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上马车,“我走啦。”
家中没有姐妹,附近也没有熟悉的玩伴。
所以对于这个宴会,花映还是挺期待能去交到新朋友。
在她的马车向着许参将家中驶去的时候,一道不起眼的身影消失于人海。
不久之后,一张纸条落在了裴离的房间窗口。
裴离起身,走到窗边拾起纸条。
上面写着寥寥数字,言简意赅——许府聚春宴,花家小姐今日赴约。
她将纸条搓揉成一团,然后丢进了灯烛里,看着白纸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裴离走到床边,换了一身衣裳。
此时的花映刚刚从马车里走下来。
许府到了。
她身上的衣裙,穿的还是阿娘之前为她办置的,带着明显帝京那边的风格。
而且长相也是和这里的姑娘们迥异的秀气,一看就是外地人。
因而许府的下人一下子就认出了花映,笑盈盈地上前问好:“可是花家小姐?”
花映身边的小丫鬟点头:“正是。”
许府的下人吹嘘了几句,弯腰伸手示意:“贵客请跟我来。”
聚春宴请的都是各家小姐,所以地点安排是在许小姐的院子里。
来的时候花修瑾为了不让花映丢大脸,特意让人收集了北漠知名的几位闺秀的资料。
花映被引着过去的时候,宴席上已经有了不少人。
听见动静,她们纷纷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或是好奇,或是试探,目光各异。
花映脸皮厚,心理素质极佳,任由她们的视线打量。
对上其中明显是主人的许小姐,还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北漠没有帝京那么讲究规矩,这里的女儿家也不以温婉静姝作为准则。
看见花映落落大方的表现,她们反而更加喜欢和欣赏这样的人。
“花小姐,”许小姐作为东道主,走上前几步自我介绍,“我是许莹。”
“从南边来的妹妹,果然跟我们这些粗人不同。”
许莹笑容爽朗地道:“瞧瞧,这皮肤嫩得都快能掐出水来了。”
她招呼着花映坐下。
旁边的几个少女相互对视了一眼,慢吞吞地移到花映身边。
“你是从帝京来的吗?”有人问道。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人,其他人也跟着热闹活跃了许多。
“帝京和我们这里有什么区别呀?”
“帝京是不是很大啊?听说出门必须都得骑马。”
“你听错了吧,我可听说那里的女子都不喜欢骑马,是不是啊花家妹妹?”
花映被耳边东一句西一句地包围住,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志怪小说中的妖精洞。
她强打起精神,一一应对大家的问题。
很快,这群姑娘们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许莹,你这次也给将军府那位下帖子了吗?”
许莹颔首:“自然是下的。”
“果然又没来呢,”有个少女瘪着嘴,“不过是个孤女,竟然这么大排场,三番五次宴请都不来。”
花映听出了她的声音。
正是当时在明月楼背后吐槽的几个人之一。
许莹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打圆场道:“听说那位裴小姐身子不太好,不能见风,自然也就不能经常出来了。”
“多半都是借口,我看她就是瞧不上我们。”
那少女仍然忿忿不平,“她来这里可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便是身体再不好,也不至于一回都来不了吧。”
另一个人笑了笑说道:“若不是将军府未曾发出讣告,我还以为那裴小姐都香消玉殒了呢。”
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了,花映皱了皱眉头。
她正想出声,被许莹打断:“好了!”
许莹道:“好在这里都是些熟悉的姐妹们,你这话若是传出去,看你阿爹不得打断你的腿。”
被当众说的那少女,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色涨红。
她握紧拳,仍然有些不服气:“本来就是嘛。”
“我看她不是身体不好,是根本不敢见人吧。”
“毕竟都是因为她爹打了败仗,我北漠男儿才会死了那么多人,现在的宁州十二城也收不回来!”
“闭嘴!”许莹脸色一变。
那些对裴离不满的话,还可以当做女儿家之间的玩闹话。
但是提起战役,性质便不同了。
特别是在场的各位小姐,没有一人是平民出身。
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恐怕会酿成大祸。
那少女在家本就被娇宠着的,因为父亲官职比较高,在一众闺秀当中也常常被受追捧。
如今被许莹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众斥责,眼眶立刻红了,大声辩驳:“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她一个败将之女,有什么脸面出来!”
许莹万万没想到会在今日自己主办的宴会上,出现这么一个刺头。
她跟这少女的家世差不多,所以并不畏惧。
本来也不是什么脾气和善的人,许莹脸色一沉,正准备发怒。
忽然听见旁边响起一声清丽婉转的嗓音。
“姑娘这话说得不对。”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那新来的面生少女。
少女眉眼秀丽如画,像是莽莽黄沙中忽然盛开出的一朵花。
花映看着那姑娘,缓声道:“战场之上,千变万化,没人能保证永远不败。”
“我亦听闻过裴天将军的名声,传言他爱民如子,体贴下属,守着边境数年让莽荒人不得向前一步。”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那边特有的温软腔调。仿若小桥流水,轻而悠扬地回荡在众人的耳畔。
“姑娘不能因为一次错误,就抹杀他的全部成就。”
“没有人希望惨败给蛮荒,也没有人希望那些英勇的将士们马革裹尸。”
“在此之前,裴天将军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同样的,我想对于那位裴小姐而言,她也并不会因为打了一场败仗就将自己的父亲视为耻辱。”
“而且我觉得,她不会是那样的人。”
虽然相处的时间算不上长,但花映记得,裴离每日都会早起练功,兵书从不离手。
有次她去找裴离的时候,路边跑来了一条黑毛大狼狗,呲着尖利的大牙对她吼叫。
花映年纪小,瞬间被吓哭了,腿软得没力气,一动都不敢动。
偏偏那条大狼狗,就守在她回家的必经路上。
眼神幽亮,紧盯着她,仿佛在看着自己的猎物。
裴离听见了动静,隔着墙问她:“怎么了?”
