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一遭,莫再回头。”
……
……
“如何,可消气了?”晏昭看向花映问道。
在两人前方不远处,二长老跪在了烈云峰的山门前——不偏不倚,正是之前花映跪的那个地方。
花映心情复杂。
按理说让这老头尝尝她当初受的苦,她应该是高兴的。
可偏偏魏珺的死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二长老的精气神也一并带走了。
现在那个老头,看起来哪里还有当时的半点张狂。
他脊背佝偻,像那慢慢下沉的夕阳,垂垂老矣。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起得早的弟子惊异非常地发现了这一幕。
但周遭各异的议论声,二长老都充耳不闻。
霞光映亮他的脸,深深的皱纹如纵横的沟壑,花白的胡子拉碴杂乱。
看着怪辛酸的。
“师姐,”花映不想再看,“我们走吧。”
晏昭牵起她的手,“好。”
回到穿云峰后,花映变回猫形缩进晏昭的怀里。
这一夜跌宕起伏,少了魏珺这个不定时炸弹,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值得高兴。
那身染血的白衣,将氛围都变得沉重起来。
小猫咪忧郁地叹息:“喵~”
魏珺怎么就不能是个单纯的坏人呢,这样,只需要为他的死拍手称快便好。
可人性好像就是如此复杂,从来不会非黑即白。
晏昭的指尖抚慰地jsg摸过猫耳,又顺了顺柔软的毛,最后落到尾巴尖上。
一人一猫望着苍绿的竹林,听着风吹叶片的声响。
谁都没有说话。
宁静又安然。
-
魔域。
迟情斜躺在美人榻上,正听着底下人汇报关于魔族军队的事。
为首的魔军将领犹疑地道:“请问帝姬,进攻流云宗一事,可有向魔主禀报?”
迟情睁开眼。
她往下看去,目光落在那魔将身上,似笑非笑地勾起唇:“你在质疑我?”
魔将连忙跪下,“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迟情的手指绕着颊边的细辫,“就不要说我不喜欢听到的话。”
“听好了,魔主在闭关前把一切事务都交给了我。”
她从美人榻上坐起,发尾的铃铛叮咚作响。
少女眉眼娇美,声线却冷淡:“现在的魔域,我说的算。”
“若有违者,”她屈起手指,魔气弹射落到那魔将的肩头,灼烫出碗口大的伤势,“便如今日。”
魔将忍着痛惊惧地应声:“是!”
等众人退下之后,迟情才站起了身。
她看着窗外魔域永远黑沉沉的天空,很轻地勾了勾唇。
这样的秽土,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可偏偏,她就是诞生于其中。
迟情走进噬天宫的地下暗层,那是无人所知的地方,横放着一口透明的水晶棺材。
站在那水晶棺前,低下头就能看见里面躺着的人。
那是个面容秀美的女人,和迟情长得极像,但添了几分温婉。
她闭着眼,两手交叉于身前,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美好得令人不忍心打扰。
但她身上穿着的却是件血迹斑斑的白裳,不难看出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在那白裳的衣角上,绣有金丝的流云纹路。
那是流云宗的标识。
迟情的手指落在棺面上,触手微凉,如同她们魔族之人——永远冰冷的心脏。
或许,连心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个储存能量维持生命的地方。
她俯身,声音轻柔地唤道:“娘亲。”
“我很快,就能带领魔军攻下流云宗了。”
“只可惜,当初害您的那些老家伙已经死了。”
“不过没关系,”迟情低下身,靠坐在水晶棺旁,眷念地如同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之中,“只要能让您复活。”
“只要您活着就好。”
在距离水晶棺不远的地方,用千年寒晶冰封了一件鲜红的物样。
凑得近了才能勉强看出来,那是半颗剥离的心脏,似乎还在跳动着,血管都清晰可见。
魔族的禁术,若想生死人肉白骨,则需要准备至诚至热的心脏,以及逝者的一缕残魂。
虽然只有半颗,但却是纯净无比的炽热之心,足够用了。
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攻破流云宗,找到她娘亲的残魂。
迟情抬眼,眸光在那半颗心脏上转了转,神色有些许恍然。
她其实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来过地下暗室,也没见过这个东西了。
但她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当初取出这半颗心脏时的触感。
少年死死拉着她的衣角,不顾胸膛处血流不止,仰头问她:“你一直在骗我吗,就没有一刻……”
她握着剑,剑尖挑起一片温热,笑着说:“没有哦。”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那是沈长风的半颗剑心。
……
……
烈云峰。
又是一个黑夜,天边残月半挂。
比起顶着明媚的春光,迟情更喜欢这样的黑夜来找魏珺。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她的血脉里流淌着一半魔族的血。
但是无可置疑的是,她确实更偏向于魔族的作风。
黑雀轻车熟路地落到魏珺房间的窗台上,又扑腾着飞到了桌边。
轻烟过后,重新幻化成了穿着黑裙的少女。
她一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向窗边的人:“小朋友,几日不见,你的态度怎么还是这么冷漠?”
