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刚被解救的人质被救护车拉走,这名指挥处派来的高级督察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问站在自己身旁的同僚:
“我看这姓应的年轻人刚被绑架的时候,你们于队人都快要疯了,怎么人救回来了,于白青反而把人丢下自己走了?”
“他们兄弟俩有几年没见了,不亲,关系好像不太好。”站在他身旁的警察说,“于队长那么正直一人,他弟却经常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做什么。眼睛不好使,不耽误他和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高级督察缓缓吐了一口烟圈。
他看向空地上犯罪嫌疑人被击毙的那道粉笔画的尸体轮廓,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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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医院派来的救护车,应晚靠在救护床前,乖乖等着护士给自己抽血测量血压,全程没怎么说话。
距离市区医院还有一段距离,他裤兜里的老年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平时因为看不见东西,他这手机不仅设置了盲人按键模式,还会特别大声地念出来电人的号码。
“一三九二,零七七四,冤,大,头来电——”
用余光浅浅瞥了一眼对面陪同自己的便衣警察,见那人并没有要监听或者让自己公放通话的意思,应晚按下了接通键。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被绑了?”
听到手机里的人声,应晚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
“关你屁事,”将手臂重新递到护士面前,他在口中喃喃道,“狗东西。”
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来电的是另一个号码。应晚这次干脆将通话转成了语音信箱,眼不见为净。
【告诉灰背,启动B计划。】
在手机里输入完这行字,按下发送键,他马上删除了发送记录,又将手机静音、关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躺回救护床上,两只胳膊枕着头,应晚闭上眼睛,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于白青在开枪前说出口的那句话。
于白青说,小晚,对不起。
……后面那句是什么来着?
应晚猛地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嗡嗡作响。
第3章 夜场皇后
留在医院观察了一夜,又去警局做了一整天笔录,应晚最后还是跟于白青回了家。
坐上吉普车的副驾驶,应晚一路看着车窗前晃来晃去的汽车摆件发呆,于白青也全程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自从在学校门口的那一别,他和他哥已经整整两年半没见了。
应晚没有主动问于白青,任务结束后回到繁市,他有没有试着找过自己的行踪。于白青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当年留下一封信后就人间蒸发了,过了那么久才回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他们之间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吉普车沿着市区主干道一路往前,中途转了个弯,驶进一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区。
市局在警苑小区里专门建了几幢生活宿舍楼,邻里都是警察和队里同事,挺适合这帮整日奔波在现场,没什么私人生活的大龄单身青年居住。
队里的大部分刑警都住宿舍楼,唯独于白青单独在外面租了套公寓,离市局远不说,房租也比住宿舍高出不少。
大家伙都说于队脑子秀逗了,一个人住却租了套两居室。公寓有两间卧室,于白青一直住主卧,旁边的侧卧一直空着,门上着锁。
直到今天,侧卧迎来了它的主人。
放在桌上的相框,靠在墙角的盲杖,贴着缓冲胶块的桌椅床角,用七彩泡沫垫铺出的窄路一直延伸到房门口。
入眼可见的房间布置,和两人从前住在一起的弄堂老屋几乎一模一样。
默默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应晚在于白青身后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卫生间在厨房对面,出门左转就是。”于白青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扔在应晚手边,“这是公寓的备用钥匙,白天我上班不在家,出门的时候记得锁门。”
把该交待的事情全都交代完,于白青看起来也并不打算久留。晚上还要回局里写检讨,拎起挂在门把上的制服外套,他打开门就准备往外走。
“哥,”在房门快要合上时,应晚突然开口,“他们说的那些事,我没做过。”
听到应晚主动出声,于白青握着门把的手停滞在半空。
回头看着坐在床边眉目温软的弟弟,于白青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比如?”
“今天在警局楼下,阮大哥和他朋友聊天的内容,我全听到了。”应晚面不改色地说,“他朋友说,我一晚上赚的钱能抵你们一个月工资,如果遇到舍得花钱的,陪着折腾一整晚,我还能赚得更多。阮大哥那时候听了很生气。”
“他朋友还说,我这次回来,是因为睡我的那名富商移民国外,把我扔了。”
没想到街头巷尾流传的这些话被应晚听了个一清二楚,于白青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
倒也不能说是阮天杰的朋友嘴欠,自从自己半年前执行完机密任务,回到繁市的第一天,就经常听到港口的酒吧街上流传着各种版本关于自家弟弟的传闻。
这些传闻出自不同人的口,各有各的信息途径,自然也渐渐传到了于白青的耳中。
传闻说,应晚每周三都会在酒吧街的高档club“LEON”出台,每晚只跟出价最高的客户走,吊足了下九区公子哥们的胃口。
有个和阮天杰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富二代迷了应晚很长一段时间,当初为了捧应晚的场,每周能在“LEON”消费六位数,却一次都没有成功抱得美人归。
后来,应晚离开繁市隐藏了踪影,那哥们还为此耿耿于怀了很久。
看到于白青半天没说话,应晚知道他和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你刚走没几个月,奶奶生病了,要尽快做手术。”应晚语气轻松,仿佛所说的一切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医保只能报销一半,那时候联系不上哥,阮大哥说借我点钱应急,我不好意思欠钱不还。”
应晚口中的“奶奶”,是弄堂里住在他俩对门的独居老人。老人把他俩当亲儿子带,几乎将他和应晚从小拉扯到大。
听到这里,于白青的眼皮重重一跳,他脑海里倏地冒出了一个非常荒唐的念头。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应晚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和那些有钱的衣冠禽兽——
“奶奶住院那段时间,我白天在盲人学校上课,晚上会去酒吧做兼职赚钱,学习调酒。”应晚说,“就这些,没别的了。”
“……这两年,你人在哪?”
