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他真的学会了正常人那般,你却让别人享用那成果,你甘心吗?”
宋卿余感觉心脏被捶打了一拳,半天说不出话来。
但他还是,极为缓缓的、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很感谢他让我有了那么一段堪称幸福的婚姻,和拥有了一个独属于我自己的孩子。”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儿的皮肤重新留上了一道疤痕,他心里感觉到空落落的,“但,我想要为自己而活,现在细想,我过去都是围绕着他转,我没有自己的朋友,没有自己的一切,连我现在的事业,都是依附于他。”
“求你了,妈妈。”宋卿余闭上眼睛,遮盖了眸中痛苦的神情,胸腔中却沉闷不已,“我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我真的……不能在失去什么了。”
甘翠琳呼吸一窒,紧紧握着他的手,无声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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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余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
记忆中那阳光明媚爱笑的少年同眼前的青年重叠在一起。
沈听肆看着宋卿余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狂喜似潮水般朝他涌来,要将他淹没,但却在下一秒,将他打入地狱,宣判了死刑。
宋卿余眼含温柔,但其中并无任何的笑意。
他轻轻接过了沈听肆摘的几朵还沾着露水的茉莉花。
“鸟笼里的茉莉花也很漂亮。”宋卿余轻笑着,柔软的嗓音在整个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我那时候在鸟笼里,每天看着床头换掉新鲜的茉莉花,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宋卿余微微俯身,沈听肆的脸色‘唰’的一下子变得苍白,明明是羽毛般质地的轻飘飘的话语,却令他如刀劈斧般疼。
“我觉得恶心。”
宋卿余笑得轻松,也轻松地简直把沈听肆的心脏攥在掌心中,慢慢的挤压揉搓,酿出酸楚血浆。
沈听肆牙关咬的极紧,可出声的勇气和力气都瞬间消失殆尽了。
“所以,你在期望什么呢,听肆。”他们靠的很近,仿佛如情人间亲昵的话语。
宋卿余把那几朵白色的茉莉花别在了沈听肆的衣领口,空气中散发着幽幽的茉莉清香,此刻却如同毒药一般在侵蚀沈听肆的五脏六腑,疼的已经麻木失去知觉了。
宋卿余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小区门口传来车轮的声音。
沈听肆身体僵硬的往后转。
看到车窗逐渐降了下来,露出陆忱音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舟舟,走吧。”陆忱音的眼中全然是宋卿余的身影,温柔的似乎可以滴出水来。
“麻烦你了。”
宋卿余再也没有看呆在原地的,如同一颗正在失去生命力枯藤一般的沈听肆。
他侧身略过沈听肆,带出了一点点风。
那风里全然是宋卿余的味道。
沈听肆看着那辆车疾驰而去,身形逐渐隐匿在黑夜之中,只留下一地的尘埃。
宋卿余在后视镜看着那僵在原地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装作轻松的面具骤然破碎,他再也忍不住,整个身子蜷缩了起来。
整张脸埋入手掌之中。
半响,才发出一声泣血的嘶鸣。
那是将死之鸟,在最后看一眼眷恋的港湾,发出的泣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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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陆忱音和宋卿余连忙开车赶到了b市,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们只用了两个小时赶到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
宋卿余下车的时候,眼眶都是通红的,肿了一圈, 只有陆忱音知道, 宋卿余在车上这段时间是怎么度过来的。
赶到沈家老宅, 齐管家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宋卿余对他微微一点头, 齐管家打开门, 带着宋卿余到了沈回回的房间。
沈回回的体温已经逐渐下来了,只是小孩一直哭闹着,这会儿声音已经嘶哑的不行,和刚出生的幼猫似的, 声音细微到近乎听不见。
小孩的眼睛红肿的跟被蚊子叮了一样, 鼻子通红。
沈一一因为一大早要去上学,因此不在老宅之中,他平日里都是住在b市中心的那套房子, 和沈听肆的公司离的很近。
沈回回有所感悟, 病恹恹的趴在婴儿床里, 看到了宋卿余的那一瞬间, 她一直紧握着拳头的小手舒展开来, 想要出声喊宋卿余,眼睛‘唰’的一下子亮了起来, 咿咿呀呀的想要叫爹地。
但一夜高烧不断, 和没有进食, 小孩已经没有力气了。
小孩趴在床上, 伸出的手慢慢垂落了下来, 眼皮儿耷拉了下来,发出均匀和绵长的呼吸。
宋卿余赶忙走到她的床边,捏了捏她的小脸,用手背贴了下她的额头,决定高烧退了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随后齐来的陆忱音看到了这一幕。
青年整个人近乎柔软的不可思议,眼中的柔情似乎要溢满出来,散发着母爱的光辉,他指尖仿佛在抚摸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那是他的女儿。
这个认知让陆忱音心中生了一根刺。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接受宋卿余有一个九岁大的儿子,他也花了两年的时间,走入了这个男孩的生活,成为让他接纳的一个人。
只是没想到,仅仅一年。
明明诊断过不在适合怀孕的身体。
仅仅过了一年,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此后想在怀孕是真的很困难了。
陆忱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但宋卿余又太美好了,他舍不得放手,一旦遇见过这样的人,就会对他念念不忘,陆忱音才知道,沈听肆为什么要疯狂如此,也不愿意放手宋卿余。
世界上只有这独一无二的珍宝,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你是?”甘翠琳披着披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前面沈回回好不容易安静了会儿,她实在是抵不过去,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
直到齐管家轻轻把她叫醒了,告诉她宋卿余已经来了,她匆匆洗漱完,迈着步伐走了上来。
上来就看见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门口看着房内的宋卿余。
“啊,您好。”陆忱音对着甘翠琳道,“我是卿余的朋友,陆忱音。”
“陆家的孩子?”甘翠琳先前掌管公司的时候,对于陆氏有耳闻,他们在业务之上也有些合作,她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陆忱音,这个面容和如今陆氏总裁有八分相似,“你是陆忱乐的弟弟吗?”
