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要说这白秋啊,人也是不错的,过去我对他多有误解,直到面对面交流,方知他是个随和的人。而且小土豆,你的心思,虽然过去我总是嘲笑你,但细想想,你也并非全无机会。你想,咱爷平时那么忙,也没什么功夫陪白秋,白秋年纪又大,过几年,爷腻了他不是显而易见的嘛!趁着爷还没腻,爱护着他,我又时常可以为他送菜,你这条线啊,就交给我啦!由我帮你牵线,帮你盯防,帮你说好话,等到爷腻了白秋的那天,你就直管接上,不是顺理成章的嘛!”
“我,我没想接!”小土豆红着脸怼了一句,纠缠的手指抠着土炕沿,抠碎了几枚沙。
小芹菜人精一般,瞅见这幕便知眼前的憨憨上了钩,顺势又美言了白秋几句,同时夸大波自己的作用,暗示小土豆,有自己从中帮忙,你才能有机会和白秋搭上。
再见白秋,这个诱惑对小土豆无疑是大的,大到他可以忘记朝晖的约束。
小芹菜要的就是这个!
虽说他在锦玉手下月例红包都拿了不少,但是一趟就有七分,还有一两银子做谢礼,又不用他出什么,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为什么不吃呢?小芹菜只当自己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想借机会能捞几笔是几笔,他万不会想到,就是他这一贪,贪出了祸事。
当源源不断的种子,各种时期的罂粟苗,和参与种植的村民的日常被集成册递到原隋手中,继而递到宋知府手中,一朵乌云慢慢在上官府和三七小院的上空缭绕,它会化成一道雷劈下来,每一个参与其中的,或算计,或无辜,都无法得了善终。
第210章 夏满,冬冬,白秋
四月的雨水多,时不时晨起或午后,外面就传来稀啦啦的雨声,屋瓦上浮着湿湿的流光,有种灰却朦胧的美感,这样的天气,呆在家煮茶听书是最好的,白秋却披上外衣,举伞出门。
今天是他和冬冬约好碰面的日子,他原是不想碰面,只想叫冬冬收了银子,他心里好受一些。然而,吩咐阿苦送给锦秋记的样糕包裹的十两银子被对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随之一起退回的还有句话,就是约他次日上午在小廊坊相见。
小廊坊地方算隐蔽,天晴时,有人会去那附近钓鱼。天下雨,它地势本就低洼又连着河,上上下下白茫茫像平地起了雾气,好在边上有个茶亭,不然,白秋都不知该往哪躲。
一点小雨在廊坊也能造出空前的雨势,白秋叫阿苦向茶亭老板要了壶茶,滚烫的大叶茶端上来,味道虽苦,捧在手里倒是个暖炉。白秋闭上眼,依在茶亭的柱子小憩,还没等他休息一会儿,不远处就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深深浅浅,听着不像是一个人。
白秋猛地睁开眼,进到茶亭的,打头的是和他约好见面的冬冬,后面的,竟是他千逃万避的小满!
天,他来了!
他知道自己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正跟着锦玉?
白秋忍不住哆嗦着站起,身下一片酸软,小腹也开始酸疼,一股尿意急吼吼袭来,白秋张开腿试探着尿了一下,尿不出。
太紧张了!
可他却抑制不住。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他叫阿苦回信时说只见冬冬一人,为什么冬冬要食言?为什么让他这样赤条条地和小满相见,是等着小满质问他,为何逃跑吗?
“秋哥。”
一声呼唤打破沉默,冬冬解开蓑衣迎了上去,身后的夏满亦摘掉斗笠,两只眼深沉而又哀伤地看着白秋。
自打他接到消息从家里出来,一路上都在酝酿和白秋说的话。
你好吗?
你什么时候想着走?又什么时候回来?
你回来,有什么打算?
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但当初你抛弃我就真的没有话说?
如果你打从心里就不喜欢我,为什么我和你求爱你要答应呢?
你可以不答应,只要你拿出强硬的态度,我不可能强迫,不排除后续会耍一些小手段,但只要你咬死了不从,我亦不会跟癞皮狗似的纠缠。
长痛不如短痛,也许那时我就会想开!日后还有我的好伴儿,好日子,断不会像今天这样,耗了半年都走不出。走不出你给的梦,走不出你在温驯顺从时娇羞可人的姿态,那个姿态,我再也看不到了。你的手艺你的饭,再不会为我而做,床上的灯也不会为我而留。
我们真成了形同陌路,你不是我的小白梨,你是姑爷的。具体是哪一天哪一月,是突然移情,还是从头到尾都把我当成跳板,你得告诉我,你得让我死个明白!