“我告诉你啊,”她一副过来人的语气,“男人就该贴心温柔一点,才讨女孩子喜欢。”
“是么。”窗边的人抬起头。
白衣翩然,眉目清俊,正是魏珺的模样。
“刚刚进门派的小姑娘才能叫是女孩子,”他上下看了眼迟情,“你这样几百岁的,在人间只能被当做老妖怪。”
迟情不悦地嘟起嘴,“喂喂,你怎么越来越不讨喜了。”
“好了,说正事,”迟情正色道,“龙虚秘境的钥匙,换来了吗?”
魏珺走到她对面坐下,手心翻转,里面躺着的正是幽幽蓝光的透亮晶体。
迟情满意地笑了笑,鼓起掌来,“做得不错嘛,我早就告诉过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如此,你才能超越晏昭。放心,等我攻破流云宗的那日,必然封你做新任掌门。”
魏珺似乎觉得好笑,“你一个魔族,来封我做仙门掌门?”
迟情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笑语盈盈,“小朋友,流云宗很快就不是仙门了哦。”
-
等迟情带着龙虚秘境钥匙离去后,白光流转,“魏珺”的身形渐渐变化。
身上的白衣变成了青袍,眉眼也变得舒朗俊美——正是掌门。
掌门的视线落在桌上,那杯少女浅尝了一口的灵茶。
白瓷边上染着殷红的口脂,红得妖娆。
跟它的主人一般,美则美矣,却似穿肠毒药。
碰不得。
掌门抬起手,那杯灵茶便在瞬间化为齑粉。
很多年前,他以为迟情只是为了他的剑心而来。
后来她身在魔域,又有同心契,他没机会杀她。
他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在情路上栽了个跟头,丢了半颗剑心。
没想到迟情所图谋的,比他想象的更为宏大。
她要覆灭整个流云宗。
掌门悠悠叹了口气,望着天边被云层挡住,显得晦暗不明的月亮。
忽然自嘲地笑了下。
原来她当初还是有一句话没骗过他。
她果然没喜欢过他。
没有感情,全是利用。
-
龙虚秘境开启的那一日,远远的,一只黑雀落在枝头。
猩红的眼顶着流云宗的方向,直到看见晏昭带队的一队弟子离开后,才振翅离开。
魔域。
迟情睁开眼,站在噬天宫前。
在白玉石阶下,是浩浩荡荡的魔族军队。
他们整装待发,杀意毕露,只待她一声令下。
迟情估摸着时间,抬起手,声音响彻整片魔域:“魔族的儿郎们!”
“仙门有无垠碧天,有青山绿水,有用之不竭的纯净灵力。”
“仙门很好,所以,我们要把它夺过来!”
下面黑压压的魔军跟着大声重复:“夺过来!夺过来!”
迟情坐在轿辇上,细白的手指指着流云宗的方向。
“出发!”
这是她特意挑选的时间。
今日,无论是仙门还是妖族,都将重心放在了龙虚秘境之上。
特别是这一次的龙虚秘境,传言将有无上机缘。
各方都会派出最强的弟子去往龙虚秘境,晏昭手上,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假钥匙。
她们将会在秘境口,就被炸成灰烬。
失去了最强新一代战力的仙门自然就自顾不暇,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带领魔军向流云宗进攻。
少了晏昭等人,也少了一份威胁。
迟情算过,那些长老可以交由魔将对付,底下的弟子则让魔军应对。
这次战役真正的对手,其实只有道虚。
可几百年没有进展,失去了半颗剑心的道虚,拿什么和她打?
迟情眼中掠过一抹厉色。
这一战,她必定会赢。
……
……
流云宗内。
掌门撑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怎么还没来?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二长老白了他一眼,“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跟你的前道侣相爱相杀?”
知道迟情身份的,只有他们几个老家伙。
当初没少用这个来笑话道虚。
谁让这小子那时候没少得意地在他们这群万年孤寡面前,疯狂炫耀自己有道侣了。
当时笑得有多欢,后面哭得就有多惨。
二长老现在还记得,那时胸口被剜了个大洞,全身血淋淋的道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脸色苍白的少年像个孤魂野鬼,红着眼眶带着哭腔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师兄,她是个坏女人,她骗我。”
只恨当年没想起用留影石录下这一幕。
掌门摇摇头,笑着道:“师兄说错了,没有相爱,只有相杀。”
他抚着手里的平墟剑,轻轻提了下唇角,“几百年前的那一剑之仇,今日合该了结。”
二长老嗤笑:“你别忘了,她身上有你小子亲手结的同心契。你回捅她一剑,怎么,是想跟她同归于尽?”
掌门笑了下,没说话。
半晌后,他突然抬起了眼,眸光深邃:“来了。”
魔族以为他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不想,在进入流云宗范围的那一刻起,jsg他们就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
“护山大阵!开!”
流云宗弟子们迅速变换阵型,做出防御。
魔族军队嘶吼着发起进攻,漆黑的魔气与灵力相撞,一声声巨响宛如跳动的乐符,汇成一曲哀歌。
苍穹之上。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迟情抬眸,与对面的青年相望。
底下是两军交战,兵器相接的声音,法术碰撞的声音,厮杀震天的声音。
而他们在其中,沉默地遥遥对视。
迟情眯了下眼。
上次见到道虚的时候,她跟他交过手,表面上占着上风。
但那是因为有同心契在身,道虚打得畏手畏脚,才让她得了便宜。
今日不同。
她从那青年的眼中,看见了熊熊如烈焰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