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他一直对每个人都说自己没事,表现的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可是当人们离开,空荡的公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只要稍微动一动,比如从沙发前站起来,喉中就会泛起一股浓腥的血气。
踉跄着推开卫生间的门,趴在马桶前,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那时候一天能抽三包烟,直到小区门口的商店老板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不再给他出售。后来,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嗜睡,仿佛只有在睡梦中,他才能伸出手抓住点什么。
比死还要痛苦。
被人拍了拍后背,他听到那个卷毛在背后对自己小心翼翼地说:
“于哥,你听医生的,先把老大放下……”
整个身躯猛然一震,于白青听到了小孩的心跳声。
【砰砰——】
【砰砰——】
比平时更快,更有力,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膛。
怀中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正在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他——
我还活着,我的心脏仍在与你共振。
于白青松开了手。
他任着周围身穿白大褂的人们将小孩从他怀里带走,放上病床,推着他往走廊尽头的急救室去。
在急救室外站了不到十分钟,于白青就看到大门从两侧打开,小孩被人推了出来。
手背上挂着点滴瓶,液体顺着他的静脉缓缓流入体内,小孩闭着眼睛,看起来睡得很安详。
他凑上前去检查小孩的鼻息,医生来到他的面前,朝他双手合十打了个招呼。
“可以用英语吗?”
知道他们不是本国人,医生问。
视线仍然牢牢锁在床上人的脸上,于白青缓缓点了点头。
“病人没有生命危险,已经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医生忍不住感慨,“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感谢上天,真的是奇迹。”
“他被注射了五倍剂量的莫尼非,正常情况下,这类排斥性药物和其他药物混在一起服用,剂量超过一倍就必死无疑了。”医生想了想,有些疑惑地追问,“病人平时有嗑药的习惯吗?”
“……什么?”
似乎察觉到面前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正常,医生连忙解释道:“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病人以前是否大剂量地使用过这类药物。”
“……”沉默了一会,于白青哑声开口,“没有,他从小到大很少生病。”
而且他管他管的很严。青春期的小屁孩们都开始抽烟喝酒了,应晚还乖乖的什么坏习惯都没有染上。
“这样……”医生有些遗憾地点点头,“那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于白青缓缓抬起眼皮:“您指的是什么?”
“除了莫尼非,他体内的另一种药物我并没有在市面上见过,但他的身体却出现了非常强的抗药性。”
医生说:“只有一种可能,他曾经大量使用或者注射过这种药物,并且已经对其产生了抵抗力。”
第51章 士多啤梨
离开病房前, 护士担心语言不通的问题,还十分贴心地给于白青画了一张简笔画。
两片树叶——涂两次草药膏。
一根体温计,旁边标着个“Five”——一共量五次体温。
9:00 AM——明天上午九点办理出院手续。
护士轻轻合上房门,卷毛跟着一起下楼缴费去了, 昏暗的病房内又只剩下他和应晚两个人。
这所医院位于度柬尔近郊, 隶属皇家军区管辖。条件虽然没有繁市的那几家三甲医院那么好, 室内设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但胜在安静, 大门口站着执勤的皇家卫兵, 安全系数也比较高。
床头柜上的立式台灯有些老旧,于白青用手试着拧了好几下,灯泡内的灯丝发出“滋啦” 声响,最终还是暗了下去。
幸好窗外的月亮圆泽耀眼, 明晃晃地挂在夜幕之上, 照亮了这一隅之地。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坐在病床边,沉默地陪在应晚的身边。
小孩好像总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伤。
上一次在华登夜总会,小孩腹部中弹, 却一直藏着掖着不出声。直到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染脏了他给他的外套, 小孩才笑着对他说:哥, 我中弹了。
