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映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和裴离道别。
她看着小姐姐的背影,不情不愿地说:“裴离,再见,我还会去找你玩的。”
裴离的脚步顿了顿,转头说:“好,我等你。”
那还是小姐姐第一次有所反应,要不是花修瑾拦着,花映都恨不得上前抱着她的手臂激动地让她再说一遍。
“我一定会去的!”
后来她去了。
每日都去。
可是……没有等她的那个人,是裴离。
-
花映回过神。
侍女将花映最终选好的首饰细细小心地打包放在盒中。
花映跟着她走下楼来,花修瑾抬头看她:“选好了?”
“嗯嗯,”花映说,“哥哥,这附近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花修瑾道:“听闻城外不远有处马场,等天气好些再带你去。”
帝京的姑娘们都以文秀闻名,精通的技艺无非就是那么几样,绣花弹琴又或者是女红。
就算是常年被放养的花映,也没碰过马。
她说:“听说北漠的女儿家都基本上有一手好马术,平日里宴会时还会表演赛马。”
“从哪里听来的?”花修瑾狐疑地打量她一眼。
花映指了指二楼,笑着说:“那房间不太隔音,不小心听了些闲话。”
偏偏刚刚在那里的几位小姐,家中地位应该都不低,讲的是一口流畅标准的官话。
叫她听得清清楚楚。
花修瑾付过钱后,将明月楼侍女提来的大包小包放上马车。
他边解开套马的绳子,边唤道:“映映,快jsg上车了。”
花映应了一声。
她提起裙角往马车的方向小步跑过去,恰有风忽起。
帝京的一切都是秀气的,路边的树,眉尖的雪。
相比而言,北漠就显得粗犷许多。
连风沙也是,强劲的风吹起花映的裙角,又绕过发梢,将面纱高高扬起。
花映一时不察,伸出了手却没能抓住,面纱被吹远。
她偏过头去看,那娟秀的布料已经被吹进了人潮中,显然是没办法再捡回来了。
花修瑾也看见了这一幕。
“罢了,你先上车。”他道。
反正离马车也就几步路的距离,花映扶着他的手,撩开车帘走了上去。
花修瑾驾着马车悠悠离开。
闹市之中来往的车辆不少,这一架古朴简素的马车并不引人注目。
但他们兄妹并没有注意到,在边上的茶楼二楼,有一道目光紧紧地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子虚,”玉岭问道,“你在看什么?”
裴离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在桌前的茶杯上。
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有青烟缕缕散开。
“没什么,你今日找我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玉岭笑了笑:“我要说的,我不相信你心里没有数。毕竟,我已经和你谈过好几次了。”
他其实并不常笑,但模样天生就带着少年似的乖巧。
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如此,让人觉得十分无害。
可望进那双眼里,却只觉得彻骨的寒凉与危险。
“如果还是那些无稽之谈,我想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裴离手撑着桌,似乎将要站起身离开。
玉岭撑头看她,道:“分明是你出生入死立下的汗马功劳,就这么拱手让给别人。听着那些人对于裴树的称赞,你不觉得讽刺吗?”
裴离盯着他。
她略微低头,天边的日光沉了下来。阴影盖住了上半张脸,有些看不太清晰脸上的神色。
“你应该知道我跟他的关系,”裴离声音淡淡,“挑拨离间,对你有什么好处?”
“知道,”黑衣青年大咧咧地往后靠着椅背,他笑,“不就是叔父吗?”
“可你把他当成叔父,他有把你当成亲侄女过吗?”
玉岭的神色忽然正经了许多,声音沉下,缓缓而道:“他只是将你当成功成名就的基石,等到没用了,自然就会将你一脚踢开。”
“那样的伪君子,值得你为他效命吗?”
他是黑云军中唯一一个知道裴离真实身份的人。
但说来也奇怪。
在得知这事以后,他并没有拆穿,而是选择了将事情隐瞒下来。
直到最近几年,玉岭私底下经常来找裴离。
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在黑云军中以大逆不道的罪名,罚上个几百军棍。
“玉岭。”
裴离第一次正色叫他,她眉尖轻提,问:“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做?”
青年的笑容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天真,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杀气。
“自然是,另择名主。”
……
……
裴离从茶楼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将军府。
而是在热闹的集市间绕了几圈,躲开了身后跟着的眼线。
她身形几转,来到了一间不起眼的民房里。
房屋很狭小,墙皮斑驳的脱落,显得很是破旧,看起来就年代久远。
她在木门上屈指叩了叩。
三长两短,这是约定好的信号。
很快就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对她躬身道:“主子。”
裴离侧身而进,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若是后面跟了尾巴,就将他们解决干净。”
“是。”几个打扮如平常百姓的人领命而去。
裴离走进主屋,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
她开口问道:“新来的京城官员,可有他们的资料?”
