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年的身体经过一些调养, 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
只是内心如同被啃食了一个大洞, 空落落的。
这一回的放肆,导致他回去就是昏昏沉睡和随之而来剧烈的头痛。
还好他把沈回回和沈一一送了回去,在下个周末接到他们之前,他可以把自己的状态调养回来。
这急促的铃声在结束了之后, 又再次急速的响了起来。
宋卿余揉着太阳穴, 有些不耐烦的拿起了手机。
外头天色一片漆黑,宋卿余瞥了一眼时间,还是凌晨三点半。
是谁会在凌晨给他打电话?
宋卿余接了电话, 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还有被吵醒的一丝丝恼怒, “哪位?”
“卿余, 卿余!”那头甘翠琳焦急的喊着他。
宋卿余一愣, “妈,妈妈?”
甘翠琳怎么会来联系他?他被沈听肆带回去那段时间, 他一直没有见到甘翠琳和沈闵, 他以为甘翠琳不知道他已经回国了, 以为他还在安淮呢。
“你能不能来b市?”那头传来猛烈婴儿的哭声, 甘翠琳有些手足无措, 她很久没有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了。
“b市?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哭声只能是沈回回,沈回回出了什么事儿?
想到这儿,宋卿余的心被紧紧揪了起来。
“回回发了高烧,怎么样都退不下去,她一直哭闹不止,拿了你的衣服给她,哭声才缓了一会儿,所以,你能来看看她吗?妈妈知道这么做太勉强你了……”
小孙女哭的哽咽,声音都变得嘶哑,小脸通红,体温居高不下,找了医生也没用,输了液和吃了药,高烧一时半会也退不下来,医生嘱咐要让小孩多睡一会儿,出了汗就好了。
但沈回回根本睡不着,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放进婴儿床那一刻,又猛然爆发出强烈的哭声,哭的一抽一抽的,微弱的声音似猫咪幼崽的叫声,令人心疼不已。
“可,我没有车去b市啊。”凌晨三点半,即使现在过去也得两个小时,更何况半夜哪里有这个交通工具呢?
“听,听肆……他一直在和道镇……”甘翠琳那边沉默半响,才缓缓道出了这个事情,她几乎是梗着嗓子说着。
说来也真是奇怪,当初是她执意要将宋卿余送走,现在又是因为她的鼓励,沈听肆决定要重新去追回宋卿余了。
甘翠琳很矛盾,两个人都是她的手心手背。
她也从没想到,沈听肆会让宋卿余再次怀孕,生下沈回回。
也从未想过,宋卿余见到两个孩子,会再次接纳他们。
宋卿余的内心,从始至终,就是一直很温柔的吧,只是关闭了独独对沈听肆的那扇门。
他们能不能再试一试?
甘翠琳是真的很希望,这个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的家庭能再次重新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家庭。
她最终,还是成为用孩子来牵制宋卿余的那一方了。
那头静默了一会儿,沈回回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到宋卿余的耳朵里面,他的心被一只大手紧紧拧着,没有一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被病痛折磨之际,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当个没事人。
沈回回的哭声似乎是一把把利剑,要将他的耳膜穿透,他那些犹豫的想法在这一刻,罄然破碎。
“去,我去。”宋卿余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轻微的颤抖,他赶忙掀开被子,想要从床上下来,心神一晃,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好在地上有之前为了防止沈一一摔倒扑倒的地毯,他还是发出轻微的闷哼声。
宋卿余挂了电话,恍惚的想到先前在楼下那个漆黑的身影,会是他吗?
他挣扎从地上爬起来,甚至连外套都没有来得及拿,急匆匆的拿过挂在玄关处的钥匙,揣进兜里,下了楼。
今晚的晚上为什么这么寂静啊?
