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基萨多的狗, ”挂断电话, 巡警忍不住嘟囔道, “目中无人的东西。”
这是他们临时接到的通知。上面的人告诉他们, 傍晚会有边境警察总局的人员押送一名要犯前往机场,乘坐航班转移到南美枪决,让他们在机场入口随时待命。
在狂风暴雨中驶下立交桥,四辆车没有直接前往机场航站楼,而是开进了位于出发大厅负二层的机场内部停车场。
找到车位停好,警车上下来了七八名警察,在押运车四周围了一圈,密切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一切就绪后,挂在一名警察胸前的对讲机里传出声音:“航班已经确认取消了?”
那名警察抬头看了眼停车场里的实时航班信息屏,按下按键汇报:“是的局长,延后批次里没有这趟航班的记录,应该已经取消了。”
押运车内,基萨多放下手中的对讲机,瞥了眼一左一右站在犯人跟前的两位下属:“我有话要和他说。”
听懂了局长的意思,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打开车门,依次下了车。
押送车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基萨多对着坐在对面的青年摇了摇头:“今晚确定飞不了,车里有空调,你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慢悠悠地抬起头,青年用戴着手铐的手揉了揉眼睛,神态惺忪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慵懒:“……那到点了再叫我。”
冰冷的脚链在地面撞出沉闷的声响,说完这句话,他将两条腿搭上细长的铁椅,侧躺在坚硬的长椅表面,就这么阖上了双眼。
盯着青年宁静平和的睡颜看了一会,基萨多背靠在押运车的铁栏杆前,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雪茄盒,想想又放了回去,忍住了想要在车里抽上一根的冲动。
一名马上就要被押送到萨瓦尔,等待枪决的罪犯,还能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睡那么香。
要不是因为他恰好是知情人之一,恐怕也会对这人的心理素质啧啧称奇。
这是巴拿马边境警察总局和国际刑警组织联合实施的一项一级机密卧底计划,计划代号就叫做“囚徒”。
穿着一身等候押送的死囚装扮,躺在他面前酣然入梦的,就是国际刑警总部SCIB有组织罪案调查局派来执行这项任务的卧底。
看到青年年纪不大,他原本还担心这人的卧底经验不足,会很容易在行动中露出马脚。直到任务介绍会前,SCIB的人给他看了这人的过往履历。
十四岁开始秘密接受情报刺探训练,精通数国语言,曾成功在情报机构“HELS”和萨瓦尔罂粟种植园执行一级潜入任务,还能够蒙眼或处于黑暗环境中进行中精准度以上射击,也就是他们平时所说的惯使“阴枪”。
在组织内部的实景模拟考核中,这人的四个大项八个小项成绩全是“A+”,据说是那么多年来的唯一一个。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青年,私下里居然还是个狠角色。
第一次和青年接洽的时候,他曾问青年是自己主动请缨来执行这次卧底任务,还是接受的组织安排。
青年坐在吧台前,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对自己无奈地苦笑,说他是因为犯了错,被总部给“流放”到这里了。
他告诉自己,这是上面给他设置的考验。他只有顺利完成了任务,才能重新获得那帮老家伙的信任。
青年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回头就把他给卖了,坐在酒吧里一起喝酒的时候,和他吐了整整一晚上槽。
从青年的脸上收回目光,基萨多打开手中的平板,开始安排明天上午的登机事宜。
这次卧底计划所针对的对象,是巴拿马和萨瓦尔地区的一个心腹大患,臭名昭著的海运走私集团——黑庭。
计划的大致安排,是让青年以南美犯罪集团“红尾鱼”前骨干的假身份,在被警方押送回萨瓦尔的途中“意外”逃脱,想办法落入与“红尾鱼”敌对的“黑庭”手中。以反水为条件,向对方泄露“红尾鱼”的内部机密,以此获得“黑庭”高层的信任,从而给警方传递出来有用的情报。
这项计划听起来简单,实际流程错综复杂、危机重重。和“红尾鱼”这种靠制毒贩毒营生的跨国犯罪集团不同,“黑庭”算是巴拿马运河区的地头蛇,行事风格阴险且狠辣,风头最盛的时候甚至比公海上的海盗还要猖狂。
他们的警惕心非常高,极少吸纳外来人员加入组织。但青年身上有着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凭借前几年在“红尾鱼”种植园的卧底经历,他知道很多“黑庭”非常需要,可以拿来与之做交换的情报和筹码。
他发送给办案专组的消息很快有了回复。专组干员称已经与罗格北机场进行了沟通,等风球预警解除后,会安排他们登上飞往萨瓦尔地区的最早一趟航班。
安排完所有的一切,基萨多发送信息,让站在外面的两名下属进来。
从座位前站起来,他压低声音吩咐两人:“看好他,不要出任何差错。”
“是!”
