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生拔下一根郑彤的头发,裹在一张符纸里,又拿出一支黑色的香点燃。等香冒出一缕烟气后,祝微生将符纸凑上去点燃。
余佳佳和郑家父母紧张地看着。
薄薄的一张符纸,本该一见火就快速燃烧殆尽,但此时那火光却燃烧得很缓慢。
房里的烟气也一下子大起来,却一点都不呛人刺鼻,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冷香。
烟气越来越多,它们在香支的上方凝而不散。等到符纸燃烧完毕,祝微生对着凝聚的烟气徒手一挥,那烟气飘荡起来,慢慢地像平铺开来的一层透明的薄纱,缓缓地由下而上,将郑彤盖在底下。
祝微生拿出随身带着的朱砂符笔,握住郑彤的右手,沿着她的手腕画下一圈看上去很玄奥的符文。在最后一笔落下后,祝微生一收符笔,“寻!”
随着字诀落下,那层薄纱似的烟雾迅速散乱,齐齐涌向郑彤右手腕,绕着手腕旋转一圈。随着旋转,淡青的烟雾竟然慢慢变红,直至深红。然后再化作一条细线,缠在郑彤的右手无名指上,并丝丝缕缕地延伸向右侧的墙面。穿过去,尽头那处不知飘向了何方。
看到整个烟雾转变过程的郑家父母惊大了眼。
余佳佳捏住激动的拳头,一双眼睛发亮。
看了看红线出现的位置,祝微生抬头道:“和我的猜测一样,郑老师被人结了冥婚。”
第71章
冥婚?!
那不就是把他们女儿嫁给了一个死人么!
而且看这架势,牵线这桩冥婚的人只让他们女儿单纯结婚还不满意,那高壮男分明是想把他们女儿彻底害死,和他做一对鬼夫妻!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这是人命啊!”郑母红着眼睛,气得浑身发抖。
“坏人才不会跟你们讲理。”余佳佳在旁嘀咕,“不是你们逼郑老师,她也不会遭遇这些。”
郑父郑母抹着泪,他们早就后悔了,和平安相比,不结婚又算得了什么呢。
余佳佳虽替郑彤抱不平,但也看不得夫妻俩这么哭,赶紧安慰:“快别伤心了,微生哥哥肯定会有办法的。”
两人带着期望看向祝微生。
祝微生正把符笔收起来,而后拉起那条细红线,将其慢慢缠绕在手里。
“微生哥哥,这是什么?”余佳佳好奇道。
“这是姻缘绳。”祝微生说。
就和传说中月老给人做媒牵的红绳有差不多效果,但如果余佳佳凑近仔细看,就会发现这红线的红其实是泛着腥气的血。
这姻缘绳只要有八字有毛发血液,再有一封婚书昭告,就可以不用征询新人双方的同意,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捆绑到一起。别说是把死人和活人,把人和猪牵成一对也是可以的。
系在郑彤无名指上的姻缘绳很长,祝微生不停地将长绳绕在手掌上。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他将姻缘绳蓦地往身前一拽——
一个男人的呼声在房内响起,而后一道高壮的黑影忽然就从对面那堵墙里被拽出来,毫无防备地扑在地上。
那红线的另一头,就系在这高壮黑影的左手无名指上。
余佳佳一眼就认出了这从墙里跌出来的黑影,“老流氓!”
郑父郑母吓得齐齐倒退了两步,而后看着黑影,愤怒道:“赵纲,真的是你!”
黑影也就是赵纲,因为忽然被人拽出来而懵了一瞬,听到余佳佳他们的声音后,猛得抬头,露出一双凶狠的眉眼。
赵纲在屋里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盯着祝微生看了几秒,警惕道:“能把老子拽出来,看来你有两下子。不过老子告诉你,老子已经和郑彤绑在一起,解不开了。老子有什么事,她也得死!”
郑父郑母还以为这事很好解决,一听赵纲这有恃无恐的语气,忍住害怕地气愤质问:“赵纲,你为什么就盯着彤彤祸害!你都死了,还要害我女儿,你就不怕遭天谴么!”
看着郑父郑母脸上的恐惧,赵纲从地上爬起来,不屑地嗤笑一声,“老东西,让你们把女儿嫁给我你们不同意,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他看一眼昏迷在床上的郑彤,得意地拽拽手里的红线,“老子活着的时候没娶到,死了也得嫁给过来,反正郑彤不论死活都得做老子老婆!”
