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家的主人?”
又涂药,又换衣服,还蒸鸡蛋,突如其来的三连好弄的喜果有些不知所措,他先是感激,感激之余又有点害怕。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他是第一次来这院子,和眼前的家伙又不熟,对方凭什么对他这么好呢?该不会是有所图吧?就像那些表面上说要养他,要好好对他的嫖客,等把他哄上床,提上裤子就不做人了。
有的不给钱,有的还揍他一顿,尽可能在他身上发泄阴暗下作的欲望。那一刻喜果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人,做野莺卖皮肉,就是只小蚂蚁,谁看见想踩一脚就踩一脚,有谁会同情他?
这年头,没钱的不是人,有钱的就讲道义了?不过是瞧不上他,怕污了自己的鞋子,否则论起作践人的功夫,谁又有官家懂得多呢?
在最饥饿,饿到快昏厥的时候,喜果也想通了,上官家的三小姐压根没有放过他,所谓的放过其实就是装装样子,在下人面前彰显自己的仁义大度,然后转身就联系春景楼封死他们的路。
砸了善嬷嬷家的是谁?
老客们纷纷避而不见,背后的指使者又是谁?
这些本不难猜,只是一开始,喜果被烦心事绊住了没去想,如今快要咽气脑袋才重归清明。
一场大祸总是会磨人心境,换作一个月前的喜果,有人对他这么好,他早就跪下磕头谢恩,现在却抖着身子僵在浴桶中,眼神警惕地打量着白秋,瞅着瞅着,一缕疑惑涌上心头,这人真的是坏人吗?
拥有如此清澈的眼睛,姣好的容貌,看到这般脏臭的自己仍不嫌弃地照顾,他能是坏人?能别有所图?
那图什么?
图这副被玩坏了的身体?
都住在三七胡同了,这里的人哪有没钱的,就是想玩人,招招手,各大妓馆窑洞,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又何必想着他?
“你是主人,还是仆人?”怔了半晌,喜果再次沙哑地问。
这回白秋听清了,蹲下来,很温柔地对喜果说:“不是主人,也不是仆人,我是住在这里的人。”
“住在这里……”
“嗯,我们这个小院,没什么主子仆人,抱你进去洗澡的是阿苦,今年才满十五,还是个小孩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请你放心,我们都不是!”白秋羞涩地转过头。
喜果不是寻常的叫花子,这一点,在给他清洗身体时他就发现了。
腰腹以下的抓伤,淤痕,别人可能还不了解,白秋却是再清楚不过的。这个哥儿,好像被人强暴了,是因为强暴所以才去要饭,还是因为要饭所以被强暴,都不重要,白秋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帮他。他也说不清,但他在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一年前刚从花溪村进城,也是这般迷茫、无助。
“你叫什么名字?”
“喜果。”
“洗果?”
“不,是喜欢的喜,果子的果。”
“好好听的名,你长的也好好看。”
“哪有,你才是……你才是好看。”
喜果被说的一阵害羞,抬起眼,近距离端详白秋似乎比刚才更好看了。
他不是恭维,或出于人在屋檐下的礼貌,白秋就是好看,两只眼睛像黑润的琉璃球,头发也蓬蓬绒绒,虽说有点短,后面用头巾扎着,碎花头巾甩到前面,结合那秀致的五官,简直就是个娇丽的小娘子!要不是他突出的喉结,清越的嗓音,喜果觉得自己一定会认错。
和他比,自己这点姿色算啥,就是鸭子混进了大鹅群,一仰脖一扑啦翅膀,原形就现啦!
喜果自卑地,眼神很快就闪开。
白秋也走开了,他一直掐着时间,感觉鸡蛋快熟,就去取鸡蛋。
房间里,喜果也从浴桶里出来,哪好意思让白秋给他涂药,自己草草涂了,穿上衣服。那是白秋给自己备的还一次没有穿过的春衣,缝制好洗完晒完就搁起来,装衣服的柜是上等的梨木,给衣裳润上一层木香,又因晒过攒下了麦子香,穿在身上别提多舒坦!
