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牙只是只普通犬妖,虽然是变异种,体格如象,力大如牛,但终归不是真正的神兽,几乎没有机缘登临大道,羽化成仙。
青鸟髓能激起了神兽血脉固然是桩好事,但毕竟只是一部分记忆传承,后续的修炼还是得和寻常妖兽一样艰辛。
除非师尊日日都给他青鸟髓同等品级的天材地宝,为琼牙洗筋伐髓,不然光凭他自己,很难让琼牙化为神兽。
他如今这幅鬼样子又有几年可活?届时他死了,琼牙怎么办?那三只乌龟怎么办?一院子花草怎么办?养活他们已经不是易事,如何妥当安置他们又是另一个难题。
上修界残酷,但也有几座灵气丰蕴的山头,里头都是平和温顺的小妖怪。只是琼牙自小就跟着他,娇生惯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麟岱觉得头疼,扎好第四根小辫后,他捋了捋琼牙额前蓬松的头发别至耳后,捏着那对比正常人类要尖一些的耳朵说道:
“往后要勤于修炼,不许再撒娇了,知道没?”
琼牙泪眼朦胧地抬头,似乎在说:
小狗能知道什么,小狗只知道哭。
麟岱当然不会和小狗讲道理,拍了拍他的脑袋,心中盘算出一万条快速提升妖修修为的小窍门。
蠢狗没那悟性,只能靠他的十全大补丹了。他想想办法去求些天材地宝来,炼制灵丹妙药,以天地精髓沃灌,总是能有些作用的。拔苗助长也是长,喂出来的金丹也是金丹。
到时候他死了,就把蠢狗安置在哪个山清水秀的庄子里,提前买通那里的小妖,让琼牙当山大王,总不会受人欺负。
太阿宗乃莲帝创办的修真界第一大宗,文献典籍浩如烟海,其中不乏丹鼎岐黄之术,那本莲帝手作的灵丹录也在其中。他从前尚武,对于丹道不是很用心,那本灵丹录只草草背了半卷。如今,是不得不刻苦钻研了。
麟岱暂且就想了这么多,他抚上琼牙头顶,试图将他重新缩回犬形,忽然意识到自己灵根已经碎裂,无法储存一丝灵气,便叹了口气道:
“琼牙,变回去。”
终于止住哭声的琼牙一抹眼泪,虽然不知道主人有什么打算,但仍乖乖照做。他脑袋一沉打个滚,一只巨型煞面土松就凭空出现在了麟岱面前。
土松似乎更喜欢这个形象,甫一沾地就摇起了尾巴。他围着主人转了转,自己估量着变幻到了适于乘骑的体型。
灵宠知晓主人的想法,却不懂主人的忧思。麟岱想去后山看看那三首蛟情况如何,顺便再去千草园望望新长的灵植,脑子里被各种琐事压得昏沉,握着琼牙颈上那圈鱼鳞甲攀上犬背时,竟不知牵动了哪里,一股血腥气猛的自肺腑涌上喉头,他眉头微蹙,呕出一口鲜红浓稠的血。
血溅在琼牙厚实的绒毛上,衬的那银光闪闪的鱼鳞甲更加阴寒。麟岱瘫倒在犬背上,整个人陷进他背部丰厚的毛发里,只余得一点点白衣在外头。
琼牙顿时动都不敢动,弓起背部紧贴着主人胸口,仔细感受着背上男人的灵气轨迹。忽然,这凶兽一声凄厉的哀嚎,四肢肌肉猛的绷紧,撞开木门朝外奔去。
麟岱埋在血和犬毛中,昏沉间看到清晨殷红的暮色。
楚佛谙立于树下,木樨簌簌沾了满襟。他眸光黯淡似有悲痛之色,任由肩上花团如雪,眉边两鬓如霜。
瑶光殿有八百柱二百间,间间无人。
他兀自笑道:
“骨珑仙尊好生薄情,楚某远道而来,竟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庭院安静,无人回应。他又说道:
“还不如你那小徒弟,恭而有礼,连带路时的背影都好看。”
“好看吗?”