应晚好像在“怎样才能成功刺激到他哥”这方面非常天赋异禀。他想让他乖乖待着别乱跑, 这家伙就一定要反着干,他不想让他做什么, 这家伙就非要剑走偏锋。
于白青不明白, 到底是自己把好端端的一个人给养歪了, 还是这原本就是小孩的天性。
比如这一次, 他千里迢迢坐飞机跑来新泰, 却在见到小孩的第一面,就看到了他气息奄奄的模样。
被注射了镇静用的药,应晚靠在枕头上睡得正沉。手背上的针头已经被护士取下,他的两只手腕都经过了医生的正骨处理,红肿消了大半,包裹在腕间的纱布往外散发出淡淡的药草气味。
在病床前侧过身坐下,于白青盯着那张在月光下安详入睡的脸。
小时候像个奶团子做的洋娃娃,长大了才发现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
这么仔细一看,小孩的鼻梁确实比周围的人要翘挺一些,五官也更深邃漂亮。睫毛的颜色有些偏浅,但却有着满头黑发和黑黝黝的眼眸,完全看不出身上还流着异国人的血。
小孩的长相应该随了他的母亲,典型的东方美人。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于白青屏住呼吸,用粗糙的指腹碰了碰床上人湿红的鼻尖。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徜徉在睡梦中的人像只闻到特殊气味的狗崽,在被触碰后轻轻皱了皱鼻头,一副马上就要打喷嚏的表情。
五指僵住悬在半空,于白青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小孩之前说他怂,他也认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他就是怂。
别人在小孩身上留下了那么多触目惊心的伤痕,他只敢在小孩看不见的地方,用粗暴的手段狠狠报复回去,却不敢当着小孩的面,流露出半分心底的欲念。
应晚在他眼中,和一件珍贵而又脆弱的瓷器没什么不同,一碰就碎了。
估算好下一次测量体温的时间,于白青给手机订了个震动闹铃,又将床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把小孩冰凉的脚丫盖得严严实实,才和衣靠回病床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浅眠状态下的梦境总是杂乱无章。
身体漂浮在云端,沉沉浮浮却又找不到方向。正当一片虚无终于拨云见日,他却忽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出现在梦境中,将他从半空中猛地拽落。
把他从睡梦中唤醒的不是手机闹铃,而是身旁人发出的轻微动静。
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眼,于白青伸手摩挲着找到手机,才发现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不到二十分钟,就是给小孩测量体温的时间。
他撑着床沿直起腰,刚准备起身去拿体温计,就发现床上人朝自己侧躺着转过身,嘴里模棱两可地在念叨些什么。
于白青弯下腰,整个人都凑到了应晚的面前:“……晚晚?”
“……”
听到于白青的声音,小孩立刻闭上了嘴。稍微停顿了片刻,接着又断断续续开了口。
应晚微蹙着眉头,用汗湿的手心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哥,热——”
……热?
这是又发烧了?
于白青眸色沉了沉,立刻抬起手去碰小孩的额头,却发现额头一片冰凉。将口腔体温计塞入小孩嘴里,他拿起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想把温度再调低一点。
看到遥控器里并没有安装电池,他才反应过来,现在正是新泰秋冬交际的凉爽季节,室内的温度刚刚好,所以空调并没有在运作。
体温计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小孩已经退了低烧,现在的体温很正常。
侧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于白青正要给应晚擦拭鬓角的热汗,却发现小孩在床上翻了个身,和自己挨得更近了。伸手攥住自己的衣角,小孩抬起手开始拉扯病号服的领口,仰着脖颈像是想要透气。
见小孩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于白青替他解开了胸前的两粒纽扣,刚准备起身去饮水机前接点水,忽然被小孩轻轻抓住了手腕。
掌心多了一股凉凉湿意,于白青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般僵在了病床前。