她颤颤巍巍地回答:“有有有狗。”
裴离低声呵笑,“没出息。”
嘴上嫌弃着,但下一瞬她已经翻出墙外,站在了花映面前。
“你不怕吗?”花映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袖子站在后面。
裴离默然不做声。
那条狼狗又高又壮,森白的牙齿仿佛也跟着散发着寒意。
对于年幼的两个小姑娘而言,自然是个极大的威胁。
裴离只是说:“至少,不能比你更害怕。”
她低身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抬起手,打向了那条大狼狗。
狼狗被激怒,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可怕声响。
裴离凛然不惧地跟它对视,握着小石子的手心紧紧捏起。
她侧眸,对花映说:“躲好。”
在当时花映的眼中,小少女的半边脸被天光照亮,宛若神祇。
那样耀眼的她,即使害怕也会挡在她身前的她,怎么会是众人口中不敢露面的胆小鬼。
直到花映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宴席上的人良久沉默无语。
她们低下头,神色各异。
那个少女没想到会被人反驳,呆了一瞬。
她猛地看向花映,“你!”
“你个外来之人,懂些什么!”
许莹有些疑惑地问:“花小姐和裴小姐认识吗?”
花映神色一滞,忽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良久,她道:“旧时略有往来,并不相熟。”
许莹还想多问几句。
那被屡屡冲撞的少女却突然动了。
她性子火爆,被这么一气,当即站起来就冲着花映的方向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少女抽出腰间挂着的长鞭,甩在地上一声重响。
“我要你好看!”她气昏了头,抬手一鞭就向花映抽了过去。
她从小就在家中长辈的教导下练习甩鞭,动作迅速。
花映一时jsg之间没能反应过来,愣住后下意识地抬袖遮挡。
习惯了帝京的闺秀们温温和和的低声细语,哪里想得到这里的姑娘这么彪悍,一言不合就抽鞭子。
“小姐!”旁边的小丫鬟惊呼一声。
花映紧闭着眼,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希望这姑娘的手劲不大,可千万别毁了容。
风声寂寂。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四周隐隐有异动,夹杂着几个少女的低呼声。
花映睁开了眼,将袖子放下,慢慢地往前看去。
最先看见的,是一片洁白无比的衣裙一角。
时光仿佛和多年前重叠。
她抬眼往上,对上一双墨黑如曜石般的眼眸。
裴离伸出的手中,将那姑娘的长鞭牢牢握在手里。
“你是谁?多管什么闲事!”那暴怒的少女见到自己没能打到花映,更加生气,将矛头对准了来人。
裴离淡声回答:“是你先前口中所说,没脸见人的裴家小姐。”
这话一出,不仅拿鞭子的少女愣住了,宴席上的所有人都不由怔住。
实在是因为裴离实在太神秘了。
裴家来了北漠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在众人面前。
裴离的视线转落在花映身上,她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花映只能撞进那双晦涩不明的眼眸之中。
瞳孔微缩。
时隔多年,故人又重新出现在面前。
长袖下的手指微微握紧,她有些说不清,此刻心里翻腾的情绪具体是什么。
裴离默了默,问她:“可有受伤?”
花映有一瞬间的恍惚。
多年前,在面对那条凶狠的大狼狗时,她也是这么问自己:“可有哪里伤到?”
时光悠悠流转,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她看着面前人的五官,和小时候其实差别算不上太大。
白皙的肤色,略微深邃的眉骨眼窝,明艳又温秀。
像夏日盛树枝头的叶片,带着活力的苍绿。
经过了岁月的打磨,沉淀下来了一份厚重。
见她良久没说话,裴离皱眉,声音放轻了一些:“吓到了?”
她侧目瞥向那拿着鞭子的姑娘,眉目冷冽。
上过沙场亲身杀敌的人,身上带着难言的煞气,和那些小打小闹截然不同。
对上裴离的视线,那少女顿时打了个寒颤。
寒意侵袭过她的全身,她往后退了两步,紧紧咬着牙,才不至于丢脸地腿软在地。
“没有,”花映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多谢。”
“你,你快点放开我的鞭子。”那少女很是心虚,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谁能想到她们一直以来说坏话的对象,现在就出现在她们的面前呢。
而且还和传闻中一点也不一样。
这姑娘家中也是武将出身,自然也跟着长了一些眼光。
就凭裴离刚刚轻轻松松抓住自己鞭子露出的这一手,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