宋卿余忍不住想,原本应该半夜还有夏夜的蝉鸣,和漫天闪烁的繁星。
但他同时心里有隐隐有了个期待,是对于那个深刻,很久不见的人。
那晚不是他的错觉吗?那在他家楼下,和他视线对上的那个人,那个隐匿在密林之中的身形。
那徘徊在他梦中千百次的身影。
可是。
宋卿余的脚步一顿,他有点怕,他不敢。
他不敢在重新回到那道漩涡之中,他真的可以在信任这个人吗?
他不知道。
他现在对于沈听肆,还是恐惧占据的更多。
他们拥有一段十年的婚姻,可是最后还是抵不过一拍两散。
手臂上已经那褪下去,但是还留有痕迹的针孔,还有那纯白的房间。
没有一刻不让他害怕。
他到了小区楼下。
气喘吁吁的。
他从来没用这么快的速度飞奔下楼。
心脏‘砰砰跳’几乎震耳欲聋。
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剧烈跳动的心跳,还有指尖触及到冰冷的空气。
他把小区的铁闸门给打开了。
但他那内心的幻想和一丝丝的希翼,在打开门看到那大树下空白的区域的时候,瞬间破灭了。
原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癔症啊。
都过了一年。
他都决定放下了。
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啊?
宋卿余这么反反复复问自己,他到底在幻想什么?
夏夜的风骤然变冷。
面前的一切都好像变得清明起来了。
风被树叶吹的沙沙作响,在他的面前掉下来几片幼嫩的绿叶,飘落在他的脚底下。
宋卿余愣愣的,下意识的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那几片幼嫩的绿叶。
小区里白色的灯光反射在那几片幼嫩的绿叶上,恍惚间,闪过一道黑色的线。
小区里的风仿佛变得轻柔起来,细闻之中,还有淡淡的香味弥漫在他的鼻尖,云层渐渐散开来。
皎洁月光如同银光一般倾斜下来,照亮了他面前的路,光耀了那树下那一片的区域,驱散了那一地的阴影。
宋卿余愣愣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气喘吁吁,细碎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眼中闪烁着光华,满目里尽然是他身影的沈听肆。
“我…我怕你…”沈听肆咬了咬下唇,他的双手在身后,好似拿了什么东西:“我怕你不肯见我,我没有那个想法……”
“我也是前面才知道回回生病了…”
“我怕你一个人在家太害怕了,我原本只是,想来这儿在看你一眼,我就走的,你别赶我…”
沈听肆低垂着头,他没有察觉到宋卿余的表情。
“妈妈说要我来接你去看回回,我知道你不愿意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然后……把这个送给你。”
宋卿余看见沈听肆缓缓从身后捧出几朵开的极为漂亮的茉莉花,洁白的茉莉花皎洁如月光,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那柔软的叶子在黑夜中随风摇曳,似乎是会发出好听的叮铃声。
宋卿余才注意到沈听肆衣服沾满了灰尘,一向莹白润玉的指甲盖里尽然是泥土,仔细看还可以看有几道细小的血痕。
“我没想到妈妈会打电话给你,我原本想着是等我回到了b市,回回肯定不哭了,在走之前,我想送你花的……”
“我找了很多的店铺,太晚了,很多店铺都关门了,而且没有单卖茉莉花的……”
沈听肆眸中闪烁着希翼,双手微微颤抖着,俊美的脸上左一边右一边沾染上了泥土,配上那双闪亮亮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像一个孩子,把自己最喜欢的礼物小心翼翼的奉献上去,渴望得到自己神明的一丝丝回眸。
宋卿余愣愣的,手中还捧着那几片幼嫩的绿叶,月光照在沈听肆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不可思议的光芒。
宋卿余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感受到自己逐步上升的体温。
他慢慢地起身,在沈听肆的目光里慢慢地走向他。
那是一个信徒对于自己求而不得的神明,神明终于肯微微看他一眼的狂喜和一丝丝希翼。
宋卿余怔住了,现在的沈听肆像极了以前的他。
倒不如说,他在现在沈听肆的眼中,看见了以前自己的身影。
以前的他,经常围绕着沈听肆打转,沈听肆是他的全世界,如果没有了沈听肆,他的整个小宇宙,小世界都会彻底的崩塌。
他会因为沈听肆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而上下波动,他的情绪也会因为沈听肆一句‘做的鸡蛋羹好好吃’而欢喜一整天。
也会因为在片场,打不通沈听肆的电话而担忧,虽然知道沈听肆可能是在山区拍戏,手机没有任何的信号,自然也就接收不到他所有的信息。
可是他还是会为之担忧,他会想,为什么沈听肆不接他的电话,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还不回复他?
