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还算充裕。他沿着三楼客舱的走廊一路往前走,开始一间间寻找灰背给的房间号。
沿着过道转了一圈,他发现整个三楼空无一人,就连住满人的客房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
按理来说,一等舱应该是乘客最多的地方,光是在岸上见过的那几个旅游团,加起来就足足有一两百人。
人都去哪了?
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应晚隐隐有些不解。
沿扶手楼梯下到二楼,风透过半敞开的玻璃窗缝隙扑面而来,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隔着一道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朝下俯瞰,看到低层甲板上聚集着密密麻麻一大片人群。
外面好像在举办什么大型室外活动,甲板的最中央搭建了一个临时的酒吧吧台,以供人们随时能够购买酒和小吃。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握着手中的酒杯谈笑风生。
站在落地窗前观望了一会,应晚将鸭舌帽拉到完全挡住自己脸的位置,把双手插入裤兜,默不作声地转身下了楼。
刚来到位于二楼的室外出口,他便被站在门口迎客的服务生拦了下来。
“欢迎参加今晚的‘星梦’单身联谊酒会,”服务员对他礼貌地露出笑容,“活动需要十八岁以上才能参加,方便出示一下您的护照或船票吗?”
房卡已经被于白青给带走了,登船时他也是以Perez小情人的身份,压根没用到什么船票。在脑海里转念一想,应晚用手按着鸭舌帽,对服务生摇了摇头:“不用,我不参加了,谢谢。”
这里人满为患,他还是远离的好。就像老男人之前所说的,随时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
正当应晚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服务生开了口:“先生,请稍等。”
服务生拿起摆放在礼品桌上的纸袋,从袋子中取出一张小小的贴纸,双手递给了他:“这是我们今晚联谊活动的纪念品,也送给您一张做纪念,祝您旅途愉快。”
目光落在服务生捧在手心的贴纸上,应晚瞳孔骤然缩紧,脸上却依旧维系着淡定的表情。
折断的双臂,吐着信子的毒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和一年前在繁市那间酒吧门口看到的一样。
——呐喊的无脸女。
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贴纸,他刚准备开口问贴纸的寓意和来路,就听到甲板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原本一直在语笑喧阗,却像是喝醉一样集体发了酒疯,开始撕扯着身旁人的头发扭打起来,一边互殴还一边扯着嗓子放声大笑。
与此同时,场中DJ的打碟声响起,摇滚乐的音量振聋发聩。随着音乐的节奏逐渐步入高潮,站在甲板上的客人们也有了新的动静。
即使隔着一扇大门,他都能感受到人海中翻涌着的层层热浪。人们或站或坐,纷纷高举着酒杯,开始跟着音乐节拍扭动身躯。周围的声响和他以前在夜总会里听到人们蹦迪时发出的噪音一样,掌声脚步声尖叫声交织在一处,吵闹得几乎快要震破耳膜。
离开二楼的甲板出口,他重新回到了楼上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观察着楼下的异动。
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他就留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室外男女老少各种年龄段的客人都有,大多数人都将门外赠送的贴纸贴在了身上的不同部位。但由于灯光太暗,贴纸又是以黑色打底,要非常仔细地看才能找到。
精神极度亢奋、躁动易怒、肢体动作的幅度明显加大……
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出了与正常人不同的异常反应,如果硬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都像磕了药一样。
嗑药?
他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片刻,应晚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开始有些加速,呼吸渐渐乱了频率。他缓缓垂下眼,发现穿在脚上的运动鞋好像出现了重影。等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却发现视野内的事物又恢复了正常。
“……”
不知从什么开始,整艘邮轮都好像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应晚将手伸进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里实在是有些古怪,不宜久留。
拍卖会还有一小时就要开始了,他打算立刻原路返回住所,等信号好一些联系上灰背,再做下一步计划。
应晚没想到,就在他刚刚戴正帽子,正要转身的时候,一双苍白细长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缓缓搭上了他的右肩。
应晚脊背一僵。
即使听觉灵敏如他,也完全没有听到来人发出来的任何脚步声。
从落地窗前慢慢抬起眼帘,透过面前的透明幕墙,他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岁月没有在来人的眼尾留下任何痕迹,无眼的男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背后,用一双空洞的眼眶对准玻璃窗,嘴角的笑容裂到了耳根。
与此同时,他发现倒映在玻璃窗上的人影,远远不止男人一个。
通往三层的旋转楼梯上出现了一个身穿西服的中年人,左手扶住楼梯把手,右手拿着枪,正神情淡漠地望着他们。
中年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在原地站立了片刻,他便将双手插入裤兜,拾起鞋尖迈步往下。
站在背后的男人似乎一直知道中年人的存在,依旧对着玻璃窗里的自己露出灿烂而又诡谲的笑,却没有转过头,只是问:“东西带来了?”
“嗯。”
于成周说。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人和他的儿子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峻疏远的气质,平日里惜字如金,能不多言就绝对不废话。
透过玻璃窗,应晚发现于成周解开西装,在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根比常用注射器略粗的针管,从半空朝着男人抛了过来。
男人敏捷地伸出手,及时抓住了针管的末端,接的很稳。
将针管轻轻抵上自己的后颈,无眼的男人“咯咯”笑出了声:“那我开始了?”
