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红尾鱼”的大本营待过两年、做过卧底、也曾在南美担任过IFOR的区域指挥官。他对于这个臭名昭著的犯罪集团非常熟悉,可以为他们探取更多有关“红尾鱼”和“远山”的线索,为将来深入背后的“黑庭”作准备。
智者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他说,知更鸟选择坦然赴死,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你这样做是对不起他。
他没听智者的劝告,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离开了缪尔小镇,独自一人前往南美。
人们都说,人死以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默默守护活着的人。
他前行的路上,总觉得小孩一直在看着他。
打入“红尾鱼”内部的计划不算容易,但在他的步步为营下,一切勉强还算顺利。
他用虚造的假身份入境萨瓦尔,花了两年时间在“红尾鱼”下辖的种植园做事,直到第三年被内部提拔,成为了集团内部能够亲自接触到远山的中层干部之一。
又过了一年,他在一次任务中成功保护远山撤退,晋升成了远山身边的心腹,开始能够跟着这位“红尾鱼”的掌权者前往全球各地,参与货品的验收和交付。
在日内瓦的一家酒店里,他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于成周。
直到那时,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所以为的“远山”,一直是父亲留在种植园里掩人耳目的影子傀儡。而他的亲生父亲,才是真正的远山。
也是派老白杀死应晚的幕后真凶。
明面上是假死归来、功勋加身的总督察,却在暗中控制着全球最大的跨境贩毒集团。眼前这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用三十多年的布局,骗过了包括妻儿在内的所有人。
幸亏见到于成周的那天,他脸上戴着“鱼”的面具,才没有当场被于成周认出来。
两年后,也就是潜入“红尾鱼”的第五年,远山的影子在边境线和另一个贩毒集团的头目发生枪战,身负重伤被对方俘虏。作为影子最信任的心腹,他立刻取代影子,坐上了种植园一把手的位置。
也就是在同一天,他做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丧心病狂的决定——
他向身在日内瓦的于成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这个抛妻弃子,只为达到自己目的的中年人脸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表情。
暗中布局几十年,于成周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子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这么隐姓埋名在“红尾鱼”内部潜伏了整整五年,直到爬上了除自己以外,所有“鱼”里最高的位置。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咬准了于成周的死穴。
比起一个隐藏在暗处,被牧羊人和“黑庭”所控制的贩毒集团头目,国际刑警的高层身份对于于成周而言意义更大。
而现在,整个计划唯一的人证应晚已经死亡,只要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于成周就能继续以总督察的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甚至还能找机会反咬“牧羊人”一口。一旦“黑庭”彻底溃败,“牧羊人”死亡,就再也没有人能控制得了他。
而于成周将永远把自己洗白,成为一名人人爱戴的总督察。
正因为如此,他和于成周提出了一个提议。
他对于成周说,既然影子已经死了,“牧羊人”知道你分身乏术,应该很快就会盯上“红尾鱼”这一块肥肉,最终将一切彻底据为己有。
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国际刑警,让你的儿子来替你坐稳“远山”的位置,怎么样?
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父子俩保守着同一个秘密,相互抗衡、却又互相制约。一旦任何人出卖了对方,就会将两人同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成周想了想,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只是笑了笑,说,我亲爱的儿子,你真是个疯子。
成为“远山”的那几年,他几乎从不做梦。
负责跟进治疗他的心理医生当着他的面感慨,时间果然能够治愈一切,他的各项精神指标已经逐渐趋于正常,很快,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就会完全消失了。
他问医生,那为什么小孩从不给他托梦呢?
医生怔了一瞬,轻声安慰道,可能他觉得你过得很好,已经不再需要他担心,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他笑了笑,说,那就好。
没有人知道,从成为“远山”的那一天起,他就在自己的卧室里贴上了一本日历,每过一天就撕下一张。
在不断扩张自己势力的同时,他一点点向于成周施压,开始旁敲侧击地告诉自己父亲,我已经有了与你抗衡的实力,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你好过。
日历撕到最后一页的那天,他启程回了国,约于成周在“红尾鱼”在国内的老巢,朗绰酒店的顶楼套房见面。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繁市,他重新联系上了已经快要退休的老局长高钧,向警方自首的同时,也全盘托出了于成周的真实身份和所有计划。
他转告高钧,他会亲自向于成周复仇,而警方所要做的,就是把他所记录下来的一切录音情报公之于众,告诉世人真凶是谁,给过去那些在对抗贩毒集团的过程中死去的英魂一个交待。
给小孩一个交待。
到这里,过去所有回忆的空白都已经填补齐全,接下来,就是在朗绰酒店顶层发生的一切。
和过往印象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对于重生前那天的回忆产生了记忆偏差。
进入酒店的那一天,他所见到的中年人并不是远山的“影子”,就是于成周本人。
而在被于成周的手下从不同方向乱枪打死前,他已经先对于成周开了枪。
他想起来了于成周脸上一闪而过的怔然,捂着中枪的胸口倒在地上前,于成周苦笑着,对他说出了与父子俩重逢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儿子,爸爸对不起你。
在被乱枪射中,看着于成周死在自己枪下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分裂症再次发作,临死前的潜意识篡改了这一段记忆,模糊了于成周的模样。
正常情况下,于成周在外出时都会习惯性地穿上防弹衣,他也做好了这次任务失败的准备。
直到临死之前,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于成周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上一世,小孩的死让于成周能够光明正大地恢复警察的身份,而这一世,小孩的存活改变了一切,令于成周不得不回到“红尾鱼”,与牧羊人再次联手。
另一个错乱的记忆,是他以为自己在重生前,仍然还是一名执行任务的警察,在上级的指示下潜入酒店,执行截获情报的机密任务。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记忆偏差,恐怕只是因为心目中的那个执念。
哪怕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都以为自己仍然是一名刑警。肩上戴着闪闪发光的警徽,仍然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配枪,为了“责任”与“忠诚”,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却忘了,从在小孩的墓碑前献上捧花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决定一条路走到黑,永不回头。
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让他受到巨大精神刺激的同时,完全失去了时间感。
即使重活一世,他曾经的PTSD症状仍然潜伏在内心深处,没有完全消除。以至于在新泰和小孩分别的那一天,症状再一次发作了。
如果不是那些在梦境里频频出现的记忆碎片,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愿意想起,那些没有小孩的日日夜夜。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7.13”人质案发生的两周后重生的,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在那之前,他独活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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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背偷偷溜入驾驶舱所在的楼层,正好撞上一帮人高马大的海员押着两个头破血流的身影走出舱门。
和这帮人擦肩而过时,他看清楚了两人后颈上的黑色纹身。
还没等他上前细问,一名大副拿着对讲机从对面船舱里走了出来,对着对讲机里的人频频道谢:“还要多亏于先生,要不是您的人及时赶到,我们船长就危险了——”
于先生?……难不成是于大哥?
