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Noctis?”
于成周脱下身上的大衣,在病床旁的沙发前坐下,接过了医生递来的咖啡,“他回到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于白青的眼底闪烁着寒光,手背上隐隐冒出了青筋。
“我要你确保他的安全。”
他说。
听到儿子的话,于成周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忍不住挑了挑眉:“这是连一声‘父亲’都不愿意喊了?”
见于白青没吭声,于成周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吩咐医生上前,拿出听诊器为于白青检查身体。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定不肯好好配合,没想到于白青只是嘲讽似地勾了勾嘴角,便收起视线靠回了枕头前,由着医生将仪器伸入了自己的胸口。
大丈夫能屈能伸,知道这个时候不宜硬刚。不愧是他于成周的儿子。
检查完毕,医生回到于成周的面前,弯下腰对他恭敬说了几句什么。于成周点点头,医生便对着屋内二人分别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房间。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父子两个人,于成周用手搭住椅背,侧头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手中却没抽。
这是他们老于家的传统,对尼古丁总是有种莫名的依赖,一上了瘾就很难戒断。
于成周一直等待着于白青对他抛出问题,问他的身份、问他的目的、问他要做什么,他也准备好了自己的回答。
大约过了十分钟,于白青终于开了口:“繁市三贡镇的跨海大桥,什么时候竣工的?”
没想到面对面沉默了半天,儿子总算出了声,问出来的问题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于成周将烟头放在烟灰缸里点了点,淡淡呼出一口烟雾:“什么大桥?”
“……”
于白青没接话。
他正在努力回忆睡梦中电视机里的那副桥梁竣工画面,却发现完全想不起更多的细节。
从小在繁市长大,在市局干了那么多年,他却完全不记得三贡镇有什么跨海大桥。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就是睡梦中播报新闻的主持人——齐致。
齐致是繁市电视台最热门的新闻主播,年纪不算大,近几年才开始主持节目。
既然于成周也对此并不知情,那为什么自己会在梦里梦到这些东西?
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头绪,于白青陷入了沉默,不再多言。
他知道于成周正在等着自己质问他,最好能与他正面对峙,这就是他把自己绑回来,还大摇大摆地坐在自己面前的目的。
可他现在唯独只想确定小孩的安危,至于他们父子俩的那些帐,等把小孩带回自己的身边,他再慢慢一件一件算。
又过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于白青又冷声问道:“让他把我迷晕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们是一伙的?”
见于白青半句话不离Noctis,于成周干脆将烟头碾碎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淡淡回答:“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目前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就是我还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的原因。”
于白青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面色铁青。
拿出自己的翻盖手机,于成周打开屏幕,将手机推到了于白青的面前:“按照原计划,这艘邮轮原本会在今天早上七点抵达西墨西哥湾。”
于白青垂下眼睛,发现于成周的手机同样也没有信号,手机上的GPS最后定位时间停留在昨天凌晨五点,之后便一直显示离线状态。
“我的那位老伙计临时违背了承诺。”于成周脸上神情淡漠,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再次让邮轮改变航线,正在朝着百慕大群岛行进。按照时间来估算,邮轮已经进入了大三角海域,与外界丧失了所有信号联络。”
“换句话说,他绑架了这艘船,还有船上的所有乘客。”
于白青知道,于成周所指的“老伙计”就是那个在广播里下指令的男人。他收敛眸光,直视着于成周的眼睛:“把船上所有人当人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般来讲,大型集体绑架案的始作俑者无非具备两种主要动机:一种是为了逃脱法律制裁,以交换所有人质为条件让警方放人。另外一种,就是单纯的报复性举动,也就是在对社会仇视下的激化行为。
前者很惜命,也比较容易开启谈判,后者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危险系数更高。
重新靠回沙发靠背,于成周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再次点燃了一根香烟:“那就要问你的小朋友Noctis了。”
他并没有和于白青解释太多,也没必要。
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成为了新型药物的试验品,只要船只一靠岸,他们的计划便有暴露的风险,那个人心里很清楚。
所以在靠岸前,那个人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根据他们两人之间达成的协议,自己的人马已经开着备用艇等候在了西墨西哥湾附近海域,一旦邮轮失事,就会马上带着自己和于白青离开。
可现在,一定是Noctis和那个人说了什么,才让那个人临时改变主意。既没有立刻放他们走,也没有让船只在公海上直接沉没,而是选择让邮轮改变航线,朝着大三角地区继续进发。
按照目前的情况,只有救下船上的所有乘客,才能救自己的儿子,所以自己这回一定要出手。
于成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一个年轻人当成了利用的棋子。
当着于白青的面,于成周从容不迫地开了口,语气却平静地不像是在和他谈条件:“儿子,我也想和你做个交易,怎么样?”
不知道他肚子里在卖什么药,于白青绷紧后背,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于成周顿了顿,说,“但我也要你告诉我,去年的这个时候,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波士顿的夏天偶尔会下雷阵雨,微风卷着雨水拂过查尔斯河畔的绿石小径,为炎炎暑日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凉意。
几名刚出教学楼的年轻人没带伞,干脆把课本高举在头顶,在雨幕中朝着地铁站的方向狂奔。
走入地铁站,一名金发碧眼的男生将手臂搭上身旁朋友的肩膀,笑嘻嘻地问他:“Nicholas,今晚没课,去Backbar喝一杯?”
拼命抖去身上的雨水,又再三确认怀里的电脑没有被淋湿,站在他身旁的东方青年微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下午还要去北校区给本科生上课。”
“我们Nicho,真是教授的掌中宝。”男生推搡了他一下,说笑道,“那明天约?”