“是的,甘女士。”
陆忱音对这名女士很尊敬,沈家是在这名女士手中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陆先生,”甘翠琳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请随我来一下。”
她侧身看了看房门内的宋卿余,宋卿余的目光全在沉睡的沈回回身上,没有注意到他们这儿。
陆忱音也回头看了一眼宋卿余,很快收回了视线,跟随甘翠琳走入了另外一间房内。
“坐吧,陆先生。”甘翠琳即使穿着家居服,她眼尾上翘,沈听肆那双好看的眼睛就是遗传的甘翠琳,甘翠琳不笑的时候,很有压迫感,又长年居于高位,身上的压迫感不减,她微微骇首,示意陆忱音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陆忱音骤然紧张起来,虽然在过去两年成熟了不少,但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年长有阅历的人面前,难免会紧张。
“有什么事情吗?”陆忱音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视线不敢直视着甘翠琳,嘴角微微下垂着。
“首先,我作为卿余的妈妈,很感谢你在过去两年对卿余和一一的照顾,”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我听卿余说,你学的中医,正是因为你的帮助,一一的腿才能复健到如今这个模样,真的很感谢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们力所能及的来报答你。”
缺钱吗?陆忱音也不缺钱,身在上流家族,说真的,他一开始的确过的很迷茫,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想要的人生方向。
但是自从遇见了宋卿余就不一样了。
他现在才认清了自己的心,他才真的彻底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是少年心性,面容上根本掩藏不了什么情绪。
他想要的都写在了脸上。
甘翠琳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微微下沉。
“陆先生,我想您明白,卿余是有家室的人。”
陆忱音一愣,他没想到甘翠琳会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不是说c国人含蓄内敛吗?
他略有疑惑,湛蓝的眸子眨了眨,瞳孔之中全然是甘翠琳的身影,他不解道:“可是卿余已经和沈先生离婚了,他现在不是单身吗?我为什么没有追求他的权利呢?”
甘翠琳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修长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桌子,发出沉闷的声音,她微微往后靠,道:“陆先生,您应该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追求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卿余和听肆相恋接近十二年,你和卿余相识也不过短短两年,他们现在还有两个可爱的儿女,离婚了也会复合,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甘翠琳的视线紧紧盯着陆忱音,沉声道。
陆忱音蹙了蹙眉,他感受到了威胁,道:“您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相信,我……”
“既便你自己愿意,卿余是否愿意,陆氏家族是否愿意?据我所知,您在家族那边,可还有个未婚妻呢。”
“最重要的是,”甘翠琳看着陆忱音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你和卿余说过了吗,擅自对他进行催眠。”
“你…你怎么会知道……”陆忱音嘴唇轻微的颤抖着。
“你那点技术,……”甘翠琳抿着嘴唇,她轻叹了口气:“年轻人,不要对自己太自信了,我不希望你离卿余很近,也不希望你再次对他用催眠,即使简单的催眠也不可以。”
“我很感谢你在这两年对卿余和一一的照顾,在这次的合作上,我们主动让两个利润点,作为谢礼,一切都一笔勾销了,请你以后注意朋友间的分寸。”
“感谢您今天把卿余送到了b市,辛苦了,接下来我们会送您回到陆家。”甘翠琳表示感谢之后开始毫不留情的赶人了。
陆忱音就在踏入沈家不到二十分钟后又被连人带车送到了陆家。
甘翠琳疲惫的蹙了蹙眉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根,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现在也不能真的确定了,宋卿余和沈听肆是否真的可以复婚,是否真的可以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重新愿意给沈听肆一个机会,重新组成一个家庭。
“妈妈。”宋卿余这才从沈回回的房间里出来了,一开门看见了等在门口的甘翠琳,他一晃神,上次见到甘翠琳是多久之前啊?
“卿余。”甘翠琳心疼的抚摸上宋卿余的脸庞,这一年,宋卿余在和道镇过的很好,脸上多了很多的笑容,面色逐渐红润起来,脸上都有了肉,甘翠琳心下心疼,却也觉得值得了。
“回回很可爱吧。”甘翠琳把宋卿余拉到了书房里,把沈回回刚出生到至今派下来的照片所组成的相册都给他看了,“这是回回满月的时候,还有这个,百天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多可爱啊。”
宋卿余的目光紧紧盯着上面成了一个小团子的沈回回,心里柔软的不可思议。
“妈妈,”他来来复复翻阅了很多遍,沉默了很久,才道:“回回会不会怪我?”
甘翠琳手一顿,平静的抬起眼,凝视着宋卿余,没有回答。
“她刚出生,我却不要她,我是在前不久才知道她的性别、名字,才看清她的长相。”宋卿余目露迷茫,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生下她,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她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一一因为我,变成如今这个模样,遭受了这么多,回回……我不敢想象。”
甘翠琳轻轻把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窝上,摸着他的乌发,安抚道:“你给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这就是最好的。”
“你真的不想给一一和回回一个完整的家庭吗?”
“完整的……家庭?”宋卿余茫然道:“和谁?”
他能感受到那甘翠琳轻柔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上,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和听肆。”
“他是与你共度十二年的爱人,是你儿子和女儿的亲生父亲,同时——”甘翠琳轻声道:“你是他的命。”
宋卿余没有表现的很抗拒,他只是害怕,彷徨,他不敢再次踏入那个深渊了,他沉默了很久,才缓慢地眨了眨眼。
“妈妈,”他的尾音上扬,一丝丝的颤抖,“我怕,我真的害怕,我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