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好像回到了那天在吊脚楼下,我第一次向沈见青展示照相机的用法。
郁郁葱葱的树林绿得发黑,风吹过带起树叶浮动都是静谧无声的。
沈见青抬起天真又好奇的眼睛,凝视着我,瞳孔里只有我一个人,就这么专注地看着我。
“你可以教教我,怎么用吗?”
不可以!不可以!
奇怪,怎么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嘶吼?
我迷茫地四处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只看见沈见青俊美秀丽的脸庞。
“当然可以,你拿着试试。”
我把相机递给沈见青,一点一点地指导他怎么使用。只是心底里却总没来由感到不安。
“怎么了?”沈见青问。
我笑着答:“没什么。”
沈见青见状,自顾自地摆弄起相机。他很聪明,我只教了一遍,他便完全学会了。
“李遇泽!”他忽然叫我。
我倚在走廊边,下意识扭头看去。
只见沈见青举着黑色的相机,脸藏着黑洞洞的镜头后面,只露出嫣红的嘴唇。
那黑洞洞的相机镜头无端让人感到恐惧,如一个黑色的深渊,要把人的灵魂都给吞噬进去!
他薄唇轻启,说:“身体不要那么僵硬,来,放轻松……”
我瞳孔骤然放大,心跳剧烈加速,耳朵里轰轰鸣响。与此同时,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扭曲,变形,发黑……
这是梦!
我猛地睁开眼。
第51章 决心尝试
我和沈见青之间又恢复成了初时的关系,甚至连最开始都不如。我们连表面上的和谐都没法维持。
他伤好之后,又忙碌了起来,每天都会出门去。而到吊脚楼里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常在楼上听到下面的交谈声,只是一句也没听明白。
他越来越像个忙碌的首领。
但从来没有人到楼上来过,有一次有个男人似乎是想要上来,我都听到了楼梯被踩动的声音,却被沈见青很大声地训斥住了。之前沈见青还会让人来给我送饭,这回他什么都亲力亲为,可能是真的怕我又和哪个不清不楚吧。
说来真是可笑,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守着他的糖果,像个恶龙一样守着他的财宝,可殊不知或许在别人眼里,这个糖果、财宝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不知道他会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去,就像他说的,可能真的是一辈子。
日子很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穷极无聊。
一想到真的有可能会一辈子呆在这里,我恨不得一头磕死。
我当然想到过死。可是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我就立刻否决了。
我没有犯过任何错,凭什么我要去死?我不能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来惩罚自己。
我深信,死亡不能解决问题,只是懦弱者逃避问题的极端方式。
而且,我也不想我死后,连骨灰都得不到妥善的安置,还被固执地留在某个地方不能下葬。
转机是在某个下午到来的。
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被关了多久了,或许是两三天,也或许是半个月。时光的流逝在这座吊脚楼里格外不明显。
这日,沈见青刚走,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
他又恢复了那副温柔自持的模样,好像之前爆发的那些对峙和争执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面对我的时候还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俨然把这些当成我们两个在玩笑置气。
这几天都是红红留在屋里陪我解闷,它很擅长逗人开心,挥着前肢的模样又蠢又可爱,至少比它的主人可爱多了。但今天或许是有事情,沈见青把红红带走了。
我无事可做,索性躺下睡觉。睡眠是穷极无聊的生活中,唯一的消遣。
可我躺下不久,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敲打声。声音不大,是被刻意控制着的,很小心的样子。
现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我全部的注意。
我翻身坐起,侧耳聆听。
“咚!咚咚!”
像是什么东西敲打窗户上那几排栅栏的声音。
我定睛看去,果然看到了一颗石头从窗户下方陡然出现,轻敲在木栅栏上,“咚”的一声,滞空一秒钟,然后无力地落下。
有人在楼下!
我感觉冲到床边,双手扒拉着栅栏向下看。
栅栏间的间隙很小,根本不足以我探出头去,我只能尽力把脸往外挤,向下看去。
我的房间窗外正是一片树林,我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修长清瘦,正在弯腰捡石头。
“皖萤!”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身影。
那人果然抬头,露出娇俏美丽的脸庞:“李遇泽!你,还,好吧?”
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沈见青之外的人,我格外珍惜,露出个苍白的笑意:“我还好!”
皖萤担忧地说:“前几天,阿颂,哭,着跑回来,说在,林子里,遇见了沈见青。他黑着脸,很,凶,把阿颂吓到了。”
她磕磕巴巴地说的,应该就是前几天在树林里的那张对峙。只是没想到阿颂会哭着跑回去求助。
皖萤接着说:“我一直很,担心,你。沈见青,没有,为难你,吧?”
我点点头,但想了想,那些事情让别人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便又摇摇头。
“我没事,我很好。”
皖萤不知道是真信还是不想揭穿我,很庆幸地拍拍胸脯,说:“那就,好。这几天,沈见青,都在守着,我,不敢来,看你。既然,你没有事,那我就,放心啦!”
“今天,沈见青有,事情,不在,我才,敢来,看你。你没事,我就要,走,了……”她说着转身欲走。
我不想这么快结束话题,而且皖萤之前还表示过有帮助我离开的想法。我不能错过,如果错过了她的帮助,鬼知道下次机会来临是什么时候。
“皖萤,皖萤,先别走!”我赶紧叫住了皖萤,“你,你之前说过可以帮我离开,现在还可以吗?”
