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下去吧。”
花修瑾作势欲走,忽然又听花母说:“等等。”
花母走到他跟前,围着他转了两圈,摇头道:“这身衣服不好看,阿娘为你做身新衣,到时你便穿着新衣去将军府。”
花修瑾受宠若惊。
要知道,这种能穿上阿娘亲手做的新衣服的待遇,基本上只有花映才能拥有。
他笑笑:“多谢阿娘。”
看着花修瑾离开的背影,花母满怀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一定是因为之后能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才这么高兴。
走出不远的花修瑾:“阿嚏!”
他揉了揉鼻尖,低声嘀咕着:“肯定是花映那个小没良心的,又在念叨我。”
-
去将军府的那一日。
天气很给面子,气温高了不少。
花映脱去略显厚重的斗篷,换上轻薄的春衫。
她一抬眼,就见花修瑾站在院外的花树下等她。
那是棵桃树,枝头的桃花尚未完全盛开,星星点点地绽着几朵。
清俊的青年站在树边,朗如修竹。他肤色白,最适合穿淡色系的衣裳。
今日穿的便是一袭墨绿青袍,华美的绸缎上绣着竹纹,叫人看了都得感叹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花映“哇”了声,几步走到花修瑾身边,“啧啧,哥哥,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的?”
像是要去开屏的孔雀。
当然,后面那句话被她吞了下去。
花修瑾也很不自在,皱眉说:“阿娘让的。”
花映捂着嘴偷笑。
“走吧走吧,”花修瑾生怕再听见什么打趣的话,快步向前走去,“别误了时辰。”
帖子是前几日就送到将军府府上的。
因而,今日难得裴树裴夫人和裴离都在。
裴树正跟夫人念叨着:“也不知道这花大人一家为何突然来访?”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偏偏他做的亏心事不少。
这几位朝廷来的官员有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虚无比,简直快成了惊弓之鸟。
特别是这位花大人,听说出了名的刚直不阿。
裴夫人劝慰他:“夫君莫要太过忧心,这么多年来,不也相安无事吗?”
话是这般说,但只要裴离的假身份一日未能从黑云军中“战死”,裴树就一天放不下心。
正说着,门外袅袅行来一道清丽身影,正是裴离。
裴树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裴夫人勾起一个客气的笑,“阿离来了。”
裴离点头:“叔父,叔母。”
说完以后,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充当背景板,似乎半点不在乎今日花家人的到来。
裴树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他本来还有些忧心怕是裴离向这花大人透露了什么,但看她的表现又不太像。
对于这个侄女,裴树的心绪很是复杂。
她是他大哥唯一的血脉,按理说,他应该好生待她才是。
可谁让这丫头背负了个克父克母的名声,性子又太过沉静。
每次裴树想要和她亲近一些,对上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想说的话就说不出口。
后来裴离长大,跪在他的面前,求他让她假扮男装进入军营。
不知当时怎么想的,总之裴树答应了这桩事。
再后来……裴树微微合眼,拢在长袖之下的手心捏紧。
裴离表现出了超于常人的军事天赋,不论是武功枪术或是行兵布阵。
裴树看着那样耀眼的少女,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他那个大哥。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裴离说:“阿离,你毕竟是个女子,行事不可太过出头。”
裴离沉默了会儿,回答说:“我懂了,叔父。”
于是从那日起,那些原本该属于的裴离的荣耀,都被冠上了裴树的名头。
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到后来逐渐心安理得地享受带来的荣光。
每次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口,在人们崇敬的目光中而过的时候,裴树心里都会升起难言的满足感。
时间久了,他竟然都快忘了这份荣耀是虚假的。
这jsg次朝廷派来的这几位官员,便像一根尖刺,刺穿了这份延续多年的美梦,脆弱不堪的外衣。
“阿离,”裴树思衬着,“要不你还是……”
回房间吧这几个字尚未能说出口,家丁便赶来禀报:“将军,夫人,小姐,贵客来了。”
裴树只好携着夫人,让裴离跟上,一起到了大门口亲自迎接。
其实依照他的官阶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但是谁让他心虚呢。
花映一家子刚从马车上下来。
见状,花母低声对花父说道:“这位裴将军,倒是没什么架子。”
花父没有多说什么,远远地对着裴树举手作揖。
“早闻花大人清名,”裴树扬起笑,“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花父摇头道:“不敢不敢,将军抬举了。”
“本来到北漠的第一日就该来拜见将军的,但家中幼女有些水土不服,耽误了日子,还望将军见谅。”
莫名背锅的花映,躲在花修瑾背后撇了撇嘴角。
分明就是阿爹懒得走动,不想交际罢了。
裴树又跟花父你来我往了几句客套话,终于抬袖侧身道:“请。”
“听说花大人喜欢文房四宝,我这里正好得了一方上好的墨,还请花大人品鉴一二。”
花父谦虚了一番,对花修瑾说:“瑾儿,你也来看看。”
他们男人去了书房,剩下的女客自然就由裴夫人接待。
裴夫人笑道:“多年不见,夫人还是这般貌美如花,叫人艳羡。”
花母疑惑地颦眉。
“夫人该是忘了,”裴夫人微微一笑,“八年前曾和夫人一家有过短暂的旧邻之谊。”
她指了指后面的裴离,“当时我还带着阿离去府上拜访过,阿离和令媛似乎还挺处得来。”
被她这么一说,花母慢慢想了起来。
她就说,最开始从阿乐那里听说“裴离”这个名字怎么有几分耳熟。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在里面。
说起来,那时候瑾儿也见过裴小姐的。
莫不是那时便上了心?