余佳佳呸了一声,“你想得美!”
赵纲的目光瞬间锁定余佳佳。
在小巷道里坏他“好事”的就是余佳佳,报警把他送去蹲了十几天的也是余佳佳,现在他忽然被人拽出来,余佳佳又在现场。
“臭丫头,又是你!”赵纲恨得咬牙切齿,“老子告诉你,你别急,等你老师死了,老子就把你也收了让你下来给老子做小老婆,到时候让你们师生俩一起伺候老子——呃呃呃!”
这简直是污言秽语,小孩听不得。
祝微生将红线一抖,红线就绕着赵纲的脖颈缠了几圈,狠狠一勒,赵纲立即说不出话来。
余佳佳高兴得原地狠狠合掌,“对,微生哥哥,快教训他!”
“你,你不能动我……”赵纲额头青筋鼓胀,拼命地去抠脖子上的红线,眼里同时闪过震惊。
赵纲不明白,明明他都死了一次,不应该再有生前那种窒息的感觉。可现在,脖子上的红绳好像勒进了他的肉里,不止痛得他喘不过气来,连他做鬼后无师自通的一些能力都用不出来了。
“大师!”郑父郑母紧张地出声,“我家彤彤……”
“放心,不会有事。”祝微生出声安抚,他把手里的红线下压,将红线踩在左脚下。
“呃!”
赵纲越发吃痛,不得不顺着力道趴向地面。为了减轻红线勒紧带来的痛苦,赵纲整张脸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祝微生腾出了手,用手指沾上朱砂在赵纲的背上画了一道符,然后松开红线。
赵纲以为自己自由了,就想原地一滚飞速逃离这里。结果一滚,没滚动。
他感觉身上好像压了一块巨石,直接将他钉在原地彻底动弹不得。
赵纲费力抬头,就见祝微生正虚指一画,一条金线缓缓出现在病床周围,将他和郑彤直接圈在里面。
那金线带着让赵纲畏惧的力量,好像触碰一下就会让他灰飞烟灭。赵纲收紧双脚,脸上的神情早由震惊转为恐惧。
祝微生画的是阴阳倒转阵。
郑彤身上的生气一直在流失,部分被赵纲吞噬,但绝大部分都流向了别处。有人正以红线为传输通道,以赵纲的鬼魂做传输媒介,不停将郑彤的生气夺取。
祝微生这个阵法,就是将郑彤丢失的生气通过赵纲这个媒介再夺取回来,使得她快速恢复。不然接触了冥婚,她也得在医院待上个把月,后续更要不少时间才能恢复成从前那样健康的体魄。
最后一笔金光符咒落下,阵法启动。
昏迷在床上的郑彤忽然重重地倒吸了一口气,就像窒息的人猛然终于嗅到了新的空气。
“郑老师!”余佳佳想扑到床边。
“彤彤!”郑父郑母也赶紧走过去。
但碍于金线,三人暂时都没能离郑彤更近一点。
郑彤没听到三人的喊声,她只睁了一下眼睛就又闭上了。不过流失的生气正在回归她的身体,郑彤的呼吸比刚才明显。
郑彤的情况好转,赵纲就不太好了。他吞噬的郑彤的生气,都已化为他身上鬼力的一部分,这些生气要重新流回郑彤体内,必然要从他身上剥离。
鬼力已经融进他的魂体里,剥离的时候可比郑彤生气丢失痛苦。尤其是用几天时间慢慢吞噬才得来的生气要在极短的时间被迫还回去,痛苦程度直接翻倍。
赵纲像触电一样,身体不停颤抖。鬼力的剥离让他的魂体力量不停变弱,慢慢就维持不住了他现在的样子。
渐渐地,赵纲恢复成了他死前的模样:一身破了几道口子的黑色冬装,染着血。脑门上一道裂口,血混着脑浆流出来。
这个惨烈死相让郑父郑母发了个抖,余佳佳也不太敢看。
“求、求……”赵纲顾不得自己难看的死相,他面露痛苦,费力地说着什么,看向祝微生的眼里满是哀求。
祝微生道:“且安心,不会多让你还一点。”
该还多少就还多少。
大约几分钟后,金光阵法慢慢消失。病床上的郑彤面色变得比先前红润,呼吸平缓,像睡着了一样,并且正在好梦一场。
而地上的赵纲,凝实的魂体已经变得透明,虚弱无比。
祝微生这时掏出符笔和一张符纸,蹲下身,对赵纲道:“把你出生日期报来。”
