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的声音中不见有丝毫起伏,全然看不出他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晏清,好久不见。我早知道你还会来找我的,你早晚会回到我的身边。”
楚晏清不由得一滞。江河还是那个江河,他立在半近不远的地方,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佛,像神,却独独不像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
站在江河身侧的,是一白衣少年,这少年手持长刀,生得清爽利落,年纪虽不大,却端得沉静稳重。楚晏清只觉得这少年面容熟悉,却怎么都叫不出名字,就连江衍也是细细打量过后才发现眼前这人竟是白松!
白氏兄弟年纪虽小,却实属三清派年轻一代中的翘楚。无论江长鹤、江河亦或是江衍自己,都将白氏兄弟视为得意弟子,而江河更是时常将这兄弟二人带在身侧。如今,白露已死在了云川派,只剩下白松一人,伴在江河身边。
想到白露,江衍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沉,他剜了江河一眼,对白松道,“白松,别再跟着他了!可知白露究竟因何而死。”
自从楚晏清与江衍在云川群雄宴上公开背叛了四派八门以后,江河便命令三清派诸弟子加强防守,是以这些日子白露带着师兄弟们轮流把守三清要塞。
今晚,就在白露当值时,突然听到师弟说起山中有野狗狂吠。白松在三清待了十多年,狼见过、猴见过,可唯有狗没有见过。鬼使神差地,白露便问起师弟狗吠的地方,没成想正巧碰到了江河,江河听闻后山有狗吠后脸色大变,当即就带着他一同前往后山查看。
白松只当师父谨慎过了头,杯弓蛇影,等进了山洞以后,才发现洞中之人竟是楚晏清与江衍!他顿时又喜又怕。喜的是终于见到了师叔与晏清仙君,怕的是师父不肯相信师叔与晏清仙君,双方大打出手。
当白松听到江衍问起自己知不知道白露究竟因何而死的时候,他心中一忖,缄默中,却听到一旁的江河也问道,“白松,你可还记得白露究竟因何而死。”
在此之前,白松早已得知白露是为了救沧海阁的小师妹洛昭明而死,是因为受诡气诱导入魔之人而死,而他也听闻,诡气与楚晏清甚至是自己的师叔江衍都脱不了关系。
然而,白松与江河相处多年,自然知道江河是个怎样的人,而他与楚晏清自四莲山相遇以来,虽相处的时日不常,却感念楚晏清的仁慈善良。若说江衍、楚晏清二人会修炼什么魔道诡术、为害人间,白松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哪怕这种说辞是出自自己的师父之口。
白松垂下头,他嘴唇翕动,却终是沉默。虽然江河与江衍都在问他这个问题,可他不想回答,也不敢回答。他相信江衍与晏清仙君的为人,可他亦相信自己的师父。
见白松不言不语,江河冷笑一声,“白松,你难道忘了白露的深仇大恨了?你难道要让白露死不瞑目?”
“不……”听到江河的话,白露痛苦地喊道,他瞪大了双眼,用力摇了一下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捂住自己的耳朵,第一次,他不想听到师父的话,亦不敢再听下去。
他怕江河接下来要说的,会彻底毁掉他的整个世界。
见状,楚晏清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是相识、共处过的小孩,而白露又死在自己面前,所以,纵然白松的师父不肯疼他一点,楚晏清却不忍他痛苦挣扎。楚晏清心中堵塞,他看了江河一阵,眼神中尽是失望。
不知怎地,看到楚晏清投来的这个眼神,江河心中竟莫名慌乱,他移开眼神,片刻之后,听到楚晏清悠悠说了句,“事到如今,我竟然还会对你失望。”
话音未落,楚晏清便笑着摇摇头。这些日子以来,他只当自己已经见到了江河最无耻下作的样子,却没成想江河竟还能一次次突破自己的认知。
江河清了清嗓子,片刻过后,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便淹没于平静的深潭之中,犹如一颗小石子投入其中,只肖得刹那,便再无波澜。
望着眼前的男人,楚晏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扯了扯嘴角,目不斜视地盯着江河,“江河,你父子二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江衍亦望着自己的兄长,将他对楚晏清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还给了他,“江河,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闻言,江河大笑几声,似乎觉得很有趣,玩味地说,“晏清,瞧你说的,你与我三清派的叛徒厮混在一起,大晚上放着正门不走,偏偏混到我三清派禁地,却在这里恶人先告状,说我在搞鬼。”正说着,江河的声音更冷了几分,“看来以前是我太宠你了,竟放任你无法无天起来。”
楚晏清觉得荒唐至极,事已至此,明明他们已对彼此厌恶至极,竟还能在此打起太极。
一种恶寒从脚底蔓延,他的嘴唇抖了一下,头皮亦开始发麻,他勉强保持镇定,刻意没提及江河在云川派时对自己的种种诬陷,反而悠悠道,“你不是说,我们这样终是不成体统,而我又成了废人,自然做不得三清派的掌门夫人么?怎么现在堂堂三清掌门又眼巴巴地等着我来找你、盼着我回到你身边了?”
