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章队,去年连环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不是已经被槟洲警方逮捕了吗?”坐在前排的一名警察举手发言。
于白青: “也许是模仿杀人。”
盯着墙壁上的监控投影,章昱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凝重:“是不是模仿作案,找那个人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听到章昱的话,阮天杰张了张口。他转过头看了最后一排的于白青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那啥……老章。”
“你刚调来咱们队不久,有些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阮天杰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就在上周,咱们的线人从那头传来情报,说‘知更鸟’已经死了。”
第4章 倒带
黑市里都在传,“知更鸟”已经死了。
他们说,“知更鸟”被远山派人追杀了一天一夜,在边境的三不管地带被几十个人围着扫射了十几秒,枪声惊起林中飞鸟一片。
而警方线人传来的消息里则称,“知更鸟”只是死于一次寻常的街头火拼。
没有人知道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听到老阮开口,于白青的脸上面无表情。他喉头滚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后来仔细一想,其实那时候就已经有预兆了。
“老白”越狱后,刑侦部门的线人与“知更鸟”进行了最后一次情报交易,要求对方提供“老白”在黑市购买炸药原材料硝酸铵时的买卖人信息。
即使有网安协助搭建的安全岛链,线人和知更鸟之间的沟通仍然不算百分百安全。对方只知道与自己联络的是警方,却不知道每一次具体由谁来担任联络人,警方也无人知道“知更鸟”的真实身份。
为了避免信息泄露,每一次上线,双方都只负责发送和接受加密文件,从不多谈一个字。
然而就在那一次,情报交易结束后,于白青的线人头一回收到了对方发来的非编程语言。
“知更鸟”在终端下线的最后一秒,在安全岛上传了一行文字:【Au revoir】
——法语的“再见”。
“这家伙居然死了?”
章昱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刑侦部门还好,追查的大多是本地个案,需要跨区域联合作战的次数比较少。而章昱所在的禁毒支队经常需要与跨境警方来往,情报对于他们至关重要。
“知更鸟”的死对于缉毒出身的他而言,与晴天霹雳没什么不同。
把黑暗当作保护色,惧怕光明的,不只有阴沟里的蛆虫,也有游离在两者之间的毒蛇。他们藏于阴影,见不得光,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英雄。
就连死亡也是安静的。蜕去外皮,一切存在过的痕迹被抹灭,一行代码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
“……无论怎样,还是等咱们看了现场再说吧。”阮天杰一句话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寂静,“就算‘知更鸟’还活着,他也只对之前那桩案子熟悉。如果真是模仿作案,估计找他也没什么用。”
“老阮,你明天带人去趟槟洲,把去年的卷宗调过来。”章昱说,“你们几个带上技侦的人明早去现场,高新区的老赵处理事情草得很,你们盯紧一点。”
交代完队里的各项工作,他想了想,挑眉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那尊大佛:“老于,明早你和我去受害者家?”
于白青:“都行。”
他本身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唯一需要说话的场合现在都被“八爪鱼”给占了,他自然能闭嘴绝不多废话。
眼看章昱没什么别的事要交代,于白青捞起制服,拉开椅子站起身:“走了。”
“……”
章昱颇有些啧啧称奇,他转过头问阮天杰:“这家伙每次开会都提前走,还是只是开我的会早退?”
这还是阮天杰第一次见于白青走得那么匆忙。看着于白青大步离开的背影,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小晚这时候还在小吃街摆摊呢,老于那么快就跑没影了,肯定是赶着去接他弟了。
在路口找了个停车位,于白青脱下警服扔在车里,沿着人头攒动的小吃街开始朝应晚的摊位走。
应晚卖衣服的小摊就在城隍庙的旁边,左边是家盲人推拿,右边是个瞎子算命。应晚说他们几人情况差不多,平时应该比较聊得来。
从城隍庙前看灯会的人群中挤出来,于白青找到应晚的小摊,发现摊上的商品和零钱罐都还在,他弟人没了。
眼皮倏地一跳,他走到正给人算卦的小胡子跟前,沉声问:“你隔壁的摊主呢,知道他去哪了吗?”
听到于白青发问,小胡子抬手推了推脸上的圆形墨镜,神色一片茫然:“这位老板,我啥也看不见啊。”
于白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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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是周末,小吃街附近的人流比工作日多出不少。
城隍庙这几日有灯会,门口全是前来祈福和猜灯谜的游客和小情侣。生意最好的是对面卖烤串的烧烤摊,烟雾缭绕的摊位前挤满了客人,整条街弥漫着牛羊肉的浓郁香气。
就连应晚隔壁的推拿铺和算命摊生意也跟着好了不少。一群大学生排在算命摊前,手中握着各自抽到的签,满脸兴奋地等着算命先生给她们算运势测桃花。隔壁搞推拿的大哥也正撩着袖口,一边用力给凳子前的大妈按摩肩颈,中途还不忘和顾客聊些家长里短。
周围人声鼎沸,热闹地不行,应晚就这么被夹在中间。
他的摊位前立着块木纸牌,两行大字非常醒目,“盲人小本生意,10元/件”,他哥写的。
纸牌前放着个装零钱的小罐子,罐子上贴了个“找零自取”,也是他哥写的。
他哥的审美的确不太行,从批发市场进的衣服不是大红大绿就是款式过时,根本卖不出去。
偶尔有结伴路过的女孩子,见这位眼盲小帅哥可怜巴巴地守着冷清的摊位,一边凑上来偷偷给他拍照,一边还会在摊位面前的零钱罐里放上几块钱。
每当罐子响起投掷硬币的叮当响,应晚就会笑着说谢谢。
久而久之,衣服倒没有卖出去几件,装零钱的小罐子里倒多了不少硬币。
也难怪隔壁那个装瞎的假算命小胡子,每天一来出摊就嘲笑他是个“小要饭的”。
广场钟楼的时钟跳到了九点,应晚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老人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于白青打个电话。
他们哥俩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极少主动联系对方。于白青每天下班会开着车来马路对面等他,按两声喇叭提醒自己到了。他也并不需要于白青下车搭手,自己将摊位默默收好,放到吉普车的后备箱里,跟着于白青回家。
在小吃街每天摆摊几个小时,认真地端详每一名路过的行人,这是他认识世界、观察世界最好的方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慢慢悠悠,却又好像长长久久。
今天有点奇怪,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还是没等到于白青。
挥开烧烤摊前飘来的烟,应晚开始在周围寻找他哥的那辆灰色吉普。视线刚落到马路对面,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一个身穿黑色背心的身影背对着小吃街,正在匆匆往对面的巷子口走。男人留着个大背头,体格十分健壮,上半身的肌肉结实而又紧绷。
那道纹身——
视线落在男人的后颈上,应晚的瞳孔猛地缩紧。
……不可能!
