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今年冬月长,高掌柜一看这架势,连忙收拢木炭,提高价格。同样的价格,早些时候还能卖十斤炭,到了这时候,卖八斤都有人买!
再加上他特意在东家的要求下囤积了不少货,按照这个价格下去,他是开张一年就能吃三年啊!
高掌柜这些天一见到王掌柜,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别提有多美了。
但是刚进了二月,出现了一种特殊情况。
煤炭火了!
而且不止是煤炭火了,还有一种炉子,叫蜂窝煤炉子的东西也在京都流行起来。
这才过惊蛰三天,还未到二月中旬,仿佛整个京都都知道一种叫蜂窝煤炉子的东西,可以取暖做饭,只要开窗或者安装烟囱就能避免出现死人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它便宜。
一文钱三个蜂窝煤,四个人一天最多用十个蜂窝煤。
比木炭便宜多了!
高掌柜想用老办法排挤打压蜂窝煤的铺子,一看卖东西的地方,京都府衙旁边!
还有捕快穿着一身厚实的衣服在外面维持秩序,谁来都卖,敢不排队统统扔出去。
高掌柜让伙计去看过一次,正赶上一个皇亲国戚要强行插队,直接被锦衣卫提走了!
吓得伙计胆战心惊滚回来。
高掌柜立刻歇了找茬的心思。
但凡这是个皇亲国戚经营的铺子,他都敢找茬打压。在做炭火生意这方面,他们益阳高家才说了算!
可出面的是锦衣卫,惹不起,真惹不起。
惹了锦衣卫,没准一闭眼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还是小命要紧。
带头的熄火,后面的小弟更是不敢吭声,只能自认倒霉。
一咬牙,高掌柜吩咐下去,“降价!降五成也得卖出去!货不能砸手里。”
伙计苦着一张脸,提醒道,“掌柜的,咱们的木炭都是高一成价从周边收来的,降三成就是亏本,这……降五成是倒贴钱啊!”
高掌柜摇摇头,“这会儿亏本,总比血本无归来的好!”
高掌柜能走到今天,自然不是无能之辈,眼看着家家户户点蜂窝煤是大势所趋,他再揪着这点价格不放,等到蜂窝煤占满市场,木炭根本卖不出去时,那不是贴一点钱能解决的。
伙计明白过来后,丧着脸贴钱赚吆喝去了。
王掌柜心有余悸,庆幸自己铺子卖的是布料,人可以一年中只有冬季点炭火,但不能一年四季只有冬季穿衣服。
益阳王家做的是布料买卖,一年四季少不得生意。
只是最近王成海心情很不痛快,他原本手中有三个煤矿,前些日子卖出去转手赚了六万两白银,结果还没等他高兴几天,又出了一个蜂窝煤!
看着府衙旁的铺子客流如云,他心都在滴血。
这要是晚几天出手,这些钱都是他的啊!
不过很快,他也高兴不起来了。
就在王掌柜庆幸完的第二天,一种羊毛线织造的布料出现在他家铺子斜对面。
王成海是怎么气愤的时柯不知道,他只知道,锦衣卫赵毅又来了!
顾易管家在冬天穿得厚了半寸,跑起来确实飞快,气都没喘匀,赶忙和时柯道,“老爷!赵千户大人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间过来,顾易管家很难不联想到时晏的事儿。
时柯正为物理头秃,闻言立刻放下图纸,“这天上山来干嘛?”
外头雪还没化干净吧。
顾易管家忐忑不安,“赵大人这会儿来,可是那边……?”
时柯摇头,“这倒是不会,不然时晏前脚进去,我后脚就跟着进去。走,去门口看看。”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物理!
时柯捧着暖手炉,一身羊毛斗篷,兔毛滚边衬得他脸色红润,看起来时晏的事儿对他没多少打击。
他往赵毅身后看了看,粗略一数,五大车东西。
时柯不由咋舌,不愧是锦衣卫,家大业大,五大车东西得多少钱?
