,你什么意思?”宋吉祥被女人抱着也不忘隔空叫嚣。
方元不理,从柜子中拿出背包,却未急走,反身靠在柜子上借着灯光刷起了手机。
宋吉祥也不挣了,任凭女人抱着,此时他对小白脸的敌意比对女人的戒备大得多:“你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方元扬扬手机:“我在看费马定理,确实挺有意思的。”
宋吉祥又没听懂,脸上顿觉无光,因而话就难听,也不管假意维持的绅士风度了,沉声说道:“黄春娇你松手,再不松手我可不客气了?”
然,他低估了女人的坚持与脸皮。黄春娇脚尖点起、吐气如兰,娇嗔道:“吉祥,你对我哪里不满意啊?”
挺起上围:“我这里不够大吗?”
宋吉祥面皮子发红,他瞄了一眼假装没看热闹实则心系全局的小白脸怒道:“你没有文化。”
腰肢乱颤:“我腰不够细吗?”
“你没有学历。”
黑丝缓缓而上:“我腿不漂亮屁股不大吗?”
“你不会看账本打算盘!”
呵,方元终于笑出声来,他瞄了一眼宋吉祥,露出了熟悉的看二B的目光。
昨天的郁气,至此全消。方元也不恋战,转身就走。
“小白脸,你他妈给我站那!”怒了的宋吉祥一把推开身上的女人,跟着方元的脚步快步而出,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的叫嚣,“我知道了你这是报复我昨天让你笑的事呢!你属什么品种的狗的啊,够记仇的啊!”
方元单间背着书包,抻出耳机塞入耳中,打开音频前低低骂了声“傻B”。
第7章 留宿?不行!
宋吉祥踩着一路月光回到自己的“寒舍”。寒舍不是自谦,在文艺创作上属于写实派。
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筒子楼在夜色中像个沉默噬人的怪兽,鸽子笼中透出的灯影暗淡而鬼魅,延长的光线像随时可以扼住灵魂的触角,等待着孤独旅人落入自己设下的网中。
拾级而上,楼梯和走廊上堆着各种物件。从酸菜缸到自行车,从废旧玩具到痰盂轮胎,开一个老旧物件展览绰绰有余。
走廊没灯,灰黑色的灯头糊了厚厚一层蛛网。在宋吉祥的记忆里,灯曾经也是亮过的,奈何灯泡装一个丢一个,最后夜里脉脉的一盏温灯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
撞了这个又踢了那个,突兀的声音在暗夜里形容狰狞。叫骂声从各个屋子传了出来,男声又或女声,总能将人的祖宗问候一遍。
终于到了自家门前,宋吉祥听到里面传来呜呜的挠门声。他从腰间卸了钥匙开了门。
门开一缝,一条长长的嘴巴就挤了出来,哼哼唧唧的控诉,透着无限委屈。
“大头,回去!再跑,打断你的腿。”
大头是条狗,京巴和泰迪的串串,因尿了宋吉祥一脚,从此一人一狗结了孽缘。宋吉祥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将它交给澡堂子的老习,用以看门抵债。可老习嫌它又丑又吵,将生意不好的因由推至狗身。宋吉祥听了咂舌,无奈只好将它领回家,取名大头,将这处破屋陋室交予它看管。
如今,屋中坐着一人一狗,大眼对小眼。
两厢沉默良久,宋吉祥对着大头第一次用上了诚恳的语气:“我再找找,家里不会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的。”
再次翻箱倒柜了一圈,除了半包烟和两块口香糖,再无可以入嘴的东西。
宋吉祥举着口香糖,问狗:“要不,我教你吹泡泡?”
大头凶狠的龇牙。
宋吉祥琢磨了一下,摸摸自己憋憋的肚子,回手拾起一条破绳子:“你带上狗绳,我就带你出去找饭吃。”
曾经是野狗的大头低呜,佬子被迫家养,但还得出去找食!
在又一次一路相送的叫骂声中,一人一狗逃离的筒子楼。宋吉祥松了一口气,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12:15,没有几家铺面开着。昏黄的路灯将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比例失调到有些奇怪。
终于,走了两条巷子,才看到一只亮着的破灯箱,宋吉祥眯起眼睛,辨认了半天,才将灯箱上的“一”、“回”,联想为“面”字。
面馆窗下的风机还在鼓风,宋吉祥心中一喜,拉着大头急走几步,推门进了面馆。
面馆小而旧,长条桌子仅有四张,椅子也是长条凳,做得偏了保不齐要张嘎的那种。
厅里没人,厨房倒是有动静。宋吉祥坐在长条凳上,曲起指节敲敲桌面:“还营业不,两碗牛肉面。”
厨房门上挂着半截已经看不出原色的门帘,被一只修长的手从里面挑开,走出一人。
高,白,四眼。
宋吉祥猛地蹦起,小白脸竟然阴魂不散!
