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冷笑着将契书放回袖口,其实他才不会去报官,他只是拿这个吊着里正,他知道像缸子村这种闭塞的村子人都胆小,为了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村民们向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愿事情闹大。朝晖就是瞧准了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地威胁,而他的威胁确实也管用。
里正一个老头,能在村子里熬成仅次于村长的官,靠的完全是关系和经验,他哪懂什么律法!朝晖左一条律法右一条律法,一会说把偷东西的村民的手剁了,一会说让他们挂着牌子到街上游行,把里正吓的一愣一愣的,哪还有不从的?当即就向朝晖保证,晚上便通知村民封锁村子,直到东家的生意做完,绝不会再给东家惹麻烦了。
同时他也向朝晖申请,为了那些做小生意的村民,几天一次地出街可否改成半月一次,由专门的人把需要售卖的东西卖出去,以免村民因没有收入闹事。朝晖同意了,只不过他加了条负责售卖的得是他们的人,里正点头应允,朝晖回头就把活安排给了小芹菜。
这可是个能剜油水的好活!货是那么多,本价和利也固定了,不固定的是小芹菜的口舌。假如他能想办法把柴火鸡蛋的三分利变成七分,那多出来的四分自然就进了他的口袋。
小芹菜喜欢投机倒把,人也机灵,这些都是朝晖倚重他的原因。在朝晖心里,小芹菜是天生的买卖人,小土豆不是,小土豆又憨又愣又老实,还爱认死理,跟他们在一块,小土豆只能干最粗最笨的活,而最轻巧最能捞好处的都被小芹菜拣了去。
换成以往,两个半大孩子,每次不公平的分配结束,小土豆都要闹上一闹,最近却不怎么闹了。偶尔小芹菜对小土豆颐指气使,小土豆也不回嘴,反而规规矩矩地照小芹菜说的做。
小芹菜想吃鸡了,小土豆去抓;小芹菜想吃鱼了,小土豆去钓;小芹菜躺在炕上,手里转着毛笔,砚台里没墨,他勾勾手,也是小土豆去接水去磨,你可能会问小土豆为什么突然这么听小芹菜的?那当然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小芹菜给了小土豆足够的好处了,就比如现在。
“我把鱼给你做好了,晚上,你答应我的事得办到吧?”
小土豆端上来一盘鲜鱼,这是他刚去河里叉的,费了他半天功夫,叉到了,又按小芹菜的要求做成糖醋口,此时鱼正散发着勾魂的香味。
小芹菜食指大动,夹了一块,鱼肉肥而不腻,醋汁淋的恰到好处,既掩盖了鱼的腥又激发了人的食欲。小芹菜夹着夹着就叫小土豆摆饭,小土豆给他焖的是上好的农家大米,还炒了个瓜片。咸香的鸡蛋就着略带几分苦几分青涩的嫩瓜,吃的小芹菜是胃口大开,呼噜噜往嘴里倒着米,半晌才想起小土豆还在身边。
“晚上,你答应的事,你记得办。”小土豆在一旁催促。
小芹菜一拍脑门,说:“知道了,不就是帮你看看白秋吗,朝管事都交代我了,让我把村里新摘的好瓜好果给他送去,到时会帮你好好看的。”
“不,不算完,你还得帮我送药呢。”
“他应该不缺药吧,况且都那么久了,脸上的伤肯定早就好了。”
“不行!你得帮我送,这是你答应我的,你不送,明天我就不抓鱼。”
小土豆拿抓鱼一事说事,这倒确确实实把小芹菜拿捏住了。小土豆做的鱼非常好吃,三月河开化,沉睡了一冬天的鱼都跑了出来,小芹菜尤其馋那一口,他懒,多耗费一点力气的活都不愿做,更别说抓鱼本就需要极大的耐心。
别看小土豆人傻乎乎,为了抓到最新鲜的鱼,他能在河边守一下午,这是小芹菜做不到的。小芹菜只会吃,外加投机倒把,不过投机倒把向来十分有效,自从他从朝晖手里拿到送菜肉给白秋的活,在和小土豆的关系中就稳居上风。
小土豆是个认死理的,最开始知道白秋是个水性杨花的破/鞋,那叫一个急,一个错付,一天天恨不得把白秋骂上八百遍都不解气,然而随着日子往后推移,他的恨慢慢少了,思念却与日俱增,如今更是变得不想白秋就活不下去。
甚至没事就神神叨叨地反思自己曾经的言行,像不相信白秋啊,不安慰他啊,不给他上药是不是罪大恶极,白秋是不是对他很失望,再也不想看到他,也不记得两人刚认识时他给自己做饭的美好……
“我想说这根本就是你在一厢情愿,白秋才不会记得你呢。”
每当小土豆陷入幻想,小芹菜老也忍不住出来给他浇一盆冷水,奈何小土豆已经着了魔,这些冷水,不管小芹菜如何浇,都浇不透小土豆内心的火热。
“你帮我跟他道歉,跟他说,这个药是我去杨树山上采的,还是戒贪师父帮我找的罐子装的呢,哦,还有菜。”
小土豆从柜子里取出一筐新鲜的瓜菜,再次嘱咐着:“朝管事是朝管事,我是我,我在山上采了蘑菇,这种野生蘑菇拿来煲汤是最好的,你告诉他,趁着刚摘一定要马上做马上吃,然后告诉他,之前我那样对他、骂他,真的很抱歉,我觉得很对不起。”
第203章 说书先生
“后来小师弟想,不就是练功嘛,你们不跟我好,我也不跟你们好!我底子差,我勤练,白天,中午,晚上,除了吃饭睡觉我就是练功,都说勤能补拙,这下我总能练出来了吧。”
“是啊,那他练出来了吗?”
