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换掉王超可行吗?”宋吉祥问道。
“暂时不行。”方元摇头,“他盘踞采买数年,四方关系根深蒂固,你刚刚接手超市,正是势微之时,不能与他硬碰硬。对于王超,你要与他慢慢博弈,不能急于求成,在拉扯中一点点收权,直到他已经不能完全掌控局面,便只能任君处置了。”
方元算计人的时候吊着狐眼,镜片泛着荧光,唇角微微勾着,似乎有些享受。宋吉祥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小白脸有些可爱,有别与平日的淡漠轻忽,像剥了画皮的妖精,漏了真正的性情喜好。
觉得有趣,他便引着方元多说几句:“需要这样的算计,还真是麻烦。”
方元乜了一眼宋吉祥,不咸不淡的说道:“麻烦?这种情况是最好处理的,也是对你最有利的。若是这两个人不吵不闹你更头疼。”
“为何?”
“你说李增辉和王超为什么势同水火?”见宋吉祥一脸懵B,方元暗自叹气,“自然是没有形成利益共同体。王超买低卖高,进得自然多是次品,他又独贪惯了,不肯与李增辉分赃,李增辉自然要处处与他为敌。不过也好在这两个人不和,咱们才有机会分而治之,若是两个人穿一条裤子,这局面咱们还真不好扭转。”
咱们...!
方元此番论断让宋吉祥颇为震撼,但仍不及一个他口中的一个“咱们”动人心魄。
宋吉祥14岁那年父母相继离世,至此独活于世,日日形单影只。家中空寂,为了热闹,他做了街溜子,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别人笑他跟着笑出眼泪,别人怒他跟着怒不可遏,别人骂娘他跟着遛缝,别人生事他跟着助威。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而他最不喜的时光便是夜幕初垂,熙熙路人,方向皆是归家,连街溜子都被家人催着回家吃饭,只有宋吉祥无人催促,任凭他鬼混到何时,从无人惦念。此后六年,皆是混沌而过,没人将他当做自己人,他也从不觉得自己与谁亲近。
如今方元一个轻飘飘的“咱们”竟让宋吉祥心绪难平,这不科学。一来小白脸此言为常俗语态,并无深意;二来,宋吉祥混迹市井多年,早已分得清好言赖语。可他还是瞬间心动,温暖的炉火前,一个人鞭辟入里的为你筹谋未来,他说“咱们”,便好像他与自己阵营一致,共同御敌一般。
宋吉祥低垂着眼眸,安静少言,这种时刻不多,令方元多看了几眼。
炉火旺盛,木柴噼啪作响;大头已经打起了盹,鼓鼓的肚皮一吸一张;夜凉似水,流窜的寒风却被挡在了窗外;烤土豆的香味已经弥漫,牟着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这样的良夜中,方元放松了脊背,对宋吉祥的厌恶与戒备似乎都轻了很多,他用炉钩挑开炉箅,轻轻的说:“土豆好像熟了。”
方元从未与人分食过一个热烫的土豆,他看着宋吉祥用炉钩拔出黑乎乎的圆球,用几层报纸垫着,嘴里呼着气,左手倒右手,将黑色的焦皮拨去,露出起沙的黄色瓤来。
最先弄好的一半送到了方元手中,怕他嫌弃报纸,宋吉祥还专门抽了几张餐巾纸包着。
他扬眉,好似自鸣得意,转头去揪大头的耳朵问它“吃吗?”
大头凑过来闻了闻,嫌弃地将头偏至另一侧。宋吉祥嘿嘿的笑,与大头掰扯:“让到是礼,你不吃我可不客气了。”
他咬了一口土豆,用肩膀随意的撞了一下方元,嬉皮笑脸的问道:“爸爸,好吃吗?”
方元一怔,随即别开脸,他看着墙面,终究没忍住笑容,笑容绽开伴着一声低低的“二逼”。
......