夏满直勾勾望着白秋。
这一刻,他眼中有千言万语,这一刻,他眼中映着一个美人。
半年的时间,当然不可能在白秋身上留下什么,不管他是怎样东躲西藏,又如何露宿风餐,被岁月始终温柔以待的他从来都是秀丽清魅。头发短了,却更黑更绒,蓬松地扣在耳后留出一截长长的鬓角,就像院子里刚分娩的母马,在它跪下舔舐幼崽时,额上的毛也是绒绒簇簇。他过去摸它,它就会讨好地拱他的肩,低头舔他的手,黑黢黢的眼珠里满是信任依恋。
这份依恋他失去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从来也不曾拥有。白秋不信任他,不依恋他,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实!可他必须诚实面对。
“秋哥,实在抱歉,小满一定要来,我拦不住,且说句心里话,我也是想他见一见你,自从你走了,他心里一直有刺,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你们说说话把事说开,这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甚至百两银子都管用,秋哥,我……”
“我知道,冬冬,我都明白。”
在冬冬的搀扶下,白秋重新坐回了凳子,阿苦要过来,他忙摆了摆手。
“你站在亭下。”
接下来的话,他不想让更多人听,亦不想让更多人看,因为他要……
“我给你跪下吧。”
男人一接近,白秋就跪在地上,准备给男人磕一个,夏满的反应是快的,眼见白秋的头就要磕在地上,急忙上前一步扶起,白秋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他强自按下心中苦涩,摇了摇头,说:“秋哥,事已至此,我们之间,就不必这样了。”
“是啊,真要跪也该是我们来跪,我这账房先生要不是秋哥你说情,就是死也不能当上,你是真真正正给了我一口饭,小满又是你晚辈,你跪我们未免太折煞我们!再说今天来原是为把事说开将来做朋友也好相见,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嗨,说了这半天,我口都渴了,都坐下坐下,坐下喝口茶,早知今儿会下雨,我怎么着也不能烦扰秋哥,是我的冒失。不过要说好处也并非没有,瞧这海子河多宽阔!看它浩浩汤汤,里面几万只鱼虾向东奔流,人的烦恼和它相比简直再渺小不过,咱们间的这点事就更是了。可惜岸边淹了,等到五月,气候再暖一点,我还想邀请秋哥你和我们一块来这海子河钓鱼呢,你看行吗?”
论起打圆场,冬冬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这一年他呆在锦秋记学的八面玲珑。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冬冬脑瓜聪明,连带着模样也清爽俊气了许多,虽说还是不能和白秋比,和他自己刚从窑子里出来,可谓一个天,一个地,跟夏满站在一处也堪称和谐。
救了冬冬,把他留给夏满,算是白秋坑人逃跑前阴差阳错办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半推半就又坐回位子,白秋看一眼夏满,看一眼冬冬,最后看一眼外面的海子河。
哗啦啦的海子河,河面上全是雾和浮起的白沫,就着雨一路向东,烟水飘飘,腥气杳杳,确实能把人的心情涤荡个干净。
现在,白秋的心中一半是亏欠,一半是安慰。雨幕如珠,如同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外界,这皓皓天地间,谁不是一颗小石,一株小草?有什么事大得过生死?什么恨能延续万年?
白秋喝着苦涩的大叶茶,终于在几个回眸间完成了自我宽慰,顺着冬冬鼓励的目光,他微微调正了身子,眼睛不再躲闪,“小满,我知你有心结,你想问什么就问,我能说的一定都说给你。”
第211章 玉茗怀孕
“不行,这先后顺序不行!你得先把白秋捞出来再告状,现在你背着我先告了状,这要是清算,白秋是逃不掉的,可他分明什么也没做,他分明不知情,就陪锦玉背了黑锅,你也忍心?还有上官嫣然,他们没和离,算起来仍是一家人,她会跟着被关进去的,那她的孩子怎么办?夫君,你这盘棋下的太大了,走的太绝,这和你之前说给我的不一样,你说会完完整整地把小秋接回来,这就是你的完完整整?”
原府内厅,玉茗得知了全部真相,惊的一屁股跌坐在凳上。这些日子她正备孕,原隋找回来的小仙医,在治疗妇人症上,确是有两把刷子,十几年来,玉茗早不在生孩子上抱有期待,她以为自己是天生的不足,结果经小仙医诊断,发现症结居然是她年少时吃多了扁核桃和杏仁,这些寒凉之物害的她经脉淤塞才不受孕。
如今停掉凉食,行过针,又温补了小半月仙医开的方子,玉茗逮着空就与原隋努力,好不容易在三天前请仙医看脉显示有喜,这是玉茗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她都怀着无限的感激!