话音落下,原本空荡荡的房间中突然多出了一抹黑影。
那黑影在裴离面前单膝下跪,“回主子的话,有。”
“呈上来。”
黑影果然将一沓厚重的信封毕恭毕敬地送到她的面前。
裴离的目光在上面扫了几眼,最终定格在其中一封。
封面上写着一个“花”字。
她想起了刚刚在茶楼上的惊鸿一瞥,指尖微微顿了顿,才将那叠信封拿起。
拆开以后,裴离仔细地将其中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果然是她……”她低语喃喃。
黑影问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裴离本想挥手让他离开,但在最后一秒她突然改了主意。
“找个人去跟着花家小姐,”她说,“我要知道她的具体行踪。”
对于这个决定,黑影虽然觉得奇怪,但对裴离的忠心压下了心里的异样,低头应承:“是。”
裴离又问几件事情之后,黑影一一解答。
过了不久,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她才起身离开了这间小院。
在她要走出房门口的时候,黑影突然发问:“主子,我们还能等到正大光明对敌的那一天吗?”
在这一刻,四周的氛围好像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不需要刻意去查看,裴离都能感受到,无数道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裴离抬起头,她的视线落在前方,那是一片苍茫茫的天色。
北漠的天总是深邃的,暗下来的时候就成了浓重的墨蓝。
她说:“会。”
声色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一定会有那么一日。”
说完后,裴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木门关阖,隔绝了视线,也盖住了一地陈旧。
-
将军府。
裴离刚进去,就听见正堂传来一声沉沉的诘问:“去了哪里?”
她敛眸:“叔父。”
裴树坐在上首,眸光锋锐,“为何消失了那么长时间?”
“回禀叔父,”裴离不急不缓地道,“新来了一个戏班子,玉岭约我去茶楼看戏。”
“您知道的,他是个戏痴,一向最喜欢这些。”
裴树没说信不信,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阿离,你也长大了,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能总是待在军队里。”
“子虚的身份,渐渐不要再用了。我会找个机会,安排你适时‘战死’。”
“我看,改些日子就让你叔母为你寻一门亲事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裴离却蓦地捏紧了拳。
她低下头,声色冷淡:“叔父做主便好。”
看着裴离离开的背影,裴树眸光闪烁,悠悠叹道:“阿离,莫要怪我。”
和蛮荒的战役久战不下,朝廷派来了几位官员监督。
以前这北漠说句胆大包天的话,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但现在可不同。
这几个官员相当于皇帝的眼睛,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制于人。
若是无愧于心还可以将他们当做空气,但偏偏——
裴树神色晦涩。
他心中有事,见不得人。
-
裴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打了热水清洗身上。
她泡在温热的水中,闭着眼,任由神思一点点发散开来。
裴树刚刚说的那些话,再度回旋于脑海之中。
她听出了那背后潜藏的意思——
就像玉岭所说的,现在她对于裴树来说没有用了,所以他要将她一脚踢开。
裴树不希望自己多年来创立的辉煌高大形象破灭,于是选择牺牲她。
无人知晓,这么多年来,南征北战,带兵深入,将一次次战役化险为夷的人,是她裴离。
她所有的功劳都被裴树揽去。
最初,裴离并不介意。
因为她进入军营的初衷,本来就不是为了创功立业。
而且军中也有女子不得入内的规定。
但后来,她发现了一些深埋于血腥之下的事情。
当初她父亲战败的真相,也许并不简单。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瞒着裴树,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比如那间无人知晓的小院。
裴离猛地睁开了眼。
眼睫上还沾着水珠,那双幽暗的眼中墨色深沉。
享受了这么多年她带来的荣光,如今裴树就想这么轻飘飘地将她剔除出黑云军?
不可能。
或许……她沉思,玉岭的那些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
……
“小姐。”丫鬟拿着一份染着花香的帖子呈了上来。
花映问:“什么东西?”
“是许参将家的千金送来的帖子,说是邀您参加聚春宴。”
帝京中大大小小的宴会她参加过许多,但北漠的还真一次也没去过。
“聚春宴是什么?”花映好奇。
小丫鬟说道:“北漠的春日来得晚,传说府中越是热闹,就越能将春神娘娘请来。聚春宴就是个供贵女们聚会玩闹的名头。”
花映懂了,跟帝京的迎春宴什么的没啥差别。
“小姐要推了吗?”
花映想了想,摇头道:“人家第一回 下帖子,我这初来乍到的,直接推拒了不太好。”
她从丫鬟手上接过那张帖子,看了看时间和地点后,就让人去给花修瑾说了一声。
花修瑾知道她喜欢玩闹,所以并没有打算阻止她。
还特意让阿乐来问了问,可还需要添置些新衣裳。
到了jsg帖子上约定好的这一天,花映早早就起床,任由丫鬟打扮梳妆。
丫鬟手巧,为她挽了一个当地流行的发式。
插上从明月楼买来的珠宝,亮晶晶的,配上秀丽的眉眼,很是吸睛。
“小姐今天可真好看。”丫鬟笑嘻嘻的夸赞道。
花映在镜子前转了个圈,毫不客气地露出一个笑:“我也觉得。”
花修瑾派阿乐驾车接送她,临走之前,还不放心地嘱咐:“到了以后,收起你娇惯的小脾气,不要跟人起冲突。”
花映对他做了个鬼脸,“哥哥,我又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