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于祝珩的事上,他信不过世间的任何人。
“他们将我带走之后,你立刻回军营,找出穆离部安插的人。”祝珩按着他的后颈,吻住那双想要吐露出阻挠之语的唇,“听话。”
祝珩推开门,隔着夜色与火光,与穆尔坎对上一个视线。
穆尔坎浑身一滞,眼底闪过些许不可置信,不知是在惊诧在此处见到他,还是在震惊其他的事情。
只看到祝珩一个人,穆离部的部主显然不太满意:“将他抓起来,搜出所有刺客。”
祝珩上前一步,炽烈的火光刺得他眯了眯眼,脸庞上映出般般玉色,不见丝毫慌乱,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穆尔坎。
大军还未抵达穆离部,穆尔坎独自进城,不知穆离部和他说了什么。
“等等。”穆尔坎踏步上前,“我亲自来搜。”
部主想说什么,纠结了一下又算了,好声好气地嘱咐道:“小心点,别让刺客伤到,我先让人将这个刺客带下去。”
他手里的把柄已经死了,再没有什么能够桎梏穆尔坎,言辞之间也变得客气了不少。
穆尔坎喝退众人,拔出刀,架在祝珩的脖子上:“都滚开,这个人我要亲自审,当着我娘亲的面,让他偿命。”
寒光凛冽,刀锋反射出一阵冷意,祝珩对上他发红的眼睛,悬着的心突然安定下来,跟随着他回到房间里。
房门关上,燕暮寒立刻拔出刀,低声呵斥:“把刀放下。”
嗅到那股浓重的血腥气,穆尔坎喉咙发紧,声音也变得艰涩:“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燕暮寒又怒又气,他刚刚保证过穆尔坎不会背叛他们,现在穆尔坎就把刀架在祝珩的脖子上了:“要不是为了帮你,我们何苦来这里。”
现在穆尔坎在他眼里,就是狼心狗肺,祝珩为此事奔波操劳,却吃力不讨好。
“我娘亲之死,可与你们有关?”
燕暮寒气恼,但祝珩清楚穆尔坎在计较什么:“我们只比你早到了一时半刻,尸体就在那里,已经死了许久,上面泼了鸡血,你可以自己去看看,若是放过真凶,你娘亲的在天之灵也安息不了。”
“你们不是真凶吗?”穆尔坎咬紧了牙,“怕我选择穆离部,所以特地来斩断我的牵挂。”
原来穆离部是这样说的,祝珩心里有了数:“如果是这样,我们没必要亲自来,你觉得在燕暮寒的心目中,你的忠心有我的安危重要吗?”
此言一出,燕暮寒和穆尔坎都愣住了。
燕暮寒对祝珩的重视程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燕暮寒绝不会让祝珩以身犯险,穆尔坎说不出辩驳的话,沉默了许久,默默拿开了刀。
燕暮寒立马扑了过来,警惕地盯着穆尔坎,活似看仇人一般。
祝珩无奈,再这样下去,好好的属下就要推到敌方的阵营去了。
其实穆尔坎没有让穆离部带走他,已经是出乎祝珩意料的事情了,眼下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起码能确定穆尔坎是偏向于他们的。
祝珩拍了拍黏在他身旁的人,给了燕暮寒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想必你也想查明真相,让真凶付出代价。”
年迈的老人闭着眼睛,身上遍布着刀伤,死状凄惨,生前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
穆尔坎蹲在尸体旁边,五大三粗的汉子握着老人的手,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愧疚和怒火交织在内心之中,拉扯着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穆尔坎抬起头:“怎么查?”
祝珩思忖片刻,沉声道:“将计就计。”
门外,穆离部部主眼神阴鹜,面色焦急,他低声询问身旁的侍从:“怎么还不出来,确定都处理好了吗?”
侍从颔首:“处理好了,特地找了能工巧匠,尸体身上的伤痕与贪狼刀造成的伤口如出一辙。”
部主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去找个仵作来。”
侍从惊讶,但没有多问,立马让人去找仵作。
仵作到的时候,穆尔坎正好扛着尸体出来,尸体上卷了被子,隆起一个大大的鼓包,天色昏淡看不清楚,他另一只手握着刀,刀锋凌厉,在祝珩的颈边压出一条血线,祝珩面目狼狈,衣服上也尽是血痕。
“这是审问完了?”部主迎上来,看了看他的身后,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眉心微蹙,“我特地找了仵作来验尸,不能让老夫人白死,定要还她一个公道!”