为了给孩子积德,在确认有了身孕的第二天,玉茗就发誓日行一善,绝不为恶帮凶。原隋告发锦玉,放之前,有机会看着嫣然遭罪丢脸,她是乐不得的,现在却不同。知道了嫣然的苦,她虽无法与之成为朋友,却也不想做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毕竟,整件事中最大的坏种就是锦玉,嫣然和她哥是无辜受累。
将心比心,从前没亲身当过母亲,她还不觉得,如今肚子里有了小宝宝,玉茗竟难以自抑地和嫣然共鸣起来。
上官家的小孩还不满一岁,家完了,爹抓进去,娘也抓进去,这要是判了砍头,他不就成了孤儿?而这一笔笔账要记在谁头上?
原隋?
还是她?
要真是她,她倒不怕,可万一是记在她的小肉疙瘩呢?
玉茗光想想都忍不住落泪,才将满一个月,胎尚不稳,她今年三十好几,难得坐次胎,其中艰辛,一般妇人都不能体会。
玉茗不敢告诉丈夫,她每天吃饭睡觉都在祷告,祈求上天让这孩子平安,但现在她有种预感,要是原隋真添了那么多杀孽,她这孩子就降生不下来,这怎么行!日求夜求,老天终于给了她一个做母亲的机会,她如何能看着机会从手中溜走!
“积积德吧,求你!就算为了孩子,你把上官家坑了,万一有报应,我们费尽心思养的这棵苗,他……”
“胡说!孩子会有什么?!你不要疑神疑鬼,你既知怀胎不易,还不快回屋里歇着?怪我,本想说出白秋的事让你开心开心,你却……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原隋甩甩袖子,脸色阴沉。
大事将成,生意上的对手很快就被他铲除,心头的那抹月色也即将被他掌握,本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偏偏这个时候,最该站在他身旁支持他的人跳出来阻拦。
难道女人怀了孩子真的会变?
原隋从不认为自己的妻子,宋知府的千金,是个慈悲、软弱的性子。为尽快搜集人证物证,他可是借玉茗之口向老丈人借了人的!缸子村的罂粟花田一经落实,不止上官家,那些参与种植的村民,沆瀣一气的村长,一个都逃不了!届时可没什么不知者无罪。
想脱离牢房,行啊,有钱的使钱,有门路的找门路呗!上官嫣然,他是对不起,但他也给过提示,城东的云庄,城西的海乐坊,锦玉背着她干了多少腌臜事,她都不和离,她是心甘情愿受这个罪。
更何况退一万步,真到了不行的那一天,上官兄妹还是有压箱底的牌,在京游学的上官睿,不是说搭上了翰林院的学究和中书省几位侍郎吗?运作一下,保哥姐平安总是可以的吧!
“那白秋呢?白秋不要下狱?他住的三七小院,到时也要查封,我就不信众目睽睽,捕快去了,押了人,临了你还有招把他放跑?我爹也不会予你这种方便。偷天换日,偷梁换柱,是公然违背律法,蔑视公堂!原隋,你不会以为你做了知府的乘龙快婿,就有了免死金牌?我爹当初把我嫁你,敬茶时反复说的就是要你谨言慎行,你可别把它当成了耳旁风!”玉茗拍着桌子,气性上来,第一次直喊原隋的大名。
她是知府小姐,衙门里的事她最清楚,白秋或许不会重判,比起锦玉的死罪流刑,他作为既得利益者却非亲身参与者,有七成几率是赏一顿板子以示惩戒,还有三成,是将他充为军妓!
当朝虽不斥男色,却也不待见兔子,尤其是跟着鱼肉乡里,违法生事的家伙的兔子,地位更是一低再低。加上边关常有战事,女子军妓在军中往往熬不住摧残,男子倒是比女子方便,他们县原就有指标,万一他爹判了白秋,可怎么好?她又该怎么求情?
挺着肚子说白秋是她认的弟弟?
不行!她不能出面!原隋也不能出面!
他们出了面,从牢房里要回白秋,抛开那些艰难困阻,便是要回来,让白秋知道,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合谋,今后的日子,白秋还能和他们同心吗?他们迎回个养不熟的弟弟,他会不会为了锦玉报复?会不会把报复的对象瞄准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