他们平时在同一个网络技术实验室上课和工作,都知道Nicholas还在兼职干助教的活,有空就会去替导师给本科生们辅导讨论课和布置作业。
站在原地寒暄了几句,约好明天喝酒的时间,几个人在地铁口道了别。
和朋友们道别后,关星文在地铁站的便利店里买了包纸巾,随手找了个椅子坐下。
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确认没有进水,他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这台笔记本,是那个人在他世界中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如果电脑坏了,那就真的再也没什么东西留下了。
在地铁车厢里随便找了个角落站着,关星文戴上蓝牙耳机,随便挑了首《Hey Jude》,一边听歌一边看手机上的教案。
仔细一算,这已经是他来波士顿的第五个月。
凭借大学时发表的一堆刊发论文和获得的多项国际赛事奖项,他只是随便突击了一下英语,考了个语言,就拿到了这所世界顶尖名校春季入学的硕博连读录取。
开学的第一天,沿着查尔斯河散了一圈步,他眯着眼睛躺在草坪上,仰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一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他最终还是成为了Grey的校友、同窗。
走过了他走过的路,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
可是,他的心里却非常清楚,等到自己穿上毕业袍的那天,不会再有人彻夜不眠地捧着手机,从千里之外发来消息,祝他毕业快乐。
一行行快速阅读着教案上的编程步骤,关星文正打算往后翻页,突然看到手机的新闻资讯APP弹出了一则消息通知。
被资讯挡住了教案上的内容,他皱起眉,下意识想要把通知框划走,目光停留在通知框的新闻标题上,手指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Breaking News——“寰亚星梦”号巨型跨洋邮轮在百慕大魔鬼三角海域失联,疑似已失事】
新闻内容说的也有些模棱两可,只说墨西哥和佛罗里达的海警已经出动,正在尝试给该船只二次定位。
吸引住他注意力的并不是这条新闻本身,而是邮轮失踪的地点。
只要是个人都知道,百慕大三角地区的海域磁场异常,还有很多未知的神秘谜团没有解开,正常的船只根本不可能会经过那片海域。
随手打开搜索引擎,关星文点击进入了邮轮公司的官网,很快便找到了这艘邮轮的航线导览。
与他原本猜想的一样,邮轮横穿亚欧美三大洲,并不会途径大三角海域。
虽然心里隐隐觉得奇怪,但地铁马上就要到站,上课时间也马上就要到了。下了地铁后,他并没有多想,只是将手机扔回书包,急急忙忙抱着电脑向教室小跑而去。
给本科生上辅导课的教室在六楼机房,等他气喘吁吁跑入教室的时候,一群年轻的大学生们已经破解了教室里的局域网,开始联网打CS了。
“准备一下,开始上课。”
关星文三两下就再次锁上了教室里的网络权限,机房里顿时哀嚎声一片。
将笔记本电脑放上讲台,他启动电脑,正准备将屏幕连上投影仪,整个人忽然僵在了原地。
台下的学生们依旧吵吵闹闹打成一片,只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讲台上,目光紧紧盯自己的电脑屏幕不放。
他曾专门给电脑设置了一道拦截程序,就在Grey给他留下的代码链上。
虽然那个人已经永远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但他仍然抱有着一丝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他奢望着某一天,那个人会在行刑前,和他道上一句别。
而现在,电脑系统的拦截程序突然通知他,检测到对方向他发出了最新的加密代码。
缓缓握紧鼠标,他将手指悬在键盘上空半天,最终还是按下了回车键。
Grey给他发送的加密代码很简单,只有短短三行。
【29-13-18-N】
【71-24-15-W】
【SOS】
N,北纬。
W,西经。
对方给自己发送的,并不是没有任何含义的乱码。
——是一串带有详细坐标的求救信号。
作者有话说:
作话特供番外:《骄骄》
从懂事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在里约的贫民窟里是个异类。
无父无母,性格孤僻,热衷于小偷小摸,没有人喜欢和我这种渣滓一起玩。
大学生志愿者们在贫民社区建造了一间装有三台电脑的机房,平时轮流来教我们这些没学上的孤儿们如何使用智能电脑。
我坐在低矮的栏杆上晃荡双腿,知道这群人又来做社区活动赚学分了。
跟着志愿者学了一个多月,我趁着机房没人,解锁了一名志愿者硬盘里的成人小电影,躲在机房里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下午,最后被机房的负责人逮了个正着。
那个时候的我还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唯一的食物还要靠邻居救济和在集市里偷。生命中唯一的乐趣,就是社区机房里的那一寸小小天地。
一条短短的网线,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操蛋,原来除了贫民窟一排排摇摇欲坠的危房和被生活压垮的邻居们,还有那么多和我一样的小孩,每天背着书包,坐着校车去学校上学,在操场上肆意地奔跑玩闹。
而我,注定和那些人是不同的。我永远摆脱不了这片阴暗的泥沼,注定在这里堕落、腐烂,最后再和我那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一样,因为吸毒过量而暴毙在街头。
直到十四岁那年,一名黝黑皮肤的前雇佣兵从贫民窟里带走了我。他有一个和长相格格不入的代号——“智者”。
智者将会了我怎么用武器瞄准敌人,怎么开枪,却没有教会我怎么杀人。
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办事,他说,既然你那么喜欢电脑,以后用电脑帮我赚大钱,好不好?
我从小到大最缺的就是钱,听到他的话,就只是拍拍胸脯,告诉他,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我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有钱的人。
智者笑了,狠狠敲我的脑门,说,臭小子,滚蛋吧你。
“HELS”的所有人都是异类,在这里,我这个异类中的异类反而并没有觉得格格不入。
老好人奥托资助我跳级考上了一流的大学,西西里最美的姑娘鬼鸮带着我在世界各地吃香喝辣。
机构里还有一个于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就是后来加入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