“多谢部主。”穆尔坎没有放下尸体,面色冷肃,“我想借此处设置灵堂,为我娘亲送行,可好?”
部主哪里会不答应:“好好好,那这刺客怎么处理?”
穆尔坎一刀劈在祝珩的肩膀上,即使带着刀鞘,那重重的一击也震得祝珩往下矮了矮身子:“杀害我娘亲的凶手,自然要以血送灵,我要他在灵堂前受刑,头七当天千刀万剐,以藉慰我娘亲的在天之灵。”
打量着表情微滞的部主,穆尔坎眯了眯眼睛:“部主觉得如何?”
“头七也好,我还以为你现在就要杀了凶手。”部主干笑,“那仵作呢?”
穆尔坎扫过去一眼:“让他跟我来,我要亲眼看着他验尸,凡是我娘生前所遭受的苦楚,凶手都要经历一番。”
穆尔坎带走了仵作,部主并没有离开,立刻让人去搜房间:“怎么可能只有一人,好好搜,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另一边,一到了偏院,穆尔坎立刻放下了尸体,被子展开,里面竟然包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爬起来,仵作吓得魂不附体,差点撅过去:“鬼,鬼啊!”
那鬼一拳捣在穆尔坎脸上,涂满血的脸上满是怒色,乍一看上去,有种狰狞的感觉。
祝珩连忙去拉人:“快住手,别打了!”
燕暮寒怒不可遏,直到身后传来一道痛呼声,他才焦急地转过身:“长安,没事吧?”
祝珩捂着肩膀,方才穆尔坎那一刀收了力气,但还是砸得他喉头腥甜,就是怕燕暮寒发疯,他才拼命地忍着,要不早就吐出血来了。
“无碍。”祝珩催促道,“你快走。”
房间里没有人,部主下一步就是去封锁城门,去晚了就出不了城了。
燕暮寒满眼担忧,脸上沾了血,在黑夜之中,像极了来索命的恶鬼,实在称不上温柔:“长安你可以吗?”
要不就拼个你死我活,撕破脸皮,如果祝珩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相信我。”祝珩重重地攥了一下他的手,“出城之后尽快处理掉通风报信的人,然后来接我。”
当爱意深浓,我又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
祝珩知道燕暮寒想听什么:“如果我撑不到见你,那你就来找我,黄泉碧落,我都等你。”
燕暮寒很快离开了,穆尔坎拎起吓傻了的仵作,警告了一番,然后才让他去验尸。
祝珩揉了揉肩膀,微微颔首:“方才是他急躁了,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穆尔坎擦了擦嘴角的血,沉沉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我清楚将军的为人,他杀了我的心都有,断然不会向我赔礼道歉。”
祝珩自然知道这一点,那本就是客套之语,没想到穆尔坎不顺着台阶下来。
“将军与你,我并不看好。”许是世上唯一的牵挂不在了,穆尔坎少了顾忌,说起话来很不客气,“那一刀,我是故意的。”
祝珩挑了挑眉,他没想到穆尔坎会与他聊起此事:“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不,我只是在担心,雪山上的狼神一旦生出情爱,就会沦为怯懦的家犬,他满心是你,跪伏在你面前,将失去驰骋沙场的凶性。”穆尔坎意有所指,“你是他的软肋。”
人有了软肋就会被桎梏,像他一样。
祝珩指尖发颤。
穆尔坎目光悲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在叙述事实,还是在诉说着古老的诅咒:“不是软肋被折断,就是狼神因此而亡。”
他们在刀尖上行走,处处都是窥伺的敌人,没有弱点才能活得长久。
穆尔坎的目光很淡,落在祝珩身上,叹息声像一阵风,听不出此中的真意:“我愿追随明主,建功立业,方才的一瞬间,我想将那把刀对准你的脖颈砍下去。”
祝珩眸光晦暗,似乎是轻轻笑了声:“那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因为砍下去后,死的不会只有你。
四目相对,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祝珩忽然有种感觉,如果今日燕暮寒不在场,只有他一个人,穆尔坎就算知道他不是凶手,也会杀了他。