“没有,小师弟是很刻苦,他想的也没错,勤是能补拙,可补拙的前提你得是个正常人呐!小师弟天生就不是块练功的料,就好像那竹篮打水,打的越猛,漏的越凶,最后就是一场空……”
“那小师弟不是太可怜了吗,为什么他不能练功,书里完全没讲?”
“讲啊,这不就来了吗,接下来就会揭开小师弟的身世,你知道了他是炉鼎,自然就清楚他为何不能练功。”
“炉鼎?”
“好了,秋主儿,这是下一话的内容,你都听了大半天了,该歇会儿了,我也得喝口茶,润润嗓子。”
明巧笑眯眯地眨眨眼,放下手中厚厚的书卷,示意白秋上午的说书到这就结束了,可是他卡的地方实在太诱人,就像故意勾着白秋,白秋被他说的上了头,哪肯依!
他今天本来是想松了土种花的,结果一睁眼看到锦玉登门,说要给他个小礼物,白秋知道锦玉是想为那天的错误言行跟自己道歉,其实早在锦玉拿了大阿福出门,他就原谅了他。只是锦玉还不清楚,担心白秋继续跟自己怄气,自己两边回不得,便花了大钱从望月楼请来了他们的坐台师父流云先生的关门弟子明巧来家,给白秋说故事解闷。
说起说故事,白秋倒也不是第一次,在缸子村的时候,上官泽为了哄他开心也没少和他说,可白秋只是听了前面略微有点兴趣,后面的听不听都行,时间一长忘了他也不想,换了明巧说就完全不同。连白秋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是差不多的故事,怎么从上官泽嘴里说出来和从明巧嘴里说出来,就是两个感觉,两股味呢?
像明巧讲小师弟,也无非是以地大物博,四海仙山开头,白秋的眼前却仿佛真的浮现出一座高山,山间浮动着无数的白云烟雾,山顶是那个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门派,而故事的主人公小师弟,是门派今年招的最后一批弟子。
小师弟模样最好最努力,却因为练功不行,受尽了师兄弟的欺凌,明巧越是说那些师兄弟具体欺负他的过程,白秋就越跟着揪心。好不容易小师弟放下了跟师兄弟的纠缠,决定好好振作一鸣惊人,可现实又是那么残酷,他没办法练功,就因为他是什么特殊的体质……对,特殊的体质,炉鼎!
什么东西?好好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炉子?不知道小师弟身上是不是也和炉子一般热热的,若是这样,岂不是他每天都活的很痛苦吗?等下,为什么说炉鼎就是没用的?白秋想着厨房也有炉子,自己在老家时也都会在房间里装一个炉子,冬天能烤火,夏天也可以烧烧水啊或者当个闲置的板凳放东西,怎么就是无用的了呢?
白秋想听明巧给他解释,但是明巧显然就是不肯说了,白秋亲手给他泡了茶让他润喉,又亲手给他剥了果,他仍不肯说。这位流云先生的弟子,说书就跟流云先生一个调,不可能一口气说完,就要一段一段把你掐着,勾着你,让你抓心挠肝地每时每刻都在想,他就成功了。
“好啦,秋主儿,你早晚能听到的,何必急于一时?你不是说要种花儿吗,我们一起来种花,我也好松松筋骨。”明巧安慰道。
虽是徒弟,他今年也二十一了,比锦玉还大一岁,长的堪称俊朗,不像锦玉那般明艳风流,却有自己的一番味道。他的皮肤也白,眼睛格外漆黑,那是双会说话的眼睛,说书人都这样,眼睛要有神,才能把故事说的引人入胜。
明巧的嘴生的也好,浅浅的弧度,牙齿整齐,嗓音清越,这样的声音,无论是说传记还是说人物,亦或是说些登不得台面的,只能关在闺阁细细品嚼的小段,都是好的。
因为他本身的气质在呢,说什么都一本正经,即使锦玉教他说给白秋的全是荤本,他也能说的春风拂面,绿柳茵茵。至少在前期,白秋是一点没听出来如此上进要强的小师弟,竟不是逆境挣扎最终绝地翻盘的英雄男主,而是某段风花雪月的主人公……
“唉,再听又要等多久。”白秋见急也没用,愁的伏在桌上直叹气。
阿苦也在身边叹气,他也愁,不是跟白秋一样去愁小师弟接下来的际遇,而是愁这个神棍般喜欢故弄玄虚的明巧什么时候走。
该死,他不会是要住在这吧?他不会也能和自己一块品尝到白秋的手艺吧!
