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做出任何事。
等男人转身离开,应晚发现那几名萨瓦尔的警官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他们手里拿着柔顺的的白纱,开始一件件往自己身上穿。是那件他背在挎包里,准备在拍卖会开始前再换上的袍子。
将白色长袍穿回他的身上,又为他戴上遮挡面部的面纱,两名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手臂,将他从毛毯上缓缓搀扶了起来。
就当应晚以为这帮人要带着自己转移阵地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搬运重物的沉闷声响。
他们拉开他的手臂和双腿,系紧绳结,将他高高固定在了一个高大的物件上方。
他并不知道,那是一台刚从棺樽里取出来的,准备送往拍卖会拍卖的十字架。
等周围人打理完所有的一切,男人从阴暗处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开始用粗糙指尖轻轻滑过应晚后背脊梁骨上的伤疤。
即使眼眶里空无一物,男人却非常熟悉背后两道电击伤的纹路走向。用冰冷的指节一点点往下按压,沿着他的脊椎线条细细摩挲,久久不愿将手掌移开。
“您展开翅膀的样子真美。”
在一片沉默中,他听到男人叹息出声,“Seraph,我的主。”
第85章 启示录
贵宾舱二十六间套房的客人都收到了Perez先生发出的邀请, 欢迎他们今天晚上前往顶层俱乐部参与竞拍。邀请函中还附上了部分拍卖的藏品名录,都是些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在公海上举办的拍卖会,通常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收藏者为了与相熟的买家提前私下交易,从而举办的披皮拍卖, 另一种, 就是为了躲避上岸后高昂的拍前税费。
客人们不知道Perez先生的拍卖会具体是属于哪种, 但既然收到了邀请, 自然要给这位运河区的首富一个面子。
晚上八点半左右, 应邀前来的贵客们纷纷开始入场。
男士西装革履, 女士盛装出席,一边举着酒杯相互寒暄,一边享受会场内提前备好的茶歇。这些独属于上流社会的交际手段,对于他们而言已经非常熟稔了。
等到九点整, 拍卖会的东道主Perez先生终于姗姗来迟。
Perez先生身着一袭深灰色的丝绒礼服, 紧身马甲的领口高高系起,却仍然能够看到一片若隐若现的红色吻痕。
在场的各位心里大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Perez的脖颈处, 便全都识相地移开了。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 将Perez先生移动到了距离拍卖台最近的第一排中间。
随着东道主的到来, 这场公海上的拍卖会也宣告开场。
拍卖公司派上船的拍卖师十分专业, 等贵客们都入座后, 立刻开始向大家介绍今晚拍卖的藏品和竞拍的规则。
最初送上台的几件藏品算不上价值连城,但都以七位数的价位发起竞价。有英格兰蔷薇战争时期的贵族首饰, 二次转拍的著名印象派画作等等。
参与竞价的客人大多都是与Perez家族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和银行家, 专门来给自己的老朋友捧场的。
拍卖会进行到一半, 几件市面上已经绝迹的名家艺术品出现在了拍卖台上, 价格也炒到了千万以上。
“目前场上的最高出价为八百万美刀, 还有人加价吗?”