冰冷的声音响起,连带着周边空气都凉了几分。
男人黑发银冠,着玄色天衣,自虚空中缓缓走来。柳叶眼睥睨而视,不怒自危。
“好看啊,怎么不好看。”楚佛谙绕着友人转了个圈,似乎这两句话无法表述那人的美,一脸欠劲的继续补充到:
“腰就那么细细的一把,比我院里移植的西湖垂柳还柔韧。头发也好看,不是全直,有几缕卷的,你说有意思不?不知道是睡觉压到了,还是编过小辫……”
楚佛谙皓齿鲜唇,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煞有介事,丝毫未顾忌友人越来越寒凉的脸色。骨珑尊者目光一凝,眉前忽然出现了粒粒冰霜,初秋的水汽刹那间结成一支晶莹的冰莲花,卷着肃杀之气直直射向楚佛谙。
楚佛谙手上做着编头发的动作,也没抬头,那冰莲花在离他眉间半寸处悬停,顷刻消融。
“我说鹿鸾山。”楚佛谙抱着手臂从友人的左边绕到右边,他生的俊美凌厉,凤尾眸内勾外翘,笑起来格外靡丽。走路时一步一晃,压着那漫不经心的语调问道:
“你从来不耍阴招,今个是怎么了?竟烦我烦到如此地步。”
鹿鸾山乃骨珑仙尊名讳,自他被天机录册封为仙尊之后,几乎再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可以说世间除了与他齐名的剑尊,也就是面前吊儿郎当的这位,就无人再这般称呼他。
世上故人少,集中祭文多。对于这个亦敌亦友的旧识,鹿鸾山也做不出关门送客的事来,敛了眸中郁气,道:
“你有何事?”
“没什么要紧事。”楚佛谙跌坐在树下的小几上,四肢懒懒神色厌厌:
“无非是找你切磋。”
见友人不语,他眼珠一转,补充道:
“我要是被你打伤了,就叫你那小徒弟来为我上药。”
“好啊。”友人语气淡漠,给的却是肯定的回复。
“唉?”
楚佛谙大喜过望,骨碌一下从瘫坐转为了垂首侍立,喜滋滋伸出手臂:
“那你给我这里来一剑,三分力就好。”
鹿鸾山自腰侧虚空之处缓缓抽出方仪,却见对面那人神色突变,右手霹雳般探向他腰际。鹿鸾山面色微动,横架剑身相阻,剑气齐齐截断楚佛谙胸前垂落的头发。
楚佛谙却不躲不让,欺身向前硬生生接下这股强悍剑气。右手自鹿鸾山腰际转折,灵气猝然鼓动震着衣衫猎猎作响。
鹿鸾山不喜与人接触,在他手掌贴近时就闪避了开来。
楚佛谙占据了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抬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掌中伉侠剑鸣声铮铮,他笑得一脸狡黠:
“别哄我了,你鹿鸾山能如此大方?”
见鹿鸾山将目光微微偏了过去,楚佛谙继续说道:
“当年我费了千金拍下魔狐,才把人骗到跟前就被你用传送阵拉走了。上回他差点撞坏人家牌匾,我这边赔礼道歉你那边给人叫回去了。还有渭州那次,是不是你教的?命都快没了,硬是不要我碰他。”
鹿鸾山神色自若:
“我唤鹿一黎来为你疗伤。”
“谁稀罕那小子。”楚佛谙啐了一声,“我说的是……”
话至一半,他感受到那股微弱的灵力波动自上方传来,猛地抬头,伸手接住了空中掉下的白色物体。
伴随着一声犬吠,熟悉的灵气波动扑面而来。巨大的煞面黄土松直直砸在两人中间,嘴角鲜血飞溅,重伤之下,瞬间化成了一尾刚满月的幼犬。
幼犬嘤嘤叫唤着,冲着楚佛谙怀里的一叠雪白。
楚佛谙颠了颠怀里的睡美人,怒极反笑:“你这蠢狗,通报一声不就得了,竟撕裂了结界。”
鹿鸾山古井无波的俊脸终于显现出些别的神色,他窥见楚佛谙怀中青年唇角带血,冷淡的柳叶眼竟睁圆了几分。
“泽渊!”