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在燕暮寒没有回来之前,穆尔坎依旧有可能会借穆离部之手杀了他。
祝珩小幅度地活动着胳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仵作验完尸又被耳提面命地警告了一番,穆尔坎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将有鬼诈尸的事情忘记,才放他离开。
致命伤是刀伤,刀刃的形状很特殊,仵作报出尺寸的瞬间,祝珩就想到了贪狼。
如他所想,这是设计好要栽赃嫁祸到燕暮寒身上的阴谋。
穆尔坎守在尸体旁边,穆离部的人迟迟未来,想必是搜查房间无果,去封锁城门,在全城搜寻燕暮寒的踪迹。
祝珩站在黑暗之中,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忽然道:“我可以起誓。”
穆尔坎抬头看过去。
“如今我一无所有,唯一珍视的就是祝家的兴亡昌盛,我以此立誓,绝不会成为燕暮寒的弱点。”
祝珩停顿了一下,轻笑:“如果有这样一天,我会为他作出最好的选择。”
第58章 围城
凌晨时分,穆离部部主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涌进院子里,气急败坏地要抓祝珩去严刑拷打,逼他说出刺杀老夫人的原因。
祝珩跪坐在尸体旁边,双膝又麻又痛,但一直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看他这样子,燕暮寒已经逃出城了。
五六个人上前,想带走祝珩,穆尔坎一个眼刀横过去,周身聚集起沉冷的杀气,沉声呵斥:“滚!”
来人心惊胆寒,倒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不敢再往前走。
穆离部部主脸色难看:“穆尔坎,本部主是为了帮老夫人报仇,难道你没有听仵作验尸的结果吗?”
验尸的结果无非是老夫人被形似贪狼刀的武器所杀。
祝珩突然无比庆幸,多亏他一直和燕暮寒在一起,如果燕暮寒被抓住,这脏水势必要泼在狼崽子身上。
燕暮寒又不是个会为自己辩解的人,过去这些年里,不知有多少人利用这一点使绊子,让他吃亏,害他受伤。
亲热时坦诚相対,没有人比祝珩更清楚燕暮寒身上有多少伤口,蜜色的身体线条流畅,其中蕴含着强劲的爆发力,但这却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威胁下锻炼出来的。
穆离部栽赃陷害的手段粗糙,还不是看准了这一点,当燕暮寒好欺负。
也亏得是在崇尚武力的北域,如果放在南秦,燕暮寒早就被算计得只剩骨头渣子了。
思及此,祝珩的眼神冷下来。
“我听到了,也亲眼所见,他就是杀死我娘的凶手。”
穆尔坎指着祝珩,刀尖映出火把的光,并不温暖,反而如他的话语一般,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严刑拷打难消我心头之恨,我会亲自惩治凶手,将之挫骨扬灰!”
虎目生威,他没有看着祝珩,反而紧盯着穆离部部主,狠厉的言辞有如刀刃,挑破平静的氛围。
仿佛沸腾的油锅里进了一滴水,穆离部部主的心里炸开一阵阵惊惧之意,他被看得头皮发麻,突然有种穆尔坎已经知道他做了什么的感觉。
不,绝不可能。
穆离部部主定了定心神:“你一片孝心,老夫人在天之灵定然会很欣慰,那便让人将这刺客绑起来吧,免得他跑了。”
穆尔坎打量着祝珩,一副病弱的身子骨,如果真的绑起来,恐怕活不到燕暮寒回来。
届时发了疯的燕暮寒还不知道会怎么报复他。
穆尔坎暗自在心里骂了声,这病秧子皇子的命可真金贵,克天克地克旁人,出了差池还得他陪葬。
“部主可真会说笑,你是觉得他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吗?”穆尔坎不屑地嗤了声,语气嘲讽,“若他真能逃了,我这北域第一勇士的头衔也可以让给别人了。”
“可是——”
穆尔坎不耐烦地拔出刀,低声喝道:“部主要是觉得有人能与我争个高下,大可以让他来试试。”
穆尔勒河养育出血性男儿,容不得挑衅和轻视。
穆尔坎的视线有如鹰隼,一一扫过面前的人:“我一人一刀,在此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