拍卖官环视着场中的所有客人,高高举起手中的拍卖槌,“好的,Fiona女士出价到八百五十万——”
热门藏品的竞价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人们摩拳擦掌,都想把名家的佳作收入囊中,却惟独只有一个人兴致缺缺。
那便是本场拍卖会的东道主,所有藏品的原主人“Perez先生”。
独自坐在轮椅前,于白青一边轻晃着酒杯,一边抬起慵懒发沉的眼皮,盯着拍卖师身后的大屏幕。
每当有人举牌,屏幕上就会同时显示这名客人的头像、出价和姓名等信息,让他有充足的机会观察在座所有人的面部表情与动作。
除了已经死亡的Andrew,几乎所有贵宾舱的乘客都参加了这场拍卖会。比如曾出现在自己家楼下的那对年轻男女、萨瓦尔警方的几名高层、还有那天晚上在赌场里,觊觎小孩身体的那几名富商。
他心里清楚,在自己观察别人的同时,也有人正蛰伏在这群人中间,暗中端详着自己。
这帮人当中已经有自己所怀疑的对象,但仍然需要做进一步确认。
可是,昨天清晨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甚至对他开口说话的那个男人,却并没有出现在会场。
所有人的姓名和资料都对得上号,说明那个人并没有利用其他人的身份混入其中。
昨天夜里,他几乎彻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他的脑海中就全是“7.13”人质案那一天老白的枪声,以及自己闯入朗绰酒店顶层时,被“假远山”枪杀的画面。
就连盯着浴室的镜子发呆,他也会看到背后冒出一道满身是血的身影。小孩双眼无神,肤色发青,站在背后用一双悲伤的眸子望着他,仿佛在对着他无声地质问——哥,为什么死的是我。
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再次发作了,症状来势汹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但他唯独不相信,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幻觉。
国际刑警日内瓦总部的前任总督察,他这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却在死后连尸骨都没能留下的人——他的父亲。
拍卖师高昂而又激动的嗓音吵得于白青耳朵疼,从久违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小孩的短信页面,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行字:【醒了?】
聊天框一旁的圆圈转了很多圈,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显示发送失败。
这也算是意料之内的结果,从他进入这间封闭的俱乐部大厅起,手机的信号就完全消失了。
想到自己出门前,小孩还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睡得正酣,于白青的眼底有浮现出柔和的光,嘴角勾起一点点。
非要说是他把小孩欺负的下不来床,不如说是小孩一个劲地在撩拨他。
一直对着自己吹耳边风,旁敲侧击地让自己晚上带他一起参加拍卖会。被自己强硬地拒绝后,便像一条死鱼一样倒在床上,说什么都不愿再理会自己了。
没想到,小孩的别扭和倔脾气反而激发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把欲火,让自己完全克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弄疼他,操哭他,让他嘶哑哽咽着在自己的怀中求饶。
而现在,他把小孩锁在了房间里,哪里也不让他去,就等着明天船只安全靠岸。
在船上的信号彻底消失前,他已经联系上了自己的人马。一旦邮轮明日抵达西墨西哥湾,蹲守在口岸的IFOR部队精锐就会上船来与他汇合,把船上所有有问题的人一网打尽,挖出他们的底细。
最重要的是,他要再亲自去见徐博士一面,问他一下,自己的病到底怎么了。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拍卖会也逐渐步入尾声。
在又拍出一套价值连城的东方古瓷器后,拍卖台上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见拍卖师放下手中金槌,抬起双手,示意在场的所有客人噤声。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等整个大厅彻底安静下来,拍卖师脸上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接下来,我们的东道主,尊贵的Perez阁下,将会为大家献上本次拍卖会的压轴藏品。”
顿了顿话头,他继续说道:“本藏品起拍价一亿,加价阶梯五千万,不设上限。”
一亿?
听到拍卖师的话,场中众人纷纷哗然。
要知道,去年伦敦Sotheby's拍卖行拍出的一只全球限量联名手表,竞拍价格才八千万起步,Perez手上到底是什么顶级好货,能开出那么惊人的高价?
于白青眉头微微一挑,却并没有打断拍卖师的这番说辞。
这次拍卖会要拍卖一件非常珍贵的压轴藏品,他是知情的。Perez夫人在登船前曾经转告他,之前在航行中途被掉包的木乃伊,就是这场拍卖会的重头戏。
警方在萨瓦尔港口发现木乃伊被人掉包,换成了那件内部藏有肢解尸体的诡异雕像。但不知道为什么,在IFOR把尸体运回驻地调查后,那具失踪的木乃伊又在一个晚上被送回了棺椁内。
虽然埃及王族的木乃伊是稀世之宝,但Perez夫人认为木乃伊身上阴气太重,可能会给家族带来厄运,所以才打算在公海的拍卖会上私下出手。
令于白青唯一没想的是,这么一具已经成为文物的古埃及干尸,居然能够开出那么高的天价。
用几句话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拍卖师将单手背在身后,向客人们深深鞠了一躬:“鄙人很荣幸,能为大家介绍今晚的压轴标,第36号拍品——”
“——A seraph, the burning one(撒拉弗,燃烧的蛇).”
