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角隐隐暴起青筋,于白青的呼吸有些困难,“……我在种植园卧底的情报,是你故意暴露的。”
当年他准备工作做的那么充分,行事非常小心,潜伏种植园的计划最终还是败露,人也被那群“鱼”抓住囚禁了起来。目前看来,这也是眼前男人的手笔。
他只是完全不明白,于成周当时到底出于什么考虑,才授权那些人这样做的。
“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一直让你蒙在鼓里。”于成周叹了口气,“但当年让你接受IFOR派遣,进入种植园卧底的计划,并不是我的安排。”
“牧羊人背着我,故意让国际刑警里的内应安排了你的潜伏计划,一是想要控试图招揽你,继承我们的大业,第二,就是在对我的敲打。”
“那几年除了SPEAR,红尾鱼的势力也在不断壮大,已经隐隐开始有脱离‘黑庭’的架势。他担心总有一天,我会爬到他的头上,成为‘黑庭’的新一代领导者。”
“当年把你送回国后,我原本想让你以普通人的身份继续生活,以后也不会再和你产生交集。但他作出的这个安排,让我和你,我们父子俩不得不开始对抗。”
“所以,我在发现你卧底的第一时间,就让‘影子’把你抓住,关押起来,实际上是在保护你。我会故意找个契机让你逃脱,让你从此知难而退,不再和我作对。”
“但我发现我想错了。”他说,“儿子,我低估了你的性格和能力。”
多和于白青抗衡一日,他就会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他尤其没想到,于白青已经挖掘了足够多重量级的情报,归队后更是晋升成为了0025部队的区域指挥官,开始死咬着“红尾鱼”不放。
“那应晚呢?”于白青冷冷问,“他在种植园内当卧底,也是你设下的局?”
这一回,轮到于成周摇了摇头。
“我同样也小巧了Noctics。”他抬起茶盏,看到茶水已经见底,又将杯子重新放了回去,“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他很快就打入了种植园内部,甚至一度成为了影子身旁的心腹。”
“发现这件事后,为了不让牧羊人起疑,我立刻对正在疗养院进行治疗的牧羊人进行了汇报。牧羊人对我下令,让我狠狠惩罚Noctis一顿,再把人送回他的身边。”
“我们的主已经长大,只有祂展开羽翼,用翅膀庇佑我们,我们的罪孽才会得到饶恕。”于成周的脸上面无表情,“这是牧羊人的原话。”
于成周的语气既轻又缓,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寒而栗,于白青却并不打算再继续和他拐弯抹角下去:“你还是没说,你们之间的交易。”
“耐心一点,儿子,听我把话说完。”
视线越过坐在床前的人,于成周用指节一下下敲击沙发扶手,注视着窗外的浓稠海雾。
船只航行的速度明显放缓,看来已经丧失信号,在大三角地区彻底迷失了方向。
“Noctis找到我,想和我面谈。我没有亲自出面,派了我的影子去和他见面。”
“他告诉影子,只要遗嘱加上他这个活生生的人证,我们所做过的一切便算得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一旦他将遗嘱公诸于世,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所犯下的罪行。”
“他说,整个计划的唯一人证,知道遗嘱内容的他,会在所有人的公开见证中死亡,以换取你的绝对安全。”
于成周顿了顿,说,“他想以命换命。”
于白青遽然愣住。
靠回沙发椅背,于成周深深地颔首:“为了说服我接受他的提议,他对我提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筹码。”
“如果当场杀死他,直接抢走遗嘱,不仅所有的矛头都会对准我,我还会遭到牧羊人的猜忌和报复。这小子威胁我,说牧羊人完全无法忍受,他的神就这么在我手里不明不白的送了命。”
他从容不迫地说,“他向我提议,只要将场面布置成追杀他的人顺利得手,就能让包括牧羊人在内的所有人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双眼渐渐蒙上一层血红,于白青哑声道:“……你答应了?”
“首先,他并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其次,只要他一死,关于我参与计划的证据就全部不再成立。”
于成周缓缓摊开了手,“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为什么不答应?”
笔直地僵坐在床前,于白青低垂着眼睑,目光停留在雪白的被褥上,无法判断他内心的情绪。
直到舷窗外狂风大作,床头柜上的台灯发出“嗞嗞”响声,骤然间黯淡了下来,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有了动作。
就在于白青绷紧一直放在被褥中的手臂,用蛮力拽住早就被他偷偷松开的固定带,朝沙发上的于成周扑过去的同时,于成周也随即站起身,从腰间抽出手枪,高高举起对准了他的眉心。
大拇指扣上板机,于成周把枪口往前抵了抵,语气十分平静:“于白青,我不是在害你,是在救你。”
“多可悲啊,我于成周的儿子,居然中意一个男人。”
他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眼神望着面前的身影,“还是个注定会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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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己的父亲拿枪这样指着,于白青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把所有情绪强行压抑在眼眶内,站在壁灯的黄晕之下,和面前人无声地对峙。
喉结干涩,心肌战粟,眼底有红色的血液在燃烧——
于成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无情的刃,一点点割开他的心脏,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灯光底下。
重新站在地板上,于白青渐渐察觉到船只的颠簸是双倍的。正在这时,天边惊雷骤响,劈开云层击向海面,室内顿时被照映得如同白昼。
趁于成周在强光下微微眯起眼,他迅速虚晃了一下身形,接着往后退了半步,在床前站稳脚跟,用掌心按住了对准自己的枪口。
趁着于成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抬起右腿往半空中一扫,试图将面前人绊倒在地。没想到于成周很快便预判了他的动作,敏捷地侧过身子,避开了。
【砰——】
子弹擦着于白青的耳畔划过,射入医务室角落的玻璃柜台,玻璃门在半空中炸裂,碎屑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下一秒,于白青敏捷地弯下腰,在于成周刚刚转身的同时,用手一把扼住于成周的后颈,将人猛地往地上就是一扳!