“哦,快到中午了。”
一道刺眼的阳光照下来,白秋后知后觉地抬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阿苦极力想阻止明巧留下来,然而下一秒白秋就说:“我给先生做顿饭吧。”
“啊,不敢不敢,我来了三七小院,以后就是这里的下人,怎敢劳秋主儿为我做饭?我吃下人的饭就好。”明巧还算知礼地回绝了。
但白秋却挠挠头说:“这里没有下人的饭,我们做饭吃饭都是一起的。”
他望向阿苦,“你也是和我一起的,对吗?”
不对。
阿苦想这么说,可他只能咿唔。
“唔。”不甘不愿地点了头。
他们秋哥儿人好,别说是他,就连巴掌小白那两条狗有时吃的都和人一样,就真正做到了众生平等。在这个风平浪静与世无争的小院,只要锦玉不出现,所有一切都是和谐的,后厨的鸡,前廊的狗,瓜架上的鸟,土堆里的虫,全都平等,白秋谁也不针对,谁也不偏宠,便是对自己也是这般。反正不知情的人到了,他不说,白秋不说,不看模样,任谁也猜不出,谁是仆,谁是主。
第204章 姜炒虾
白秋的中饭打算做一盆虾,一道凉拌番薯叶,再用白菜和豆腐熬一锅汤,都是很简单的小吃。锦玉有事不回,家里只有白秋和阿苦,他们通常都是这样一荤一素再整个汤,节省的很。
明巧在望月楼排场虽不如师父,但也是极受欢迎的说书先生,遇到些有钱大方的金主,赏钱一次就能领不少,明巧也从不亏待自己,他在清丰县没亲人,师父比他有钱不用他孝敬,他得了钱便都用在自己身上。天香楼的醉鸭,西廊桥的卤八件,这些寻常人很难吃一次的美食,明巧倒是想吃就吃。
是,他有一张好嘴,可这张好嘴并不只体现在说书上,明巧算是县里有名的能品会吃,锦玉花大钱把他从楼中请过来,他付出的服务是顶级的,得到的回报自然也该是顶级的。白秋亲手下厨为他做饭,明巧表面推拒,心里却在想这小哥儿拿的出什么山珍海味,结果听到他是和仆人一起吃,又看他喘着粗气从厨房里背来一篓虾,然后当着自己的面处理……
说不惊讶不可能,与之并存的还有失望,不管怎么说,请人吃饭,只吃一荤一素一锅豆腐汤,未免太寒酸了。
虾虽然算海味,然而白秋篓里的虾,很明显就是河里随处可见的小河虾,那样细细的,小小的,这样的虾,光虾肉都没几口,就是做的再好,又有什么滋味呢?
“秋主儿,还是不忙吧,我到外面吃就好。”
一只只小虾在白秋手中跳来跳去,簸箕里的番薯叶还沾着泥,凳子上用荷叶盛着的一块老豆腐,在阳光下晃的明巧眼睛都发晕。他实在是没有食欲,起身就要告辞。
可白秋米都淘好了,他准备的是三个人的量,想着吃完就让明巧接着讲故事,明巧走了剩下的饭给谁?再说,他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先生,我们马上就开饭了,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白秋一边说,一边快速清理手中的虾,“这些东西都是顶好的,相信我,你在外面吃不到的!”
这话白秋绝对没说谎,竹篓里的虾是河虾,放在平常,它们是不算什么,村子里赤着脚的小姑娘就能到河滩去找,可现在是刚开春,开春河水初化,藏了一冬天的虾都是顶鲜的!还有刚挖出来的番薯叶,新种新摘新吃,吃的就是季节里的一口清爽。至于白菜豆腐汤则更不用多提,春冬最好的炖菜,就着馒头也好,就着米饭也好,只要浓浓的汤汁泡上,无论大人小孩,一碗是准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