哎,可怜他一个小举人,家不大业也没多少,茶馆五成利润都扔进去维护运营,一个茶碗洗洗刷刷用了三四年。
商队更是吃钱大户,五险一金虽然没有,但是安家费抚恤费给的提成都不少,导致他能拿出手的只有一点青菜水果和海菜。
虽然这时候很珍惜啦,但是时柯总有一种占人便宜的感觉。
看看座师和同窗们给的,笔墨纸砚科举试卷,从衣服到摆件,样样不落。
再看看锦衣卫的财大气粗,出手就是五大车,时柯觉得满腔热血化成柠檬。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我。
赵毅只觉得时柯的眼神很奇怪,但又不像是怨恨,反倒是泛着酸味?
他一定是感觉错了。
“千户大人为何事而来?”时柯收回目光,正经行礼。
虽然被赵毅目睹他手持铁棍伤人一事,但他再澄清一遍,那是正当防卫!
他就是个瘦弱书生。
“圣上赏赐。”赵毅翻身下马。
同样是羊毛斗篷,在时柯身上穿出来就是温润公子,在锦衣卫身上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锋芒利刃。
时柯恍然大悟,也对,他虽然在忙着课业,没怎么关注生意。
但都这会儿了,京都里该推广羊毛线和蜂窝煤炉子了,再晚就该入春错过季了。
时柯连忙让人进来,“请,千户大人里面请。”
赵毅跟着时柯进去,几辆马车跟着顾易管家去了库房。
跟着赵毅一起过来的不是孙恒源,是时柯没见过的几个,看起来应当是赵毅的人,起码有什么话,赵毅倒是不避着他们。
而一同来的锦衣卫看到在赵毅面前不卑不亢也不横眉冷眼的举人,也是惊讶。
什么时候他们锦衣卫在读书人眼中形象这么好了?见面居然不是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有几个是上次跟着赵毅目睹时柯正当防卫的,眼神复杂,神色一言难尽。
这虽是个读书人,但这个读书人不一般啊。
时柯本来就是锦衣卫家中出身,虽然是南镇抚司家中的,但这不是和他那个嫡兄不对付嘛,而且现在还分家分宗单过。
这更和南镇抚司没什么关系。
所以时柯算是他们北镇抚司自己人。
自己人对自己人的态度,哪能和外人一样?
“这是关于蜂窝煤炉子和羊毛的嘉奖,”赵毅开口直奔主题,“现在不能公示你的功劳,待到日后,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这就是明示了,等到日后,时柯入朝为官,这就是他升迁的资本。
“多谢千户大人。”时柯虽然猜到了,但态度还是表一下的。
“至于你的嫡兄……”赵毅试探着说。
时柯“呵呵”两声,“什么嫡兄,方寸山时家只有一个老爷。”
想到自己费时费力为时晏准备大礼结果没送出去,时柯心塞道,“不过有个问题我倒是想问问他。”
“问题?”赵毅眼眸低垂,接着饮茶的动作遮住眼中冷冽寒光。
没错,他有个问题很想当面问时晏,但是想到锦衣卫的诏狱不是寻常人去的,只能拜托赵毅问上一句。
“其实也不是问他,”时柯想了想具体的问题,他道,“只是麻烦大人替我传一句话。”
第49章 做个人吧
赵毅放下茶碗, 锐气逼人的眉眼注视着时柯。
时柯笑容不变,他回想原主十六年间的人生,竟只有几处还留着印象。
苏蓉去世后的悲痛, 中举后的狂喜,混乱茫然的法事现场,还有最后闭眼那一刻的不甘与后悔。
他后悔什么呢。
后悔时莘受刺激去世吗?后悔苏姨娘死去之前他没有尽孝吗?
不甘什么?
不甘心人生只能走到这一刻?
还是只能被动地接受来自大房的敌意?
亦或者是,不甘心于自己的懦弱无力。
一切的一切, 都成为谜题。
无人知晓背后的答案。
时柯想了想说道,“劳烦赵千户说一句,时柯过得很好, 茶馆生意兴隆, 断不会忘了老爷子的金山银山, 他且放心。”
在场锦衣卫看向时柯的眼神开始不对劲。
这话,真就一个字,毒!
