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显得干瘪,无法抒发出心里的想法,他只能抱住小异族,希望怀抱和体温能抵消痛楚。
…………
眼前的画面逐渐变淡,金戈相交的声音唤回了祝珩的意识,他费力地掀开眼皮,入目就是厮打的两人:“燕暮寒……”
是他的小异族。
燕暮寒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偏过头。
四目相対的瞬间,祝珩大惊:“小心!”
在战斗中分神是大忌,穆尔坎及时收手,但弯刀仍然贴着燕暮寒的脸划过去,殷红的血线横在侧脸,燕暮寒毫不在意,瞬间就蹿到了祝珩身旁。
“长安,你不是……”
他不敢说出那个字,怕眼前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美梦。
直到穆尔坎收了刀走过来,说出了一直被打断的解释:“将军,你误会了,他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
祝珩捂着胸口,不愿意将视线从燕暮寒脸上挪开,他试图从眼前人身上看出小异族的影子,最终却发现相似的只有那一节断指。
梦中的心疼延续到现实之中,他握住了燕暮寒的手。
“长安。”狂喜漫上心头,燕暮寒小心翼翼地扶起他,一想到穆尔坎将祝珩当成尸体扛的事就上火,眼神也冷下来,“你身上的血是受伤了,还是不舒服?”
他听到祝珩低低的咳嗽声,脸色苍白,和旧疾复发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可临行前施针已经告一段落,医师说好好养着不会有大问题,怎么就突然复发了,难道是奔波操劳太累了?
燕暮寒暗暗在心里骂了自己没照顾好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揽着祝珩的肩膀,力道轻得像是怕碰碎他。
“没事了,欺辱你之人,我定不会饶过。”
攻城声停止,穆离部被攻破,整肃的马蹄声从城外涌入,向着每一条街道而来。
穆尔坎有苦说不出,想起燕暮寒让塔木转达的命令,脸色难看,但又不敢劝,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祝珩身上,盼望他能够如实以告。
“和其他人没关系,我只是……”祝珩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说我想起了一些我们曾经的记忆,还是说我记起了你年幼时就为我断指?
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祝珩想起老和尚対他说过的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当年的事老和尚都知道,要弄清楚一切,得回明隐寺一趟。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祝珩握着燕暮寒的手,满腔疼惜都化作了思念与爱意:“没有人伤我,我只是想你了,夜里太冷,想你抱着我休息。”
穆尔坎清楚地看到,燕暮寒失去表情,然后满是怒色的脸以飞快的速度变红,整个人都无措起来,好似头一次见到心爱的姑娘,像个愣头青一样羞涩。
不是他想把祝珩比作女子,实在是咳过血的病秧子弱柳扶风,看上去比姑娘家还要虚弱几分。
“我抱着你,不冷。”
燕暮寒打横抱起他,祝珩身体不舒服,神思倦怠,靠在他的怀里,哑声道:“别伤了城中无辜之人。”
依照燕暮寒的个性,看到他这副模样,肯定不会放过穆离部。
果不其然,狼崽子没有应声。
祝珩抬起头,望见他的眼里,被其中的忧虑委屈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燕暮寒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喜欢血的味道,也不想住在尸骸遍地的城池中,咱们将那部主杀了,放过城中的百姓吧。”
燕暮寒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只要长安好好的,什么我都听你的。”
肆意妄为地灭掉一座城,屠杀无数无辜之人,原因只是为了一个敌国的皇子,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荒唐又不现实。
但燕暮寒是认真的,当他以为祝珩死了的时候,他往后的人生只剩下了两件要做的事情:报仇,殉情。
他是没有神智的狼群养出来的人,自私冷漠,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而他只在意祝珩。
他的长安要他做个良善之人,那他就乖乖听话,即使他本质上是个游荡在世间,受人厌弃的恶鬼。