说着,楚晏清垂了垂眼眸。这些日子以来,他四处奔波,比久居长澜山时清减不少,一袭素衣,更惹得江河怜爱。
江河脸上的微笑虽不减,神情却在与楚晏清四目相对时陡然变化,他上下打量着楚晏清,眼神贪婪,犹如在草原上奔走了几天几夜的饿狼盯着一只断了腿的兔子。
须臾过后,江河唏嘘道,“可惜,可惜了。”他“啧”了一声,看向楚晏清的目光更加赤、裸,“可惜,你生得如此颜色,就要殒命于此了!”
话音未落,江河如一道鬼魅,飞身跃起,手持玄冰刀径直攻向楚晏清三人!
楚晏清三人自知江河口中的寒暄都是障眼法,因此早有准备,不等江河近身,三人便“蹭”地一齐攻上,江河一边持刀抵抗,一边发出地狱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就算你们一起,也伤害不了我一丝毫毛!”
正说着,江河的玄冰刀与楚晏清手中的镇龙剑撞击在一起,霎时,火光四射,江河一怔,心道楚晏清何时得来这等的宝贝?他惊道,“晏清,你手中的是从哪儿偷来的宝贝?”
楚晏清不受他激将法,只趁他分心之际,更加快了手中的攻势。
江河眼见楚晏清手持宝器,一时间难以应付,而江衍与梅依雪亦不是好对付,不由得急躁起来,眼见白松仍是愣在原地,心下恼火,怒道,“白松,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白松嘴唇哆嗦了几下,摸向长刀的手也在发抖,他拔刀出鞘,向缠斗的几人亮去,可腿却酸软得厉害,几丈远的距离,白松连一步都迈不开。
江河看白松实是烂泥扶不上墙,愤怒之情更甚,“混账玩意儿,难道白露就这样白白死了是么?杀兄仇人就在眼前,你却连报仇都不敢!”
“不……师父,师叔,你们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他手持长刀,颤颤巍巍地向几人逼近,双目之中,流出一行行浊泪,“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梅依雪不由得嗤笑,“江河,曾经我还当你是条好汉,没成想你只会为难一个孩子!”
江河冷笑,“梅依雪,我只当你是个识时务的女子,却没想到你非要以卵击石!”
说话间,江河聚气掌间,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气息瞬时将其笼罩,这股气息锋利凛冽,像是来自数九寒天。这气息逐渐扩大、蔓延,弥漫在整个山洞。
江河的双目变得通红,他咬牙切齿,怒火在胶着地打斗中持续积蓄。他身上笼罩的气息越来越浓厚,而他的力量也在这股气息中变得越来越大,挥舞着玄冰刀,狠厉毒辣,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要将眼前的三人置于死地。
在江河势如破竹的攻势下,楚晏清、江衍与梅依雪只能拼尽全力,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三人都大汗淋漓,灵力与体力在激烈的争斗中逐渐消耗,他们手中的招式亦不觉慢了下来。而江河却攻势更紧,就好像有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能量!
他们三个身上出现一道道刀痕,血迹溅落,那些生长了数万年的钟乳石有些被刀削剑砍,碎落在地上,碾成粉末,有些则沾染上了鲜红的血迹,在乳白的世界中,长成一串让人触目惊心的腊梅。
楚晏清三人眼神交错间,彼此已然发现问题。
江河虽已有元婴修为,可楚晏清、梅依雪亦有元婴修为!他们俩的实力固然不若江河,却不该有如此悬殊的差距,更何况,他们这边还有一个江衍!在如此形势下,江河竟能以一敌三,除了身负诡术,再无其他的解释。
楚晏清体内的灵力仍在不断消耗,丹田处传来阵阵锥心般的刺痛,他脆弱的经脉因灵力的枯竭而干涸,周身无一处不觉得疼痛难忍。
他睁大眼睛,视线却逐渐模糊,眼前的江河却步履稳健,招式利落,每一刀都几乎震碎他浑身的骨骼,虎口也愈发酸麻。大地在他面前摇晃、飘忽,他的脚步慢慢虚浮、踉跄。
江衍与梅依雪的情况亦没有好太多,他们合力抵挡着江河的玄冰刀,每一次抵抗,气势都更弱了几分,江河放声大笑,他将周遭的气息汇聚掌心之中,将蕴藏着巨大能量的一掌朝楚晏清三人的方向推去!