第10章 告白
“两根冰棍儿!五块钱一根儿的。”十元钱拍在老板手中,山呼海啸。
十月七日,长假的最后一天。宋吉祥在方元的筹谋下自觉万事安排妥当,便想着偷闲犯懒,踩着长假的尾巴松范松范。
西街上新开了一家综合型商场,上下三层,气球飘带漫撒,着实气派。宋吉祥手里的四个铺子,除了超市,其余三个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冲击。昨个儿电玩城的管事的还来抱怨,本应人气最旺的长假,却比不上原来周末时候人多。
宋吉祥此番也算打探敌情,他双手插兜晃荡进商场,入眼一片人头,接踵摩肩,空气窒闷,热。
宋吉祥裤裆里兜了汗,走路微微叉着腿,瞧着有些不良于行。他排了五分钟队,才蹭到卖冷饮的柜台前,穷人乍富,要了两根。
颇觉豪横,他拿着两根冰棍儿左舔一口、右嗦喽一下,在商场里横行无忌。
前面十余步,人潮攒动。宋吉祥喜凑热闹,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奈何人叠人,不得空。
他愤恨地咬了一口冰棍儿,身子一沉,蹲了下来,在林立的大腿间穿空瞅了一眼。
切,宋吉祥轻嗤,原来是一群滑冰的。
北方人爱冰暮雪,冰上运动开展的轰轰烈烈,新开的商场投其所好,隔出老大一块地方浇筑了室内冰场,引得一群人“蛾子”似的瞎扑棱。
怪不得这里有丝丝凉意,宋吉祥伸出舌头将融化的冰棍汤儿勾到嘴里,甚觉无趣,他打算起身离去。倏忽间,一个蹁跹身影撞入眼中,身姿极具舒展,动作协调有力,在冰面上飞驰,直线丝滑,曲线潇洒,身后两行寒光耀眼。
宋吉祥蹲于人后,因角度的问题,看不到那人全貌,可即便仅窥得一角,便令他由心赞叹。他在心中琢磨了好久,电视剧中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的来着,翩什么鸿?若什么龙来着?
其实,宋吉祥欣赏艺术并不那么纯粹,他觉得好,有一大半原因是觉得那腿真好。修长纤韧,均称动人,在冰面上辗转腾挪,轻快飞驰,冷清中带着色yu,撩人心魄。
宋吉祥觉得自己的旺盛的荷尔蒙鼓动了一下,他立时打消了起身走人的想法,蹲着往前又凑了凑。
他看得有点痴,口水长流。全然不知身前已经换了批看客,这些女孩儿裙子穿得一个比一个短。宋吉祥的脑袋不知被什么布料盖了一半,他嫌弃的扒拉了一下,动作略大,冰棍似乎蹭上谁的指尖。
“哎呦,什么这么凉!”
姑娘们回头,目光下压,齐齐惊叫出声。
“啊!变态啊!有偷窥的变态!”
宋吉祥也被惊到,有心解释,可自己刚从人家裙中缩回脑袋,一时有口难言。
场面失控,鸡飞狗跳!
后面的事情有点难看,千人指摘、万人唾弃,愤怒的群众还请来了警察。来者还是熟人,经常请这片街溜子去吃泡面的李警官,这人虽为人民警察,说话却忒损,他嘿嘿一笑:“呦,这不宋大老板吗,怎么,有了那么大的身家,还干这种腌臜事啊?”
宋吉祥气得嘴歪,融化的冰棍糊了一手,他报复心重,两手一探紧紧握住人民警察的手,十分委屈的说道:“李警官,这回确实冤枉啊。”
场外的动静惊扰了场内。一个华丽的动作收尾,方元定在原地微微喘息,他没带眼镜,更显得眸子凉薄,他往闹哄哄场外扫了一眼,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场内响起了零星的掌声,方元略略颔首回礼,起步滑至墙边,沿着外域向休息室的方向而去。
刚才那个人是宋吉祥吗?怎么到哪里他都招惹麻烦?方元垂下眸子,淡淡吐了一句:“真是个二货。”
宋吉祥在派出所呆了一宿,他高估了人民警察的心胸,挺好断的一个官司,愣是让李警官压了一个晚上。
早上的空气凛冽,宋吉祥撸了一把脸走出了派出所。低头看看手机,早上六点,他估摸着大头昨晚在家应该骂了自己一宿。
回家换了衣服喂了狗,宋吉祥往超市赶,说不出什么心思,他绕了一圈去了面馆。
面馆已经开张,开灶的热气从鼓风机排出,进门便要穿过缭绕的白雾。
宋吉祥踏着雾气推门而入,窄窄的厅堂已经坐了两位吃面的,一个老妪守着一张无人坐的桌子正在扒蒜,圆白鲜嫩的蒜瓣称得那手更加干瘪老迈。
见有客入,老妪扬起深壑纵横的脸,笑问:“小伙子,吃什么面?”
宋吉祥伸着脖子往厨房瞅,半截帘子下面露出的是松垮老头裤和一双帆布鞋。
不是小白脸。
也对,水产部上工早,这个时候方元应该已经到超市了。
牛肉面上来的时候,宋吉祥还在琢磨给小白脸换一个什么工种,清闲不累,最好还能时不时与自己说说闲话的。
筹谋已定,便有些兴致勃勃,一碗面几口下肚,宋吉祥便急着往超市赶。入店,没急着去见小白脸,先到人事转了一圈。他做的打算不赖,待调转令下了之后,他坐等小白脸来谢。
然,宋吉祥美好愿望终究落成了意yin,圆脸的人事专员在听到方元的名字时便说:“他昨天就离职了,本来我们招的也是短工。”
宋吉祥半晌无言,双手插兜故作潇洒的姿态久久停滞,好半晌,他才在圆脸女人的目光下扁了扁嘴,恶狠狠的说了声:“行,真行!”