眼看着男人马上就要消失在巷子口,应晚也无暇再顾及自己的小破摊了。从摊位前站起来,他一把捞起自己的盲杖,转身挤入了汹涌的人流。
一边道歉,一边尝试着用盲杖扒开阻挡在前方的人群,一路被推搡着往前,他离巷子口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街道两侧的橱窗外闪烁着霓虹灯光,浮光人影在应晚的眼前流动。四周的声音渐渐消失,应晚的视野里只剩下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和男人踩在水洼里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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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幼小的身体蜷缩在滚筒洗衣机里,昏暗的灯光下有人影来回走动。
每个人的身上都纹着同样的纹身,他们拎着手中的猎枪,在满地血泊中踩出一道又一道脚印。
他被那个他喊作“母亲”的女人藏在了脏衣娄里,连着一堆衣服塞进了洗衣机。掩上洗衣机的玻璃门前,那个女人用颤抖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
她让自己装作一件衣服,藏起来,无论等会看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后来,那群人打开了房门。
他们将父亲的尸身扔在房间中央,他们扯着母亲的头发让她跪到父亲身边。他看到父亲睁着浑圆的双眼躺在地上,用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自己。
被那群人用枪口对准后脑勺,女人透过洗衣机的那道玻璃门看着他。
她说:乖。
枪声在房间里响起,躲在洗衣机里的小男孩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一直没有听那个女人的话,乖乖闭上眼睛。
“这位先生,想进来喝一杯吗?”
耳畔倏地传来一道人声,将应晚从回忆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站在门口的侍应生好心地走上前,将酒单递到应晚的手中。
背后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独自站在巷子的酒馆门口,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酒馆里传来的音乐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跟丢了刚才那个穿黑色背心的男人。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无论是酒馆的侍应生,还是刚从酒馆内走出来的客人,每个人的身上都贴着那张“呐喊的无脸女”,这不是纹身,是一种类似纹身的贴纸。
渐渐放缓自己的呼吸,应晚伸手接过酒单,指着一名路过客人的手臂,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侍应生:“这是……”
侍应生脸上很快露出了然的神情:“啊,您问这个。我们酒馆今天新店开业活动,只要扫描二维码登记会员,就能领取到一张贴纸。贴纸代表了您的会员身份,只要出示贴纸,今天在我们店里消费,全单打八八折。”
所以刚才他看到的那个身穿黑衣背心的男人,背部的纹身并没有什么含义,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应晚拧紧眉头,唇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这时,背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淡淡烟味喷上他的后颈,一股令人熟悉而又安心的气息缠绕了上来。
他哥沉声问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如果不是烧烤摊的老板看到对面摆摊的小瞎子拿着盲杖匆匆钻进了巷子,于白青还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
看到酒馆附近人来人往的人群,他皱起眉头,想要斥责应晚不和自己说一声,就一个人跑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应晚张开口,正准备和他哥解释点什么,突然听到于白青的裤兜里传来了震动声。
“老于,”当着应晚的面按下接听键,于白青手机里传出“八爪鱼”略有些无奈的声音,“你回家了吗,没回赶紧来局里一趟,咱俩今晚估计要待在局里了。”
“死者的尸检结果出来了。”章昱说,“死因不是腰骨碎裂引发的内脏衰竭,他在被砸之前就已经死了。”
第5章 坏小孩
窗前有人影晃动,酒馆内响起一阵喧闹的欢呼声。吧台前的投影屏上,13号球员暴力破门,拿下了今年赛季的第一个帽子戏法。
挂断章昱的电话,于白青对面前的应晚开口:“同事的电话,让我再回警局一趟。”
应晚点了点头:“有案子了?”
将手机扔回裤兜,于白青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拢火点上:“不关你事,你不用管。”
夏夜的风习习拂过,他的脸色也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明暗。深吸了一口烟,于白青心里那股莫名的燥劲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微蹙起眉,抬头望向眼前人:“以后好好摆你的摊,想做其他事情和我说一声,我也不拦你。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像个二混子。”
应晚眨了眨眼:“哥嫌我丢人?”
他将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丝毫不在意面前的于白青会有什么反应。
烟头还剩下半截烟蒂,在指尖明明灭灭。于白青抬手抖了抖烟灰,张口想说点什么,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僵。
头顶霓虹灯忽闪了一下,应晚往前走了一小步。
他一只手撑着盲杖,伸出了另一只手,指尖朝着自己的鼻梁慢慢逼近。
五指在半空中微微舒展开,掌心无意间蹭过于白青紧绷的下颌线,停在了半空中。灰白色烟雾从于白青的口中吐出来,绕过应晚的指缝间隙,在夜空中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