花母边思绪发散,边不着痕迹地地看了眼裴离,笑道:“一晃眼竟然都长成大姑娘了,可真是水灵。”
“行了,我们在这说话,就别押着两个小丫头了。”
裴夫人笑道:“阿离,你领着花家妹妹参观一下后院吧。”
裴离应是。
她走到花映跟前,下意识地想对她伸出手,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最终还是没动。
“走吧。”
花映心里其实有点小拒绝,因为她觉得单独和裴离相处有点别扭。
小时候她确实喜欢缠着裴离,还把她当成全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
可后来裴离一言不发地离开,让她伤心了好些日子。
现在长大了,重新见到故人,自然没有那些幼稚的讨厌。
但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跟在裴离身后半步左右的位置,一句话也没说。
路上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逐渐统一的脚步声。
身前的裴离忽然开口:“我记得你那时没这么安静。”
什么意思?
花映瞪圆了眼,“你是嫌我当时很吵吗?”
小姑娘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分,透着几分不可置信,生动一如往昔。
“没有。”
裴离止步,转过身来看着花映。
她勾了勾唇角,认真地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花映抬起眸,对面的少女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嗓音轻柔,说得直白又诚恳。
花映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一热,飞移开视线,磕磕绊绊地“哦”了声。
裴离眼中浮起极浅的笑意。
虽然隔了很多年,但是,她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
即使有不高兴的情绪,也会很快就压下去。
裴离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我的院子。”
客随主便,花映当然是听之任之。
从刚刚裴离说完那句话以后,花映觉得她们两人之间像是有一层无形的薄冰,“咔嚓”一声悄悄地破碎融化。
走了一段距离后,到了裴离所住的地方。
花映愣住:“这里?”
眼前的一切布置,竟然都和几年前在帝京时,她经常爬的小院子一模一样。
最中央的大树,树下的石桌,还有周围种下的花花草草。
简直是复刻。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一脸惊奇地摸了摸枝叶繁茂的树干。
身后,传来少女低低的声音:“我没忘。”
她是用这种方式,告诉花映。
当时拉钩的约定,那段时光。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花映蓦地心头一软,她回过头。
裴离就那么站在不远处,视线和她相触。
她望着花映,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成了拳,莫名的有几分紧张起来。
树下的小姑娘忽然眉梢弯起,挑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原谅你啦!”
说不出心头松下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裴离的唇跟着高高扬起。
她对花映说:“你等等。”
随后走回房间,很快就重新回来。
不过这次手边拎着一个竹笼子。
裴离将竹笼子递给花映,抿了抿唇说:“圆圆没有了,这是后来我到北漠养的。”
花映掀开上面盖住的布,里面是只更加胖乎乎的灰兔,啃菜叶啃得正起劲。
没想到裴离竟然还记得团团圆圆,说明当时也不是花映一厢情愿把人家当成好朋友嘛。
花映高兴了,她挥挥手:“没事,我的团团也没有了。”
裴离问:“病死了吗?”
花映摇头,边戳了戳笼子里的兔子边说:“被我哥哥烤吃了。”
裴离:“……哦。”
怪不得她看见花修瑾第一眼时就觉得不喜,果然她的直觉就是这么准。
这一下午,裴离拿出了好些对于花映来说很是新奇的玩意。
据说都是北漠这边特有的小东西。
花映觉得跟故人重归于好的感觉很好,毕竟她在北漠一个好朋友也没有,裴离算是唯一认识的人了。
走之前,裴离忽然问:“现在和我熟识了吗?”
花映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她掩唇轻笑,突然觉得小姐姐长大了也还是很可爱。
“熟了熟了,”花映点点头,笑着说,“我们又是好朋友啦。”
“可惜我们都长大了,”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不能随便出门了。”
不然,她还是想来找小姐姐玩。
裴离看懂了她的想法,沉吟道:“你来将军府不方便,但是我可以去找你。”
似乎怕花映不信,她又加重语气添上一句:“我的功夫很好,不会被人发现。”
这听起来就有点刺激的想法,一下子获得了花映的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