灰背刚竖起耳朵,就听到对讲机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那帮海盗也算有点用。”
“没想到真能跟着他们离开这邪门的地方。”大副在舷窗前点燃了一根烟,“我们已经收到波多黎各发出的支援信号了,他们让船就近停靠在圣胡安港。”
听到他的话,对讲机里的中年人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挂断了通话。
见大副朝自己瞥了一眼,灰背赶紧装作是一名走错楼层的游客,双手插兜吹着口哨往回走。刚离开驾驶舱的大门,他发现挂在胸口的针孔摄像头突然闪了两下红光,接着便自动停止了运作。
躲在甲板的一个角落里,灰背小心翼翼地摘下了胸口的摄像头。拿在手里来回端详半天,才确认摄像头已经关机了。
对面监听自己的人应该也听到了船员刚才的对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方突然停止监视自己的原因。
不过,既然已经有人替他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船只也很快就要顺利靠岸,他便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想通这一点,灰背拉上卫衣帽子,偷偷摸摸地转过身,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回到一等舱自己的房间,灰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从床底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想确认信号是否已经恢复了正常。
打开电脑屏幕,刚要按下解锁键,他的手指便突然悬停在了键盘上方。
就在一秒前,电脑桌面弹出了一行红色的大字标识——
【Warning(警告)!】
【Warning——Warning+++】
【Attacking: Buffer Overflow(正在遭遇缓冲区溢出攻击)——】
“……”
灰背狠狠咬住嘴唇,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很不好看。
……好家伙。
只是因为信号丢失,两三天没打开电脑而已,居然有“黑帽子”敢趁机入侵他的系统?
他这台安全防御网级别自称宇宙第一没人敢称第二的笔记本终端,居然在没联网的情况下,就这么被人把后门踹了?!
灰背咬咬牙忍了,却不愿就这么甘拜下风,来不及多作思考,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床前,操纵页面开启了强制重启的程序。
这样的重启操作与“自杀式袭击”无异,在固化锁定对方的同时,也等于把自己的系统拖入了自毁程序。
双方只要有任何一边耐不住性子,想要提前撤出,那另一方就能完全侵入对面的所有二级密码。
船上的信号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本来就有些断断续续,再加上对方的攻势太过于猛烈,灰背埋头码了几行长长的反串程序,还没来得及发送过去,额头便已经沁出了大颗大颗豆粒般的汗珠。
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落于下风,他差点都快要骂出脏话了:“我去……”
绝了,他这辈子破解了那么多难度系数顶级的操作系统,还是第一次被被人给逼到这种地步!
直到电脑的散热器源源不断地开始运作,提醒他硬件热度过高即将二次重启,对方的主动进攻突然停止了。
那人在输入的编码末端打出两行英文字母:
【Continued?(还继续吗?)】
灰背怒拍床头柜,当即要打一串脏话回击过去,只见对方又回复道:
【S-B-Grey(傻,X,格,雷)】
灰背:“……”
大脑刚出现了短短一秒钟的空白,他笔记本的拦截程序突然跳出一个通知框,提醒他已经成功拦截到了对方的IP。
微颤着手点开右下角的小框,目光刚落上IP的源头,灰背便倏地愣住了。
对方所在的IP地址,是波士顿市剑桥镇,MIT CSAIL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实验室。
他的大学母校。
脊背骤然一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床头柜前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机,点开聊天软件,拨通了那个一直置顶,却已经很久很急没有打通过的号码。
手机显示正在拨号,屏幕上的小人跳出来提醒他,距离他们上一次用这个账号通话,已经过了五个春秋。
铃声响了整整三十秒,语音通话被人接通了。
对面人的声音依旧还是那样,清脆明朗却又稚气未脱:“……干嘛?”
灰背默不作声地捧着手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头像框,张着嘴巴愣了半天,硬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
在电话那头等了半晌,关星文像是终于没有了耐心,没好气地开了口:“不是你给我先发的求救信号吗?”
听对方提到这茬,灰背总算是恢复了一点点思考能力。
在第一天进入百慕大海域,信号快要完全消失的时候,他同时给国际刑警和海岸救援队发送了求救信号。关上电脑的最后一刻,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一直保存在桌面上的那个小熊图标的快捷链接,给他送给对方那台电脑里的内置程序也发送了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