“穆尔坎,劳你去处理一下了。”祝珩客客气气地发了话,燕暮寒没有反驳。
穆尔坎求之不得,立马去找天尧和启闲光了。
没有理会城中的硝烟战火,燕暮寒一言不发,抱着祝珩往客栈走,马还留在那边,房费也交了,不住白不住。
客栈的床很窄,两个男人躺在上面很拥挤,燕暮寒怕挤着祝珩,刚往外让了让,祝珩立马就追过来,圈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别走。”
梦里的小异族留不住,他不想再和燕暮寒分开。
披星戴月潜入城中,又和穆尔坎打了一架,燕暮寒身上沾了血污:“我把衣服换下来,免得熏着你。”
他记得祝珩说过不喜欢血的味道,虽然十有八九是劝他收手的借口,但燕暮寒不想去赌,哪怕只有一点会令祝珩不快的可能。
客栈的被子很薄,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肌肤相贴之间,祝珩感觉到从燕暮寒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将他冰凉的四肢暖热。
如果让他用某种东西来形容燕暮寒,祝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阳光。
延塔雪山上养出的狼崽子性情冷漠,被世人谩骂,说他毫无人性,是个异类,受尽冷眼与欺辱,逐渐长成了而今军权在握的疯子。
祝珩心疼的同时,又感到庆幸,只有他知道燕暮寒有多好,也只有他能拥有这个疯子藏在心里的温暖爱意。
“笑什么?”
温热的手贴在脸上,祝珩搂住了他的腰:“我笑了吗?”
“笑了。”燕暮寒摸摸他的嘴角,眼里的惊惶褪去,黑亮的眸子里满含深情,“是因为我没有屠了这座城,长安才这般开心吗?”
他喜欢祝珩笑起来的样子,在这一瞬间理解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祝珩摇摇头,完全没意识到和燕暮寒在一起,他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不是,因为一醒来就见到了你,很开心。”
燕暮寒愣住:“是因为……见到我?”
小异族离开了。
祝珩每日坐在明隐寺里,望着寺门的方向,再也等不到一个会黏黏糊糊凑到他身边,用蹩脚的南秦话向他示好,逗他开心的小异族。
日子一天天过去,慢慢的期待变成了失落,失落变成了迷茫。
祝珩忘记了某个小异族,忘记了他的执念。
燕暮寒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想起了些许旧事的祝珩有多想念他,那是跨越过八年的时光,被重新记起来的思念。
“见到你,很开心。”祝珩喟叹一声,贴着他的脖颈,吮出一点鲜红的印子,突然道,“明年你就要加冠了。”
燕暮寒微怔,抱紧了他:“嗯。”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相拥的感觉。
祝珩暗暗思索着,燕暮寒没有亲人,他定要帮忙取一个特别特别好的表字,如此才能配得上他绝世仅有的小狼崽。
而燕暮寒惦记的则是加冠后能成亲,他想嫁人了。
很想。
相拥在客栈里睡了一觉,醒来后穆离部的事情已经被处理好了,穆离部部主的反抗没有成功,西里塔派来报信的侍从也找到了,两人都被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穆尔坎将部主的侍从都抓起来审了一遍,查清了他娘亲死亡的真相。
原来老夫人知道了部主想利用她来威胁穆尔坎,拒绝配合,结果被穆离部部主失手杀死,正巧西里塔派人传信,部主惊慌不已,这才想伪装成刺杀,将她的死嫁祸在燕暮寒头上。
没想到一切都被祝珩搅了局。
穆尔坎毫不手软,将所说的报仇方法都用在了部主身上,又是放血又是鞭打,部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虽然答应过祝珩不杀无辜的人,但参与过此事的人,以及当初阻碍进城的守卫都被燕暮寒杀了,城中血流成河,启闲光带着人用水冲了两个时辰才冲干净。
看到祝珩和燕暮寒时,部主突然暴起,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破口大骂:“果然是你!你和燕暮寒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我们北域的人,你是奸细,你不得好死,燕暮寒你背叛了北域……”
燕暮寒一脸冷漠,捂住祝珩的耳朵,带着他离开之前,同时给穆尔坎去了个眼神。
穆尔坎手起刀落,怒骂声随之停止,祝珩停下脚步,将燕暮寒的手拉下来,依偎进他的怀里:“我害怕。”
燕暮寒的脸上还带着伤,多了一分征战沙场的杀伐之气,他垂眸看过来,向来冷漠无情的眉眼陡然变得温软:“怎么了?”