三人合力接掌,在悬殊的差距下,他们不断后退,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向下砸落。
与他们的负隅顽抗不同,江河愈战愈勇,他掌中的力量越来越大,最后竟如排山倒海一般倾泻而来!
楚晏清、江衍与梅依雪咬紧牙关,却在这庞大的力量面前犹如蝼蚁,他们发丝凌乱,血痕满身,心中无一不想着,这或许就是埋葬他们的坟墓吧。
江河腥红的眼睛死死咬住楚晏清,旋即爆发出一阵狞笑,“去死吧!你们都给我去死吧!”
死亡迫近的刹那,江衍与楚晏清望向对方,他们握住彼此的手,心中只剩宁静。
三人纷纷闭上自己的双目,然而,想象之中的力量却并未汹涌而来,那恍若天河般滔滔不绝的力量竟倏地停滞了。
江衍睁开眼,却看到一把锋利的长刀,径直穿透了江河的胸膛,刀刃上的血珠凝聚,正顺着刀尖如注滴落!
第85章 虚实
江河睁大了眼睛,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长刀穿心而过的疼痛终于让他掌心的力量急速衰弱,他低头望向自己胸前的长刀,那长刀锋利尖锐,镌刻着三清派精致的暗纹。
“是你……”
“竟然是你!”血水顺着上涌的气息堵在江河的喉咙,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接着一汩鲜血便顺着他的嘴角向下溢出。
不止是江河,就连江衍与楚晏清都没想到白松会在此时反水!隔着摇摇欲坠的江河,他们看到手持长刀的白松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亦没有紧张,他眼神澄明而坚定,一双有力的手仍牢牢握在刀把之上。刹那过后,只见白松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一个讥讽至极的表情,而后他猛地将长刀拔出!
霎时间,江河胸前鲜血喷射,温热而腥甜的血液溅落在楚晏清、江衍与梅依雪的衣衫上、脸颊上、发丝上。
山洞内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幻象与现实交融,楚晏清再无法坚持,“哇”地一声,俯身干呕起来。
江河踉跄了几步,因为急速失血,他的四肢开始麻木僵硬,他缓缓转过身来,眼睛红得像是燃起了两簇火。这一刻,心底蹿升的不甘与愤怒让他忘记了自己所背负的一切,他发出一声巨大的嘶吼,仿佛单凭音浪就能将眼前之人撕碎,“贱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
他摁住自己胸前流血的窟窿,吐出口鲜血,踉跄着、歪扭七八地朝着白松的方向扑去,“你背叛我,白松,你胆敢背叛我!”话音未落,便被白松一掌掀翻。
江河倒在地上, 不可思议地看着白松,而白松亦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师父,你总质问我,到底还记不记得白露的仇。我记得,我没有一天、一个时辰忘记过他的仇。现在,我不就替他报仇来了么?”
白松手持长刀,刀身残留的血珠仍顺着刀刃向下滴落,在白松身侧形成一汪腥红的血迹,他的眼神中不见丝毫的怯懦与软弱,一条条清晰的青筋在光洁的额头上暴起,他冷笑道,“师父,若说背叛,也是你先背叛了我!”
白松微微抬起下巴,傲然道,“自从白露死后,我再也不是曾经的白松了。那日从云川归来,你变着法地将白露之死推到师叔与晏清仙君身上,可四派八门人尽皆知,白露是为救沧海阁的小师妹才死在入魔之人手中的。你将众人入魔、诡气侵扰,凡此种种统统推到晏清仙君身上,我不相信。我不敢质疑你,只当你被奸人蒙蔽,于是修书云川派与翠微山的诸位道友,又暗自前往沧海阁拜访,多方查证、抽丝剥茧,可越是查到最后,越是发觉这一切分明是你在背后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