离开车厢,隔着半掩的车门,他听到一名下属用青年听不懂的西班牙语意味深长地问自己的同僚:“派这种家伙去‘黑庭’能干什么?难不成让他用身体套取情报?”
另一名下属轻轻咳了一声,意思是局长还没走远呢,让他不要在这里乱说话。
无视了两名警察之间的对话,基萨多反手关上了车门。
拢紧风衣领口,他靠在车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雪茄,叼在嘴里点燃。
潜入犯罪组织难,获取情报后全身而退更难。
在短暂的相处过程中,他对这名年轻人的印象还不错,却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他了。
专案组里的人心里其实都清楚,青年看起来一副满脸无所谓的模样,其实已经抱着一去不返的决心。
这其实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英雄主义。
因为他的代号是“囚徒”。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牺牲在枪火之下,他们也无法为他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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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清晨六点,暴雨渐停,罗格北港口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平浪静。
基萨多听到对讲机里有人汇报:“局长,更改后的航班会在七点半准时起飞,乘客目前已经开始进行托运行李和安检手续。”
“知道了。”
切断通话,他交待围在押运车前的一众下属:“其他人在这里留守,你们俩可以带着犯人出发了。”
听到局长的命令,车内的两名便衣警察一左一右挟着青年的胳膊,将他从押运车里带了出来。青年的白色囚服外套着一件外套,脚上的镣铐已经被取下,戴着手铐的双手也被用一件深色的运动服挡住,看起来与一名正常的旅客没什么不同。
这是乘搭交通工具移交和运送罪犯的统一做法。为了不引人耳目,无论押送人员还是罪犯都会打扮的和正常人一样,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从而引起骚动。
两名便衣警察便是主要负责执行这次移送任务的巴拿马警方人员。他们会在押送“囚徒”抵达萨瓦尔后,找机会在“黑庭”的管辖地带故意将人放走,伪装成被囚犯袭击后致人逃脱的假象,从而开启计划的下一步。
一切准备就绪,两名便衣和局长交接结束,带着青年乘上了机场派来接引的摆渡车。
机场方面很早便接到了警方要押送要犯出境的通知,也十分配合,已经在头等舱休息室专门划出了一片封闭区域,供一行人在登机前短暂落脚。
跟着两名便衣走进被屏风挡住的休息区,青年在两人的注视下坦然靠上舒适的沙发椅,闭上眼睛继续补觉。
十几分钟过后,屏风外出现了一阵琐碎纷乱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一个女人在休息室里急促地开了口:“……说是车堵在路上了,还要再过半个小时才能到。”
“你带着两个人,马上去航站楼提行李,千万不能让Perez先生久等。”另一名听起来像是主管一样的男人说,“还是让后厨准备和以前一样的菜单,夫人喜欢吃的法式焗蜗牛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我马上让人从生鲜仓调过来——”
“那还不快去!”
似乎嫌外面的对话声太吵,青年在睡梦中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皱着眉头侧过身子,靠在沙发的抱枕上继续睡。
两名便衣警察:“……”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就几乎没见青年醒过。
这人是缺觉还是怎么的,也太能睡了吧??