对比时晏一家现在被关诏狱, 不日即将行刑,时柯当然过得自在多了。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不会忘了老爷子的金山银山。
联想一下时晏现在的情况,妻儿老小一家过几日全部斩立决, 直接草席子一卷拉到乱葬岗扔了了事。
别说子孙了, 要不是燕文帝开恩,时晏这一宗都得玩完。
总之,时晏一家没了后根本无人祭奠。
大燕现状是这样的,没儿子要去宗族承嗣, 从兄弟那边过继个儿子来, 以免死了都没人处理后事。
就算是太监公公也会有几个干儿子, 宫里宫外都收几个, 以防万一。
时晏这呢,直接断了所有后路。
这句话的效果无异于当面对一个男人说你不行,你的儿女都是我的子嗣,你的老婆是我老婆。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会好好养。
这还让他放心,这是让人死了都不瞑目吧?!
跟着来的锦衣卫们换上同款复杂的神色,目睹上次小举人正当防卫现场的锦衣卫们则是一脸果然如此。
只听时柯又道,“我从书上得知一种情况,大灾大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因为人畜尸体堆积在一起,没有得到良好的处理,天气一热,就会容易散发出疫病来。”
“正如夏日炎炎,果子存储不了多长时间一样。”
“所以尸体也不能长时间堆放,时间一长,会造成不好的事情。”
“若是无用的,无人收敛的尸体,可以以火焚之,归于大地。”
锦衣卫:“……”
这次连目睹全过程的锦衣卫都撑不住了。
无不神情惊恐,瞳孔震惊。
说来说去,其实你就想把时晏挫骨扬灰对吧?
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恨,才会让个死人入土为安都是奢望?
赵毅没忍住,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久违地,千户大人感觉到头疼。
时柯笑而不语。
时晏欠原主一条命,难道不该还回来吗?
而且对方三番四次挑衅,还试图让人假装山匪贼子杀害他,他回敬一二又怎么了?
他时柯小气护短,就算原主某些行为他看不过眼,但时柯用了对方的身体,自然会为原主报仇,以此还了原主的恩情。
一命还一命,等价交换,很是公平。
赵毅转移话题道,“你书读得如何?”
能让一个锦衣卫关心读书读得如何,时柯怕是头一份了。
在场锦衣卫默默交换一个眼神,下定决心,以后惹谁也不能惹小举人。
这可真的是,心狠手辣!
人死了都不安生。
于是,在时柯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成功在锦衣卫眼中留下心狠手辣这个标签,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断加深。
赵毅没在山庄待多久,他怕再待下去,读书人的形象全被时柯毁了。
虽然现在毁得也基本干干净净,不留余地了。
锦衣卫走之后,时柯回到书房,拿出原主母亲留下盛放地契的盒子,摩擦两下心中叹气,又放了回去。
仇好报,恩难还。
苏嬷嬷这事儿,如果不是走到死路,他更想睁只眼闭只眼过去。
然而事实是,他没有选择的机会。
苏嬷嬷想做什么,时柯还没弄明白。
盯着温泉庄子的人汇报表明没多少异常。
庄子上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可疑之处。
就是最近炭火用的多了点,还买了最新出的价格有点贵的羊绒斗篷。
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的时候,时柯突然接到消息。
温泉庄子中出现一个和时柯长相气质颇为相似的人,只是双腿有碍于行,被苏嬷嬷推着出来的。
时柯第一反应是,他娘当时生的双胞胎,把苏嬷嬷送出去是为了保护双胞胎的安全。
得知消息后,时柯立刻算了算自己准备的后路,确定能在第一时间保全自己,才有时间思考这件事的内情。
这则消息由燕文帝首肯,赵毅下令,经过长风,方才递给时柯。
他当然不知苏宁的真实身份,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能让苏嬷嬷这般照顾,还和自己长得像,不就是苏蓉的儿子,原主亲兄弟吗?
如果对方真的是原主弟弟或者哥哥,想来苏嬷嬷把人抚养成人,也是花费诸多心思。
由此,过去苏嬷嬷的行为,或许有了解释。
一个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哪里是远在天边,没了联系的孩子可以比拟的。
他曾在医院见过这样的例子。
那是一对兄弟,大的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和父母相处时间少,小的一直跟在父母身边,有什么话会直说。
小的对哥哥敌意很大,认为对方抢了自己的爸妈,哭得嗓子哑了都不停,父母两人一直照顾着小的,对大的只有一句不耐烦的嘱咐,“你弟弟还小,当哥哥的要让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