方元也是一怔,修眉淡淡隆起:“你跟踪我?”
“啊?”宋吉祥气极反笑,一条腿支在长条凳上痞态尽显,“你他妈黄花大姑娘啊,我跟踪你?要不要点逼脸?”
听了骂,方元反倒平了眉,他看看地上蹲着的样子颇为熟悉小狗,平静的问道:“宋总这是要吃面?”
放在平时,仇人相见,宋吉祥肯定掀桌就走,可如今一人一狗都饿着,那点骨气便缩水了。
“啊,吃面,两碗牛肉面,我和它各一碗。”他故意刁难人,“我的要香菜不要葱花,它的要葱花不要香菜,我的要辣要麻,他的多加青菜胡萝卜补充维生素。”
言罢,颇为得意,开始八卦:“这是你的店?”
方元将麻烦的要求照单全收,不走心的回道:“不是,打工。”
“不是,小白脸,你这是得多缺钱啊,一天打两份工?”宋吉祥看了看表,“你这份工到几点?我记得你们水产部是早上六点半就上工吧?怪不得你白天在超市连个笑都不舍得,这样连轴转消耗精力对工作哪里还有热情?”
“你这是...渎职...对渎职!”没说错吧,宋吉祥暗忖。
“20块一碗面,先付钱。”平静的话截断咋咋呼呼的指责。
“20?”宋吉祥瞪眼拍桌,“你这是黑店吗,街面上开的漂亮国牛肉面才12一碗!”
唰,方元从记账本上撕下一张纸,靠着醋瓶立在桌面上。宋吉祥借着灯光去看,字迹端秀流美,内容邪恶下流:面10元,深夜服务费5元,精神损失费5元。
“吃就付款,不吃走人。”方元撂下话,转身进了厨房。
宋吉祥咬牙切齿,趴在厨房往里探了一个脑袋:“我好歹是你领导,你就不怕明天丢了工作?”
方元正在煮面,分神看过来一眼。沿着门橼探着两个脑袋,上人下狗,有些滑稽。
蓦地,他没忍住笑,淡淡的勾起唇角,不禁莞尔。
狭小斗室,雾气氤氲,白净素淡的男生展颜一笑,像深幕天际的启明星,又像荆棘路上偶遇的蒲草,柔软灿然,看呆了一人一狗。
“还吃吗?”方元的笑来去匆匆,转瞬已不见踪影。
宋吉祥也收起瞬间的木楞,低声应了一句:“吃。”
脑袋缩回去,他掏出手机扫了40元钱。
一会儿,面上来了。满满登登三大碗,大头的用一次性塑料盒装着,放在了地上。
刚才的笑容余威仍在,令宋吉祥的战斗力略显孱弱。
“你也没吃?”他问。
“嗯。”方元坐了厅中离宋吉祥最远的那张桌子,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开始吃面,期间他点开了手机,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在了镜片上。
宋吉祥和大头都饿坏了,比着干饭。须臾,半碗面下肚,肚子有了底,宋吉祥摸出一根咬在嘴里。
“有火吗?”他问。
“没有。”半刻停顿都无,方元接得顺口。
“这不这儿呢吗。”宋吉祥抬起屁股窜到方元对面,从空着的烟灰缸里拿起一个塑料打火机。
他屁股沉,坐下就不走了,也没点烟,欠兮兮的数落人:“小白脸,你说你怎么干什么服务态度都这么不好,谁雇你当伙计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也就是我心善,见不得你可怜兮兮的样子。”他趴桌探身,略略欠起屁股,“欸,你家是不是条件不好啊?母亲有病?下有幼妹?还是父亲好赌,欠下巨债?”
啪!劣质的木头筷子放在碗沿上,方元掀起眼皮:“我,母亲没病,父不好赌,弟妹确实多,但不需要我养,我只是烦透了那个家,不想回去,在这里做晚工,有钱赚有地方睡觉,而且第二天也不会耽误上早工,我今年18,精力旺盛,不笑不是因为服务意识差,只是不想笑,日子够操蛋了,还笑什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