真他妈傻逼,他骂自己。你当人家是哥们,人家弃你如敝履。宋吉祥燥郁了一天,天将将擦黑的时候,这份燥郁升级为戾气,手机暴躁的翻了一圈,按得屏幕频闪,最后却仍是扔回桌面。
他没有小白脸的联系方式,即便有,也不能自降身价主动联系。现在能招呼的只有狐朋狗友,可如今他们个顶个的牟着劲儿想从宋吉祥身上捞上一笔。
在椅子上装死了片刻,宋吉祥蓦然起身,从衣架上拽来黑色风衣,长衣回旋穿在身上,摸出墨镜戴上,缓捋发丝踩着夜色出了门。
谁料,门前台阶太不识趣,瞎子一般的宋吉祥脚下一崴,险些弄个狗啃食。
草,暴怒之下,他回头踢了一脚,几十圆子买来的皮鞋不禁折腾,顿时龇牙咧嘴。
真他妈无语了...
一路脚下生风,宋吉祥沉着脸又来到面馆,远远的他便慢下了步子,那处漏屋漆黑一片,没灯。
他终于嗤笑出声,摸出跟烟扔到嘴里咬着,火光跳动,白雾在夜里绽开。缓步由远及近,宋吉祥抬起一脚蓦的踹在那破旧的灯箱上!灯箱风蚀日晒,早就不堪一击,“一”与“回”之间一个大洞呼呼灌风,与宋吉祥心上堵不住的口子长得类似。
噗,吐了烟。宋吉祥翻口袋,他将口袋里的几张红色大票与毛票一起塞进洞里,又从地上随手捡起块石头压在钱上。
风,迎面而来,掀起衣角和发丝,在冰冷的脸上留下一吻,又浪荡而去。沉和的背阴坚韧又脆弱,慢慢隐入夜色,连个轮廓都不剩。
......
然,仅三五分钟,凌乱的脚步声就在巷子里响起,被寂静的夜晚放大,带着狼狈的姿态。
破开暮色的还是宋吉祥,他双手插兜拢着前襟,一路小跑至灯箱之前,没品又没风度的弯下腰伸手将刚才放入的纸币又拿了出来,借着月色翻翻捡捡,抽走了一张十元纸币。
“草,差点忘了留钱给大头买饭,不然那祖宗今晚能趴我耳边骂一宿。”
剩下的钱再次压进灯箱,宋吉祥吧唧了一下嘴,不他妈装B了,快点回家,太他妈冷了。
......
耳边熙熙攘攘,宋吉祥却困顿异常。他昨晚睡得不佳,整夜梦里飘忽着一张白脸,恨得磨牙,早上起来落了个牙根生疼。
如今,他有正事要做,暂且将小白脸抛诸脑后。校园之外,他依旧蹲在那张椅上,与前几日模样一般,只是脚下垫了一张报纸。
宋吉祥撸了一把脸,掏出手机用屏幕照了照形容,一缕发丝垂在额前,与大部队分崩离析。他沾了点口水捻起那缕头发,将它塞了回去,最后竖起两手从鬓角擦过,力求发型潇洒俊逸。
脚下的大头呜呜了两声,故地重游,狗子的一颗浪子之心蠢蠢欲动。
宋吉祥不齿,与大头分辨:“你看你现在的形象,再回去做流浪狗都会被同行排挤。”
大头今天早上被打扮一新,在宠物中心洗了澡剪了毛,胸前还带了一个红色小领结,虽说仍旧遮不住丑,倒也算丑较为得精致。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在你身上下这么大的血本吗?”宋吉祥撸了一把狗头,“养狗千日,用狗一时,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你得给我助攻。”
他歪头瞧了瞧大头的样子,不禁有些犹豫:“虽然你长得...不漂亮,但万一人家姑娘不嫌弃呢?”
大头:我谢谢你了。
说话间,校园之中渐渐喧沸,学生们从教学楼一涌而出,脚下方向一致,都是学校后身的操场而去。宋吉祥见状带着大头沿着校园外墙与他们步调一致,穿过一片荒地,越过一个土坡,扒着栅栏,他看到操场上正在列队。
翻墙而过轻松,引人注目颇难。宋吉祥翻过青春文学,男主出场皆要帅且刁。前者有之,后者当如何行事?
犯难间,学校的全体大会已经筹备妥当,一个阳光下脑壳熠熠生辉的中年男人正在激越而言。宋吉祥犯愁的看看大头,大头无情,正在看着附近的一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