两个人都是具备多年实战经验的行家里手,彼此之间不分伯仲,互相都在找准对方的弱点下手。
他知道于成周刚才的那一枪并没有打算射准,只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在告诉自己,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但他绝对不会给于成周这个机会。
两人在木地板上扭打在一起,身上的西装逐渐变得凌乱而不再齐整。见他伸手想要夺枪,于成周立刻用手反撑住地面,将枪支沿着木地板朝门帘外推了出去。
眼看声东击西达到了效果,于白青马上伸出一只手,牢牢抓紧中年男人半敞的西装领口,又将另一只手臂绕到于成周的脖颈后,用仍绑在手腕上的固定带环上于成周的后颈,作出了一个锁喉的动作。
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枪响,走廊外顿时响起了一阵错乱纷杂的脚步声。
“山先生,您没事吧?”
有人在门外敲了敲房门,扬声发问。
以绝对的体力优势将中年人按在地板上,于白青稍稍调整了一下手中固定带的松紧,用一双冰冷的眸子死死盯着中年人近在咫尺的脸。
他压低声音,嗓音沙哑得厉害:“……你知道该怎么做。”
察觉到缠绕在脖颈上的尼龙带松开了一些,于成周微微仰起脖颈,猛地吸入了一口新鲜空气,对着门外的人哑声道:“……都下去。”
站在门外的下属们显然还有些犹豫,但碍于于成周的命令,只能应声称是,转身离开了空荡的走廊。
周围再一次陷入了死寂,于白青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跟着不受遏制地粗重了起来。
他已经渐渐意识到了,于成周的体力虽然大不如从前,却并不代表毫无反击之力。
让门外的手下退下,其实是一种对自己的变相讥讽。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只笼中困兽,正在拼命挣扎着与内心深处的梦魇作斗争。
这是在考验自己,会不会一怒之下,动手夺去亲生父亲的命,让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
“儿子,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于成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被儿子狠狠按在地板上,后脑紧贴着冰冷的实木地面,于成周却仍旧没丢下他最后的那点儒雅风度。
拼命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他微微喘着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去年7.13人质案那天,你下令让狙击手对着老白开枪,是完全不担心市区几千个市民的性命,还是早就和Noctis串通好了?”
他心里一直以来都在对这件事存疑。虽然明知答案不会是后者,但还是把话问了出来,试图借此机会来观察于白青脸上的表情。
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如果两个人早就已经串通好,那便完全不必大费周章上演这样一出戏码。所以他基本可以肯定,于白青事先并不知情他和Noctis的计划。
可是,他不相信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于白青会甘愿冒着杀死所有人的生命危险,作出立刻击毙老白的决定。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于白青的回答。直到垂眼想了想,打算继续用言语进行刺激时,终于听到于白青淡淡开了口。
于白青说:“关你屁事。”
脸上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怔然,于成周接着便重新闭上了眼,放平四肢躺回地面,开始无声地笑了起来,胸腔里压出一串艰难的咳喘。
“的确,这是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
于成周慢慢收回笑意,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盯着自己的儿子,“你可能不知道,徐医生给我看了你复职IFOR时的完整检查报告。”
“你的大脑没有任何生理病变,却出现了严重的功能性紊乱。”于成周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正常情况下,你的精神状态并不适合担任指挥官和执行任务。但你知道徐医生还告诉了我什么吗?”
“他和我说,在总部进行入职检查的时候,你刻意瞒过了测谎仪器和心理评估人员,测量出来的所有结果都显示正常。”用手肘撑着地面,他微微抬起头,在于白青的耳边叹息出声,“儿子,你才是天生的坏种,完美的犯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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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周原本还想旁敲侧击地接着往下问,然而从于白青口中说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陡然收起了写在眼底的笑意。
于白青似乎并不在乎他刚才所说的一切,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既然你没死,妈妈呢?”
儿子的短短一句话,揭开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提及的伤疤。
当年,作为红尾鱼的首领“远山”,他同时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国际刑警组织的常务督察。
晋升成为总督察后不久,他就在日内瓦总部认识了于白青的母亲,自己未来的妻子尤茗。
他隐瞒了自己的双重身份,与尤茗结婚生子,建立了一个和普通人一样,虽然偶尔会有争执,但仍然和睦幸福的小家。
双重身份虽然为自己在暗中发展势力获得了不少便利,但随着计划的展开,自己所做出的一些决策,也渐渐开始在国际刑警内部受到了怀疑。
因此,在得到安插在国际刑警组织内部亲信的情报,称SCIB调查局即将对他展开调查之后,他就连同牧羊人制定了一项新的计划——即伪造他的死亡,让他从此脱离国际刑警的视线。
在“黑庭”内部,这一计划又被称作“斩首”计划。
“斩首”计划让他成功假死,逃避了SCIB的调查。带着尤茗回到位于南美的大本营,他将身为国际刑警资深干员的妻子软禁了起来,告诉了她所有真相,希望可以说服她。
令他没想到的是,尤茗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最终选择了自杀。
历经丧妻之痛,他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开始试图想要挽回自己的过错。
为了弥补儿子过去那么多年缺失的父爱,他派手下将儿子同样劫持到了南美。有了妻子的先例,他并没有告诉于白青真相,只是在那两年中担负起了于白青的生活和教育责任,试图为于白青的未来铺路。
牧羊人当时也知道于白青的存在,却对于自己的安排没有异义。或许是认为于白青可以作为要挟自己的一个把柄,放任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