这冥婚和阳间的婚姻一样,能结就能离。赵纲虚张声势,什么解不开他死郑彤也得死,那话也就吓唬吓唬什么都不懂的郑父郑母。
像冥婚订契写下婚书一样,再写一封退婚书就可以了。
赵纲已经弱成一个小鬼样儿了,但对郑彤还有些不死心,听到祝微生问话,眼神游移两下,没有立即回答。
旁边郑母道:“我知道他的出生日期,当初媒婆告诉过我,日期比较特殊,我一直有印象。”
说着郑母就报了个日期,的确是属于那种一听就不会轻易忘记的。
祝微生将赵纲对应的阴历日期算出来写上符纸,并抽了一丝赵纲的鬼力打入符纸。随后,祝微生又问郑母得来郑彤的八字,写下后又从郑彤指尖上取了一滴血滴入符纸。
之后祝微生挥笔,在符纸上写下退婚内容,烧掉,祝告天地规则知悉。
退婚书一烧完,那条连着赵纲和郑彤的红线,很忽然地就断开了。一秒后,红线再缓缓消失不见了。
郑彤右手的无名指变得干干净净。
“解了解了!”余佳佳高兴道。
郑父郑母也激动得抹了两下眼睛,“彤彤没事了对不对!”
祝微生点头。
这边无限欢喜,赵纲如丧考妣。
祝微生把赵纲送去了地府。
像他这种鬼,虽然害人不成,但也是已经有了害人的实际行动,不是祝微生阻止,郑彤过了子时就得死。这种情况只要上报地府,赵纲就会被拉去服刑。
赵纲走后,祝微生烧了张符纸清掉房里残留的阴气。
没一会儿,郑彤醒了。
对于自己昏迷之后的事,郑彤毫无所知,还奇怪自己怎么在医院里。
听郑父郑母说了事情原委后,郑彤带着一点惊喜来得太快有些不敢相信的茫然,“赵纲真的被阴差抓走了,以后不会再来害我?”
“不会了不会了。”郑母忍着泪意安慰女儿,“那个阴差说,像赵纲这种人就算服刑完,也是阴差们监管的重点对象。祝大师还建议阴差给他强制安排任务,去解救阴间那些地府没能察觉到但和你有一样遭遇被迫结冥婚的人。以后别说害人,连给他父母托梦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样太好了……”郑彤彻底放松下来。
看郑彤这样,郑父郑母心疼又愧疚,“我们彤彤这次遭大罪了,爸妈对不起你,以后不管你结不结婚,我们都随你了。”
郑彤瞬间红了眼眶。她一直也挺搞不懂的,爸妈总说她是他们的宝贝,可当她表现出抗拒和明显的不快乐时,他们又总说是为你好。
就是一次对“为你好”的妥协,招惹来这么一个人渣。
祝微生在旁边看了看郑彤,她的面相显示她的正缘桃花最早也得在她三十四岁时才会出现,所以现在郑父郑母催也没用。更可能因为催促强逼导致郑彤和正桃花错过,要么就是遇上像赵纲这样的人渣。
不过这些信息他都没告诉郑父郑母,有了这回的教训,他们以后应该是不会再在姻缘上强求郑彤了。
之后祝微生送余佳佳回家。
失去父母寄人篱下的小姑娘自理能力不一般,在余佳佳家里,祝微生又一次见到了她拜师的诚意,她连律子叔的房间都收拾好了。
而且除了房间,她每天在给自己爸妈上香时,还一天三顿给律子叔也上香供奉,每天虔诚地向未来师父问好。
祝微生从厕所出来,就见余佳佳对着几个牌位嘀嘀咕咕,正说着之前医院里发生的事。
等她说完了,祝微生才从兜里摸出来一块木牌。木牌大概祝微生半个食指那么长,上面刻满了繁琐的符文,用结实的红绳串了起来。
在余佳佳不解的眼神中,祝微生把木牌套在她脖子上,把木牌拨正,道:“这个东西从今天起要戴好,洗澡淋不坏,所以不能离身,也不能送人。”
余佳佳摸着木牌看了一会儿,仰头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微生哥哥,我一定好好戴着。”
祝微生摸摸她的头,道了晚安,走进了余佳佳留给律子叔的那间房。
房间里,律子叔正随意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