意识到男人想要干什么,应晚不动声色地握紧袖口的袖珍手枪。
他这是想给自己进行注射,不知道针管里的液体是毒品还是药物,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脑海中那种莫名的晕眩感仍旧强烈,使他没办法做出行之有效的判断。
正在这时,应晚发现停在楼梯口的于成周突然有了动作。
距离两人还有几米远,他对着玻璃窗伸出两根手指,对自己无声地比出了一个手势。
应晚屏住呼吸,瞳孔微微一缩。
于成周向他下达的,是国际刑警执行任务时的几个关键指令之一——
【Cover Me(请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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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应晚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双眼被人用黑布蒙住,他的世界再一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用手指轻轻摸索了一下周围,他发现自己平躺在地,身子底下垫着一层厚厚的东西,却不像是被褥,更像是一种法兰绒织成的毛毯。
后颈针孔注入的部位还在如同被火灼烧一样疼,他想抬起手轻轻揉一揉,却发现全身上下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四肢完全使不上力。
肌肉松弛剂的效用很强,所以那人也没有把他绑起来的必要。自己现在除了能够自主呼吸,只能瘫软地倒在地上,几乎是废人一个。
像自己这样从小接受训练,习惯了听音辨位的盲人,很少会有被人从背后偷袭的可能。一旦方圆十米内有危险,哪怕看不见,他也能凭借灵敏的听觉判断出来。
走路不发出任何声响,就连呼吸的频率也能控制自如,除了鬼,就只有和他一样的同类。
对方也是接受过训练的盲人,完全知道该怎么对付自己。
想到这里,应晚稳住心思,竖起耳朵开始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
即使视力已经恢复正常,他依旧没有丢掉自己的老本行。
船舱颠簸的感觉比在套房里时更强烈,海水的咸湿气味也更重,但周围却没有风。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他基本上能够确认,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不是低层甲板下的储物室,就是位于邮轮底部的货运舱。
时间在一片寂静中悄然流逝。不知道在毛毯上躺了多久,应晚终于听到耳畔传来“吧嗒”一声门闩打开的声响。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推门而入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他只能从脚步的急缓程度判断,来人全是男性,身形体格应该都比较强壮。
进门的所有脚步声里,唯独有一人的步履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如同午夜在房梁上轻盈漫步的野猫,总是脚尖先着地,几乎没有发出音量。
被黑布蒙住的眼皮倏地一动,他知道那个人来了,于成周却没有出现。
为首的一人在毛毯前停下脚步,接着便弯下腰,用一双布满厚茧的手抓住地上人运动服的衣领,粗暴地扯开了衣服的拉链,试图扒去他的上衣。
身上没有力气,完全无法出手反抗,地上人下意识想要蜷起身体,刚刚绷紧腿部肌肉,就被另一个人猛地抓住脚踝,不让他有机会挣扎。
心里一悸,应晚咬紧牙关,干哑着嗓音开了口:“……放开我。”
他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有没有人发现他的失踪。
他也不明白,于成周在对自己下达指令后,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而邮轮上现在几乎没有信号,灰背七点四十的时候如果联系不上他,也只会以为是信号不好的原因。
至于于白青……
察觉到面前的陌生人脱下自己的外套,又开始用手解自己的腰带,应晚绷紧喉咙,脑海中陡然浮现了老男人那道笔挺而又疏冷的背影。
他想起了他浑身湿透地从俱乐部里跑出来,落入男人怀里的那一天。
老男人碾碎手中的烟蒂,转头问他:和那些人一起,你不嫌脏吗?
应晚,你不嫌脏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让他们用肮脏的手这样碰你,脱了你的衣服羞辱你,你不嫌脏吗?
“别过来……”
喉间发出抽气的颤音,应晚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拼命想要抓住面前人不安分的手,额头渐渐沁出汗来,“妈的,滚——”
然而,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只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道目光正在打量着他一览无余的躯体,仿佛在看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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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晚没想到,周围的这帮人在脱去自己的衣服后,并没有接着进行更过分的举动。
船舱内的水槽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又过了一会,他察觉到有一块温热的布料贴上了自己的肌肤。
围坐在周围的几人同时扭干了手中的热毛巾,开始一点一点为他擦拭身体。
从这项工作开始,密闭的船舱内就再也听不到有任何人的话语声。
但应晚心里很清楚,那个人还没走。他或许就坐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兴味盎然地旁观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几人的手掌非常粗糙,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细致。他们依次抬起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一点点为自己清理干净指缝和脚底的污垢。
很快,又有一个人绕到了自己的身后,缓缓跪在地上,开始用梳子给自己梳起了头发。
清洗工作进行到一半,应晚听到其中有两人压低嗓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听不懂南美洲当地的语言,却根据两人的口音辨认了出来,这两人就是上船的萨瓦尔警方高层之一。
将他的整个身体仔细擦了一遍,其中一人抬高他的腰,正打算继续用热毛巾擦拭,却忽然间停了动作。
那人站起身,走到船舱东北方的角落里,和坐在角落里的人恭敬地汇报了几句什么。
他听到空气中传来那个人轻飘飘的声音:“等等。”
听到那人发话,围在周围的人们纷纷起身散开,为那人让出了一条道。
这一次,来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皮鞋将脚底的木板挤压得“嘎吱”作响。
一路走到毛毯前,他缓缓蹲下身,摘下了紧紧贴在手上的外科手套。
用空洞的眼眶对准面前人修长白皙的双腿,男人僵硬地歪过头,眉宇间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困惑。
应晚听到了男人缥缈的声音:“你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十诫中的第七诫教诲我们,不可邪荡。”他说,“可你已经遭受侵犯,敞开身体接纳了别人。”
应晚:“……”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或许是刚才替自己清洗的人发现自己身上有老男人留下的痕迹,所以才对这个人进行了事无巨细的汇报。
想到这里,应晚只觉得血压有些升高,胸膛开始止不住地微微起伏。他干脆别过头,不愿意再理会这帮神经病和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