皖萤柳眉微蹙,说:“我还以为你爱上沈见青,不愿意离开了呢。”
她话音未落,我却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么说。
确实之前皖萤劝我离开,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
后悔吗?当然不。我并不会为自己的任何决定后悔,但我会为自己的未来更加慎重地考虑。
见我不答,皖萤怂了怂肩,说:“如果,你还想走,必须赶快。等到,沈见青真正,继任首领,寨子,里的人会,听他,调遣。你就,更走不了。”
也就是说,我的机会并不多了。
我点点头:“谢谢你,我会想办法尽快脱身。可我如果出来,要怎么找你?”
皖萤想都不想,直接说:“我就,住在芦颀阿叔,上面。你知道,他的家吧?”
上次沈见青摔伤,我是去过芦颀家的,自然还有印象。
“嗯!”
“你帮,过,芦颀阿叔,他很,感谢你。你到时候,就,点燃他屋前的乌子草。我的蛊虫,很喜欢,那个味道。它会通知我的。”
我终于抓住了一丝可以离开的希望,虽然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如果不成功,我又会面临什么。但现在我不想考虑这些,我只想尽全力试一试。
与皖萤约定好,她左右看了看,急促地说:“沈见青,回来了,我得,走了。你自己,一定要,抓紧时间。”
我目送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果然,没几分钟,吊脚楼下就响起来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现在,我得想办法,从这间封闭的房间里面脱身。
这是沈思源一辈子也没有做成的事情,但我想,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尝试一次。
第52章 奔向自由
正午时分,炽烈的太阳悬于正空,灼热的光线洒满人间。
树林里多日来的雾气在阳光之下,很快就消散开,清透的空气中,一切污浊都无所遁形。
“塔塔,咚咚咚……”
木质楼梯响起清脆的响,每一声都代表距离在不断缩减。
“哒哒哒。”
不疾不徐的步伐,从长廊的那一边不断靠拢。
我屏住呼吸,心跳急速。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一次性不能脱身,那沈见青必然不会给我下一次机会。
我现在很清晰地认识到,论武力,我不是沈见青的对手。要摆脱他的控制,只能出奇制胜。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握着的东西开始打滑。我不由得活动了一下手指,让僵硬的手腕动起来。
冷静,李遇泽。别紧张,别紧张。
“吱呀——”
门被推开。
“遇泽阿哥,我来了,是不是等急了?”沈见青藏青色的身影跨进大门,他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雀跃,似乎送饭都给他带来了什么快乐。
但他在屋子里没有见到我,声音戛然而止。
就是现在!
我从藏身的门后跳出来,抡高了手里的木头椅子,重重地向着沈见青的脑袋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见青从地上的影子看出了我的位置,他转过身来,迎面而来的是我的木头椅子。
他脸上很镇定,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甚至还微微侧身,护住了他手里的饭食。
“碰!”
一声巨响。
沈见青应声倒地,手里的饭食也撒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手都被震得发麻,怕直接把沈见青给砸死了。我丢下椅子,颤抖着手摸了摸他脖颈边的脉搏……很平稳。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身恨不得肋下插双翅膀,一溜烟给飞出去。
“咚咚咚咚!”
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我踩塌一样。我心里紧张,脚下一滑,差点连滚带爬地从楼上摔下去。好不容易到楼下,我稳了稳呼吸。
可我还没有跑两步,突然身后传来风声,我赶紧侧身让开。下一刻,我的长袍一紧,被一只白皙的手牢牢地攥住。
沈见青摔在地上,额头虽然没有破,但却鼓起一个巨大的青疙瘩。他攥着我的衣角,略带祈求地看着我,神态眩晕虚弱。
“不要走,李遇泽……”
他眼角已经溢出泪来,配着他那哀求的表情,让人心生不忍。
但我不能为这点不忍赔上我自己的一生。
我转身要走,可他却固执地不肯松手。
这样不行。我狠狠心,蹲下身去,一点一点地去掰他的手指。
“别,别走……不要走……遇泽阿哥……”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体力俨然不支,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
终于,他彻底松开了我的衣角。
我想,如果这一次能够顺利逃出去,那这一面便是永诀。我对上沈见青苍白秀美的脸,心头五味杂陈。
对这个人,我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情感。有怨恨,有恐惧,也有一些其他的什么。但现在所有的情感,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的偏执只让我想逃离。
“沈见青,”我很郑重地说,“当你真正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找到能陪伴你一辈子的人。”
说完,我不再留恋,也不再心软,转身向着树林跑去。
“李遇泽……李遇泽!”
我听到吊脚楼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
我忍不住再回头,只见沈见青狼狈地俯在长廊上,满面是泪,目眦欲裂。
“我不会放过你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强撑着不肯从我身上挪开眼睛,“我会找到你的,你别想跑,别想跑!”
这场景实在太震人心魄,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心在腔子里狠狠地跃动两下。
我回过神,继而转身冲进了树林里。
自由,我向往已久,渴望已久的自由,就在前方。
阳光穿透阴翳,在地上投出一个又一个的光斑。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我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我向着寨子里跑去。我一步也不敢停留,怕他随时会恢复过来,兑现他刚刚说下的狠话。
转眼间,那座石拱桥就出现在前方。红色的绢带随风飘拂,在阳光下,每一根都仿佛又再次拥有了生命。
我匆匆一瞥,匆忙间看到了那根绣着“沈”字的红绢。
沈思源。
我脚下一顿,但很快就继续往前。
穿过田垄,越过大坝,后面就是苗民们的寨子。或许是我的动静很大,不少苗民们探出头来看我,与我第一次来时无异。
芦颀的吊脚楼就在坡上,我举步向前,扣响了那道熟悉的门。
门没一会儿就打开了,露出芦颀那张苍老的布满褶皱的脸。他似乎对于我的到来并不意外,返身从屋里拿出一只燃烧着的蜡烛,然后指着挂在门口的一株被晒干的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