他没想到,小孩会突然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在床单表面,在他腕间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印迹。
“于白青……”
应晚用近乎听不到的声音低声呜咽,“于白青——”
听到小孩突然喊起了自己的全名,于白青视线悄然聚于一处,终于回过神来。
他缓缓垂下眼皮,眼睁睁看着小孩哆嗦了两下嘴唇,接着便颤颤巍巍拉住自己的手,贴上了他滚烫的躯体。
察觉到了应晚身体的变化,于白青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
离开病房前,护士曾经交代过他,注射镇静剂只是用来缓解兴奋类药物扩散的临时方法。这类镇静药物的副作用比较大,在暂时不知道病人体内另一种药物的来源前,并不宜大量使用。
距离注射镇静剂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镇静的效果应该已经开始减弱,逐渐抑制不了兴奋药物的功效。
小孩的身体对于药物具备抗药性,并不意味就完全不会受到药效的影响。
果然,就在下一秒,应晚从他的手掌心缓慢地抬起头,对着他微微张开了唇。
不知是不是因为神智不清的原因,小孩说的话有些字不成句。浓密细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颤抖地如同扑扇着翅膀的蝴蝶。
他说,哥,你抱抱我。
指尖贴紧身旁温热的身躯,于白青的整只手背青筋毕露,五指倏地往回蜷缩,止不住地痉挛了起来。
过了很久,分不清是谁先抬起的手。
于白青俯下身,两臂穿过怀中人的腋下,将床上人从病床前轻轻抱了起来。
小孩顺从地往前倾腰,抬手搂紧他的脖子,将额头抵上了他的肩膀。
怀中人手腕周围的草药气味与他领口淡淡的烟草味交织在一起,在两人的鼻间弥漫。尽可能小心地环抱着小孩,于白青全身绷紧,两只手掌轻揽住怀中人的脊背,感受着这具单薄衣料下细腻而又柔软的躯体,还有源源不断传入掌心的温热。
小孩的体重比小时候重了不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大腿上。但还是和从前一样,随便一抱就能够抱起来。
一切都变了,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于白青鬼使神差地张开手,将手指插入怀中人浓密的头发,轻轻揉了一下。
像是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应晚迟钝地撩起眼皮,鼻息间呼出一股湿热的气息。
于白青看到小孩也抬起了一只手,朝自己的鼻尖拢了上来,开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侧脸。包裹在腕间的纱布擦着下颚线一寸寸掠过,细微的刺痛中又增添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四周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怀中人的身体依旧像一只煮熟的虾,产生的变化也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他知道小孩现在最需要什么,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也只有他。
可是……
在小孩仰起头,微颤着眼睑,一点点朝自己逼近的时候,于白青先一步握住了那只搭在自己唇角的手。
揽着小孩的腰,他略微挺直肩背,让小孩就这么吻了上来。
唇瓣触碰、轻贴、在一起细细碎碎地碾磨。尼古丁的味道刹那间缠绕在两人的口鼻间,又沿着小孩的唇齿丝丝缕缕地渡了过去。
疯了,彻底疯了。
于白青心想。
他在和他弟接吻。
唇瓣一次次轻触又分开,随着双方攻势的加深,于白青觉得自己齿间也多了几分淡淡的血腥气。
他想起来了。在几个小时前,他刚刚从墙角抱起虚弱的小孩时,从小孩唇缝里溢出来的,全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血。
因为不愿意在那个男人的面前示弱,所以才会忍着声气,咬破嘴唇,宁愿鲜血淋漓也不愿意发出声音。
于白青恍惚了一瞬,突然觉得这样的经历有些似曾相识。
同样是昏暗不见天日的房间,同样是老旧的墙壁。
他在地狱的最深处受尽严刑拷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后来,地牢门从外面被打开,有一束光透过大门照了进来。
他那天好像做了一个梦。
在他的梦里,那个从光里走出来的人,有着和怀中人一样的体温。
病号服松松垮垮地耷在怀中人的身上,长长的一吻毕,小孩缓缓呼出一口气,双眼迷离地望着自己,像是在透过自己的眼眸寻找着他的身影。
抱稳怀中人的腰,于白青伏下身,贴在他的耳边,声线喑哑地开了口:“抓紧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