沉默了一会,于白青问。
他原本想问应晚这两年过得好不好,转念一想,好像连阮天杰都比自己有资格问出这样的话。
毕竟当初是自己先不告而别的。
听到于白青的话,应晚微微偏过头,目光里带上了几分迷惑与不解:“这话不该我问哥吗?”
他的这张脸迷惑性极强,文静乖巧却又不会给人留下柔弱的印象。尤其是那双眼,虽然瞳孔无法聚焦于一处,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泉,眸光中带着两分认真八分温柔。
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于白青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那天我从学校回到家,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关于你的东西都消失了。我跑去局里问阮大哥,问刘警官,我问遍所有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只说你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让我乖乖上学,等你回家。”
“哥,这两年你去哪了?”
空气静下来,房门被人合上了。
他没有等到于白青的回答。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应晚呼出一口气,张开双臂,缓缓倒在了床上。他伸出一只手,在昏暗台灯下舒展开五指,细细端详自己的手心手背。
就像他不会告诉于白青自己恢复了视力一样,于白青也不会告诉他,两年前为什么只留下了一笔钱,就抛下他不辞而别。
他们都有自己秘而不宣的秘密。
然而于白青不知道的是,在刚进门的时候,自己已经看到了立在电视机上方的那幅相框。
相框里放置着一枚金色勋章,一旁白底黑字的奖状上写着:
【于白青警官,在打击跨国犯罪和开展境外追逃工作中功绩显著,荣记一等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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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交报告整整两周,于白青收到了局里对自己的处分结果。
由于“7.13人质劫持案”造成的社会影响重大,经上级讨论,决定暂时解除他的队长职务。由原禁毒支队副支队长章昱调任刑侦支队,临时担任新队长。
“八爪鱼”章昱走马上任的头一天,队里一众老油条纷纷觉醒了吃瓜之魂,早早溜回办公室等着看好戏。
市局上下谁不知道,章昱和于白青以前是繁市警官学院侦查与警务指挥专业的同系同学,两人分别以一、二名的成绩从系内毕业,上大学的时候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八爪鱼”这外号倒是名不虚传,用他们于队以前的话来说,就是章昱这人管得宽,什么事都能插上一脚。
入了夜,刑侦支队全体收到“八爪鱼”通知,留下参加他上任后的第一次案情通报会。
拿着资料大步走进办公室,章昱扫了圈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了坐在最后一排的于白青身上。
像是故意为了挑话刺激老对头,章昱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开口:“我刚才去小吃街拿夜宵,在巷子后面看到你家应晚了。”
“老于啊,那么晚了,你就让人家小孩儿一个人在那破地方摆摊,不太好吧?”
于白青懒得和章昱多废话,他将双臂抱在胸前,缓缓撩起眼皮:“有屁快放。”
在外面摆摊是应晚自己的主意。他却不知道快入夜了,这家伙居然还在等着自己下班,没回家。
自从他不让应晚再回club那种声色场所工作,每天下班开着吉普回小区,他弟要么蹲在居民区楼下的大树旁,边舔冰棍边听一群大妈跳广场舞,要么坐在路边的文具店门口,跟着一群大爷听相声。
渐渐地,于白青发现了一个问题。应晚在家待不住,就爱往人多的地方钻。
就这样当了几天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应晚说他实地考察过了,拜托自己从批发市场进了一堆批发价五元零售价十元的卡通T恤,又让自己帮他申请了个摆摊许可证,就这么在市局后面的小吃街开了工。
调侃老对头结束,章昱也没多说废话。他转身打开了投影仪,示意大家看投影屏幕:“案发地点在牧城时代二期,又是一起无目击证人谋杀。”
投影画面是一段建筑工地的监控录像,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今日凌晨两点十四分。
工地夜间运行的监控摄像头共有四个,分别对准了基坑、工人宿舍门口的停车场、施工安全通道和堆满积水泥钢筋的后门。
短短几分钟后,四名工人戴着安全头盔出现在了画面中,几人站在原地聊了会天,其中三人指了指大门外的方向,接着便前后走出了摄像头的监视范围。
留下的那名工人在原地站着玩了一会手机,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将手机抬起来对准了夜空。
正在这时,停在工人几米开外的装载机突然启动了。
机器前方的金属大铲缓缓在工人背后抬高,犹如一只隐藏在黑夜里的巨兽,朝着刚转过头的建筑工张开了血盆大口。
“被害人当场死亡,除了头部戴着安全头盔没有受伤,四肢和胸口都受高度挤压变形严重。现场的照片不太下饭,咱们等着法医出结果吧。”章昱说。
“这本来是高新区的案子,怎么就转给咱们了?”看完手中资料,阮天杰抬头发问,“他们既然派人去现场做了痕检,为什么没锁定任何犯罪嫌疑人,之前出现的那三个人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背靠在会议桌前,章昱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这几个人都有逻辑链完善的不在场证明,你们仔细看装载机内部。”
他将监控录像放大数倍,画面聚焦在了装载机驾驶室的位置。
经过清晰度处理的画面显示地非常清楚,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高新区刑侦大队找不到怀疑对象,选择求助市局进行深度技侦分析。毕竟根据监控来看,是这台机器自己杀了人。
可是机器怎么会自主杀人?
于白青微微蹙着眉头,半天没吭声。
就在周围的刑警们转头开始议论纷纷时,他突然发话了:“凌晨两点十四分,无目击证人,这不是巧合。”
“老于和我想到一块去了。”章昱赞许地点了点头,“去年下九区的那几起连环谋杀案,你们刑侦一定还有印象。犯罪分子同样挑准了这个时间点作案,也同样没有出现任何目击证人可以作证。我认为咱们可以往这个方向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