他唤了声青年的表字,收剑欲从楚佛谙怀中夺过青年。楚佛谙美人在怀哪里肯松手,急忙运行起含灵法阵包裹住昏厥的青年。他乃百年难得一遇的纯正水灵根,灵气蓬勃而富有生机,用来疗伤再好不过。
鹿鸾山薄唇微抿,收敛了自身寒凉凌冽的灵力威压,转而抱起地上伸着舌头呕着血的幼犬。宽大的手掌置于琼牙毛茸茸的脑袋上,被刻意压制得柔和的灵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进他的妖核里。
楚佛谙引灵气自上而下拂过青年的奇经八脉,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看向抱着幼犬的鹿鸾山,喉结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只是忍不住抚摸了一下青年过分瘦削的脊背,低低的叹了口气。
半晌,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露出一脸苦相,并看似不经意的说道:
“你这小徒弟根基残破不堪,神魂蛮横,心绪驳杂,已经不适合修炼,建议你别白费功夫,扔了吧。”
鹿鸾山置若罔闻,将幼犬捧起塞进青年怀里,怜爱地抚上青年脸颊,手法无限轻柔。下一刻,他眸光一冷,无比强硬地自楚佛谙怀中夺过青年,拽得青年白衣一晃。
楚佛谙唯恐青年受伤,托着他的背将人送进了鹿鸾山怀里。末了还连连喊道:
“轻些轻些,别伤着他。”
他满脸担忧,似乎怀中人不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而是一捧雪,一块水晶,碰碰就碎了。
鹿鸾山紧紧将青年箍在怀中,楚佛谙见状不禁收回了手。他苦笑一声,眉梢染上几分寂寥,扭过头正欲离去,走几步又忽的停下,背对鹿鸾山说道:
“给人看紧些,下次丢了,未必就能找的着了。”
鹿鸾山并不在乎身后人说了什么,匆忙喊来仙鹤送客,然后抱着青年往寝宫内走去。楚佛谙亦不是那死缠烂打之人,未等仙鹤至前,便衣袍一动,消失在了庭院里。
仙鹤在空旷的树荫下蹦跶了两下,又听得殿内仙尊传音命他备药,急匆匆飞掠而去,激起一地木樨上下漂浮,像是古井遽然泛起波纹,不知水底是何情况。
第5章 师尊的训导技巧
大苍山。
这是间竹屋,看着颇有些年头,破败得很。门前有棵常青树,秋天也不落叶子。地上只有东倒西歪的簇簇黄草,此时无风,草叶却被凭空捻断,深深凹下去呈现出一对脚印的形状。
楚佛谙一脚踹倒了棵小树,定睛一看,却是那株移植过来的西湖柳,不免触景生情想起了那个病恹恹的青年。心中烦躁,周围又尽是衰败之色,他随手抛了那颗魔族探子的头颅,面色不佳地往屋中走去。
“前辈!”清冷干脆的一声令楚佛谙愣在原地。他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脑袋,看到了拨开秋草爬上山坡的青年。
青年脸色好了不少,体内甚至积累了层浅薄的灵气。他拍了拍衣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晚辈太阿宗麟岱,特来拜会和光仙尊,烦请前辈为我禀报一声。”
楚佛谙:“……”
和光仙尊,天机录赐予他的称号。由于善用剑,世人更常称他为:剑尊。
他望着青年,眸光深沉阴郁,语气中透露着几分怨气:
“你不认得我?”
麟岱听闻此言抬头认真的端详了他几秒,转而面带愧色,再次行礼道:
“恕晚辈无礼,记不清了。”
楚佛谙向他走近了几步,沉声道:
“我就是和光仙尊,我们见过的。”
青年听了这话却没什么太大反应,仍是那冷淡自持的嗓音,他说:
“原来您就是和光仙尊,幸会,晚辈特来拜会,只为……”
为什么来着?
楚佛谙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毕竟梦到这就醒了。他看向窗边大胆的鸟雀,怒火中烧,从一旁的水晶瓶里揪了片柳叶弹了出去。鸟雀扑棱棱飞走,余下一枝落寞。
瓶中柳枝被他拽的轻晃,如那人的腰身。
楚佛谙撑着身子靠在沉香木枕上,平复体内澎湃的灵气。
他的床边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摞书卷,几乎把床榻都围了起来。这人似乎对整齐有着狂热的追求,每一册书都干净平整到可怕,一丝卷曲都无。连枕边睡前读的那本都被端正放好,四角锋利,页面挺括。
他人生得俊美绮丽,读的书却古板枯燥。入目皆是《楞严经》《养心灵》《安定赋》之流晦涩难懂的古训,哪怕是即将化舍利的比丘禅师,也不见得会读这些东西。
不仅如此,这间屋子,除却那方供着嫩柳枝的桃木鼓墩,处处都被书卷填满了,汗牛充栋,东南角整齐叠放的竹简几乎压迫到了屋顶。屋内本就陈设华美,可在这庄严书山面前,硬是落了几分俗气。
楚佛谙抱着手臂,他颜色浓稠,神情寂寥,反差之下让人觉得有些恐怖。端着一刀淮州白果纸的绵锋停在门口,思量半刻,还是满面春风的走了进去。
“主子。”他高高兴兴地放下托盘,朗声道:
“涅罗宗派人递了碟子,四方法会在即,请和光仙尊出面参会。”
他是个漂泊无根的散修,几年前应涅罗宗相邀,挂名在宗门玉碟里当个“坐镇仙尊”。意义不大,约莫和门口蹲坐的石狮子差不多。
楚佛谙揉了揉眉心,指尖溢出缕柔和的灵气向托盘飞去,裹挟来一张白纸,十指翻动三下两下叠成只鸟雀,递给侍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