“穆尔坎杀了那个部主。”祝珩撒谎撒得理直气壮,“我从没见过杀人,害怕,你得牵着我的手,抱抱我,哄哄我。”
燕暮寒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祝珩曾亲眼看着他杀死刺客,看着大军交战,下命令杀了哈秩全家……怎么可能没见过杀人,怎么可能会害怕。
他的长安身上流着无情帝王家的血液,生来就擅长做出决断生死的命令,此前从未表现出恐惧。
似乎是从他们在穆离部再见面开始,祝珩就变了。
燕暮寒思索半晌,只能为他这样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勾引。
话本子里魅惑人心的精怪会故作害怕,亲近凡人,这种行为被视作另类的勾引,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情趣。
也许祝珩是想试一试?
思及此,燕暮寒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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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今天也是恨嫁的一天。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妙色王求法偈》
第61章 贪心
当年在小异族面前的是十三岁的祝珩,天真烂漫,是个心怀善意的温柔少年。
没人不向往美好的事物,祝珩记起来后就忍不住去想,燕暮寒会对他一往情深,是不是喜欢那样的他。
可现在的他并不是良善之人。
思索未果的祝珩下意识就开始模仿少年时的自己,像是从未见过世间的险恶:“我害怕,特别害怕,你要好好保护我。”
“……好。”
四周都是将士们,燕暮寒努力克制住被勾引的冲动,挤出这个字。
怎么这么冷淡?
祝珩皱眉,不应该啊。
浓郁的血腥气从后面传来,燕暮寒快速拉着祝珩离开,期间遇到来找他商量如何向王廷汇报的天尧,燕暮寒直接摆摆手:“押后再议。”
天尧纳闷:“将军和军师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跟在他身后的启闲光挠挠头,浑不在意道:“应该是有事要忙吧,看他俩表情那么严肃。”
在院子里听到了所有对话的塔木露出复杂难言的神秘微笑,确实是有事要忙,但不是严肃的事情。
塔木搓了搓胳膊,脸有些红。
好像一夜不见,将军和主子又黏糊了一点,真是那什么来着……啊对,郎情妾意甜甜蜜蜜!
又交了几天的银两,继续住客栈。
祝珩对窄小的床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被褥陈旧,但在燕暮寒找伙计换了新被褥之后,这一点不足也没有了。
新换的棉花被褥很厚实,软乎乎的铺在床上,坐下去还会凹陷。
祝珩被推到床上,燕暮寒按住他的肩膀,俯下身,目光灼灼:“长安,你是不是想要了?”
来穆离部的时候做过一次,但在浴桶里施展不开,想来并不尽兴。
燕暮寒贴着他的额头,呼吸时带出来的热气喷在两人之间:“你想要,可以直说,我不会拒绝的。”
虽然他很喜欢也很享受祝珩笨拙的勾引,但他更在意祝珩的感受,做那种事,对祝珩这种光风霁月一般的君子来说,应该很勉强。
“嗯?”
都是行过周公之礼的人了,祝珩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燕暮寒为什么会突然向他求欢?
还说是他想,难道小狼崽子有了羞耻心,想同他合欢,却又害羞不敢开口,才找了这种借口?
祝珩觉得自己猜对了,喉结滚动,溢出一声轻笑:“阿寒,我没那么喜欢委婉的羞涩,也不排斥直白的求欢,所以你想要了不用试探找借口,告诉我,我都能满足你。”
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用力,祝珩生怕燕暮寒又胡思乱想,觉得他身体亏虚。
一想到曾经被质疑过不行,祝珩就怄得慌,恨不得把燕暮寒摁在身下狠狠疼爱。
他意味深长道:“你想要多少次都行。”
不是,先等等,什么叫试探找借口,不是你想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