头顶聚光灯骤然亮起,一架圆形展示台从拍卖台的底部缓缓升了起来。
第36号拍品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放置在圆台上的,是一口高达两米,竖立着的玻璃水晶棺椁。棺椁内立着一个纯白色的大理石十字架,一道修长的人形被吊在十字架上,牢牢束缚住了双手和双脚。
身上长袍拖曳到脚底,盖住了那道身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包括低垂的脸上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米白色面纱。
这时,台下的人群当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一片长久的寂静中,有人不确定地开了口:“这,这是——”
灯光打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棺椁上,衬得棺椁里的人愈发圣洁无暇。在座众人都已经意识到了,放置在拍卖台上被公开展览的,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木乃伊,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而这人,他们几乎都认识。
不是别人,正是跟随Perez先生一起登船,差点在包房里与他们共度春宵的那个小明星,Perez金屋藏娇的小情人。
坐在台下的客人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逐渐都把目光投向了安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Perez先生。
Perez对此是否知情?还是这就是他刻意安排的环节?
客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疑惑。
被所有人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坐在最前排的“Perez先生”却没有马上作出反应。
双手牢牢抓住轮椅的扶手把,他高高仰着头,浑身僵直地凝望着十字架上的那道身影。
十字架上的人紧闭着双眼,面容平静地宛如在沉沉入睡。听到大厅中发出的喧闹声响,他仿佛才终于从梦中悠悠转醒,缓慢地抬起眼睫,与身前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遥远圣殿的钟声在耳畔敲响,他用指腹缓缓摩挲着无名指的位置,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我见主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祂的衣裳垂下,遮满圣殿。
再一次从药物的作用中醒来,应晚发现自己暴露在晃眼刺目的灯光下,依旧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
刚一睁开眼,他就看到了那道坐在轮椅中的笔挺身影,他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然而,以这样狼狈扭曲的姿态出现在于白青的面前,他发现于白青的反应并没有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于白青的瞳中,那双眸子从一开始的震惊与怒不可遏,渐渐转变成了困惑与茫然,最终被淋漓破碎的血色所占据。
他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中猩红浓得几乎快要溢出来,一双原本清明的眼睛逐渐变得浑浊,就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白雾,让他看不真切于白青藏匿在眼底的真实情绪。
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应晚将五指在十字架的边缘微微展开,隔着面纱蠕动嘴唇,像是想对台下的男人说些什么。
近距离地观察了面前人一会,他察觉到了于白青的不对劲。
于白青就这么平静地与他对望,挡在他们中间的,不仅仅是坚固的棺椁与冰冷的台阶,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比如岁月与时光。
那一刻,应晚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有些莫名的念头。
他哥这样看着他,就像已经堕落的撒旦,在仰望着它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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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一直站立在阴影处的拍卖师悄然间开了口,音调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蛊惑:“各位想看seraph的真面目吗?”
在几十双眼睛的齐齐注视下,拍卖师伸出一只手,拉下了台上人遮面的面纱。
挺直的鼻梁,分明的唇线,硬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只是一个面容清秀轮廓漂亮的普通青年而已。
当台上人的五官完全暴露在众人的面前,整个大厅却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变得落针可闻。
“撒拉弗,是《以赛亚书》中所记载的六翼天使,”拍卖师说,“拥有人类外表的主神,隶属于天阶中最高的等级——神圣阶级。”
拍卖师的话音刚落,坐在轮椅前的男人突然有了动作。
眸中血色依旧未褪,于白青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