又过了大约半个钟,机场的工作人员走进来,告诉他们航班已经抵达,可以带着犯人提前上机了。
搭乘摆渡车来到舷梯下方,青年打了个哈欠,在两名便衣和机组人员的目送下睡眼惺忪地上了飞机。
其他旅客还没有被通知上机,整个机舱里只有他们三人。机组为他们安排的是整架飞机最后一排的三人位,两名警察坐在左右两侧,押送的犯人坐在中间。
这里紧靠着机组人员的工作区,安全隐蔽且不会引起其他旅客的注意力。
在座位上坐好后,两名警察按照押送囚犯的惯例,给青年戴上了黑色眼罩。
青年在座位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就当两名便衣以为这人又睡过去的时候,青年对着面前的空气开口:“要喝水。”
便衣扭开一瓶空姐给的矿泉水,递到了他的嘴边。
低下头喝了一小口水,青年抿了抿沾在唇角的水珠,转头问道:“现在几点了?”
便衣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七点四十。”
被青年这么一问,两名便衣这才注意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距离飞机起飞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分钟,所有旅客都已经登机结束,机舱内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飞机却还没有开始滑行。
其中一名便衣警察皱了皱眉,喊来了一名空少,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空少弯下腰,在便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与此同时,机舱内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各位旅客,大家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由于特殊原因,我们的航班需要延后十五分钟起飞,感谢您的耐心等待,祝您旅途愉快。”
“和我们没有关系。”空少离开后,便衣对着身旁的两人说,“他们说运河区的首富夫妇也要搭乘这趟航班去萨瓦尔,但是在路上堵车了,所以他们正在等待两人上机。”
“啧,”另一名警察冷笑出声,似乎对此有些不置可否,“该死的特权人士。”
时钟跳到了八点整,乘务长才终于用广播通知,航班可以正常起飞了。
机舱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几个小时,机舱里的大部分乘客都陷入了短暂的浅眠。
因为正在执行任务,两名便衣不敢有丝毫懈怠,绷紧神经坐在座位前,确保押送的过程中不会出什么差错。
机舱内一片寂静,两人隐约察觉到坐在中间的青年忽然从座椅前坐直了腰。
“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青年轻声问。
声音?
两名便衣屏住呼吸,抬头观察了一圈整个机舱,除了机身在高空气流中产生的摩擦声和前排乘客的打鼾声,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动静。
“……是从头等舱里传出来的。”青年微微蹙起眉,“把我眼罩摘下来,快。”
眼睛重见光明,青年正要开口对两名便衣说些什么,飞机最前部便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砰——】
听到头等舱内发出的动静,两名便衣脸色一变,立刻从腰间抽出了手枪。
为什么飞机上会有枪声?!
刺耳的枪声立刻触发了航班的警报系统,机舱顶部的红灯开始闪烁不停。
坐在座位上的乘客纷纷出现了骚动,只过了短短几秒,挡在头等舱外的门帘便被人从里面掀开了。
一名戴着墨西哥骷髅亡灵面具的男人手中拿着枪,挟持了头等舱的空姐。枪口牢牢抵住空姐的太阳穴,他用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对着机舱里的乘客开口:“——No te muevas(不许动)!”
机舱内瞬间爆发出一道婴儿的尖利哭闹,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连忙哆嗦着低下头,开始颤着声哄怀里的女儿。
乘客们全都被突发的劫机事件吓得不轻,纷纷按照劫匪接下来所说的那样,抱着头弯下了腰。
看到机舱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骷髅头男人转过头,吩咐自己的同伙:“把人带出来。”
紧接着,两名同样戴着面具的匪徒一人举着一把枪,示意头等舱里的一男一女往前走。
被他们挟持的两人衣着考究,身上的衣物和首饰一看就价格不菲。男人是典型东方人的长相,黑眉俊目,身材挺拔,脸上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女方则金发蓝眼,一身米白色长裙拖拽在地,气质十分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