沈听肆真的爱他吗?他们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吗?
他在每个没有沈听肆陪伴的夜晚都是会这么问自己。
他深知自己的出身卑微,出身于腐书网的世家少爷怎么会看上他这么一个普普通通到尘埃里的人呢?
他对自己是很自卑的。
宋卿余知道。
他会时隔几天,会问沈听肆是不是真的爱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和自己走一辈子的。
沈听肆每次都会很耐心的告诉他,是的,他很爱他,是真的想要和他走一辈子的,同时也自责问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宋卿余这么没有安全感。
沈听肆没有做错什么,是宋卿余自己的问题。
宋卿余每次把一个人真正当作自己家人的时候,就会失去他。
就比如那个邻居奶奶。
他不敢在把自己的真心交付于其他人。
他和沈听肆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在他开始觉得自己可以走下去的时候,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了一个家的时候。
剧情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于是,他发现了。
沈听肆渐渐的变了。
沈一一也渐渐的变了。
虽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他还是忘记不掉。
剧情是假的是真的又怎样。
现实将这一切全都击碎了。
他还是那个不被别人爱的,不配得到爱的,只能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尘埃之人。
他还想要什么?
宋卿余看着眼前满目欢喜的沈听肆。
想起了那个高二在天台,在热烈阳光下的明媚少年。
那个少年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
他就是被这样的沈听肆的打动,这样的沈听肆走入了他的心海,化作了一道光照亮了他漆黑的世界之际。
他没想到,那是他堕入无尽深渊的开始。
也是至今被枷锁牢牢困住的开始。
他们十二年的爱情,抵不过一场破碎的谎言。
宋卿余是爱着沈听肆的,是深爱着沈听肆的。
可他不敢了。
他最好的年华已经赔付了进去,整整十二年。
以后他还要走多少个十二年,他不知道。
他的人生还能有多少个十二年?
他不知道。
沈听肆关住他,他逃离了,疯狂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可是这一切都是没有用的。
沈一一的双腿,他刺激病症的源头——
在那个黑暗的雨夜,那驼色的大衣之下。
全都变成的支离破碎,密密麻麻的化作尘埃,已经被风一吹而散了。
已经化作灰的东西,怎么还会想要奢求拿的回来呢?
他曾经那颗失控的心坠入了名为‘沈听肆’的心海,只要坠入一次就够了。
他怕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宁愿选择将自己层层叠叠的防备,隔绝一切的希望,也不愿意给自己一丝一毫微弱软弱的机会,
他必须要忍者肝肠寸断的痛,亲手掐死那一点点萌芽时期的期许和那朦胧的爱意,就是因为怕,怕苦难重新来过,怕自己难以承受。
甘翠琳曾经问他,“真的还有可能吗?沈听肆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他在为过去付出了代价,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那是他被仓库救了出来,好不容易从icu出来之际,躺在病房,看着冰冷雪白的天花板,他没有说话,他并不觉得沈听肆懂得‘爱’,他反而更像是把自己当作了一个他的宠物。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冷落他,以‘爱’之名来当作锁链捆住他。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能为力的东西,千方百计想组织,都阻止不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在走下去了,我真的很害怕。”
宋卿余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仿佛一滩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即使他学会了又如何,过去种种都是他制造温馨的假象,或许这半年,才是他真心像表现出来的吧。”
“他控制欲太强了,根本不是常人所有的,这病态扭曲的婚姻关系,是该结束了。”宋卿余目光涣散的望着天花板,身旁机器‘嘀嗒嘀嗒’的声音格外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