喜果就舒坦地吁了口气,下一秒,一股鲜香飘来,白秋端着蛋羹,笑着递给了喜果。
喜果捧着热腾腾的鸡蛋,黄莹莹的蛋面上还窝着几颗虾仁,是手剥的虾仁,剥的真好,虾肉肥肥美美安安静静地卧着,就像麦田里开出了一朵小橘花。
喜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
温暖!温暖!温暖啊!
在黑漆漆的猪圈,黑漆漆的街道,黑漆漆的长廊,他被黑漆漆的男人骑着、弄着。他睁着黑漆漆的双眼,不敢想自己黑漆漆的将来还有没有可能透进一点光亮。
他那时很后悔,尽管他说过自己不后悔去追逐靠近锦玉的机会,但事实上他还是后悔了。
如果他没有不自量力地去,那他现在应该还在春景楼,没什么盼头也没什么负担地做着他的中等娼妓。那种人生一眼可以望到头,喜果却不觉得用完即弃的结局有多可惜,他本来就是个被生活抛弃的人啊!每天能完整地看到太阳,月亮,就都是赚来的了。
妓馆的一切温暖不了他,嫖客的银子温暖不了他,皮肉相接温暖不了他,在童年就失去的人间温暖,甚至在锦玉那,喜果都不抱有期望,却阴差阳错在一个陌生小哥儿身上实现。
或许,这才是我的机会。
喜果狠狠地,使劲抱住了装蛋羹的碗,确保它不会落下,然后跪在地上,对白秋说:“哥儿,求你,收下我吧!”
第216章 我叫白秋
阿苦没想到自己只是出去送了趟饭,回来家里就多了个人,那个叫喜果的花子说好了只是给他洗洗,换身衣服,喂碗饭就走,怎么突然留下来了?虽然白秋是这个院的主人,但留人的事是他能说了算的?
还有,没几天他们就要走了,这多出来一个喜果,是跟他们一起走呢,还是撇在原地呢?撇在原地倒不怕,反正有原爷接应,自己和白秋走那是稳稳当当的,可阿苦担心,喜果留下会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隐患,再加上这人本身就不干净,保不齐在外边欠了谁的赌债,或是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关系处理不好来他们这躲麻烦,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可是要出手的!
三七小院即便没了,在它没之前也要站好最后一天岗,要维持它平静祥和的模样。这是片让人心静的湖,喜果是投进湖里的石头,若是利用人的同情心就能谋个好去处,天下的人也都不用努力了,去卖惨就好了嘛!
“别这么说,阿苦,喜果的身世真的很可怜的!”
阿苦杵在房间对着喜果一顿咿咿,他的咿咿除了白秋没人听懂,但在盛气凌人背后,那抵触排斥的情绪,喜果还是一秒就感知到了。
“哥儿,我很能干的!你有什么活,交给我!我从农村出来,是最不怕吃苦的,在外面也不怕,只是现在外面有人盯上了我,我没法好好干活自个儿把自个儿养活,我也没有亲人了。当初敲上你的门,其实是抱着试试的念头,想着运气好,主家人慈善,就赏我碗饭,吃完了我就上路。这不是编的,我身上的伤哥儿你是看见的,我真不想活了,要不是遇着你,你对我这么好,我转头就找个歪脖树上吊!你就留下我吧,把我当个小猫小狗,不用一天三顿饭地喂,一天你给我一顿就行,只要让我留在这,我什么都愿意做!哥儿!”
喜果跪着,话是对着白秋说,头却向着阿苦“砰砰”、“砰砰”地磕。
他能感觉到这哑巴在白秋跟前的份量,强奴弱主,弱主容易心软,强奴年纪尚轻,这么好的条件,喜果知道一旦错过就再也遇不着了,只要白秋肯留下他,他有信心让白秋喜欢他。不,不需要喜欢,只要他做好一个奴才的本分,这么好的主子,还怕将来没好日子过吗?
“是啊,要不,就留下他吧。”
喜果把上吊拿出来,白秋心里一咯噔,这人要去寻死,他是真的想死,不是开玩笑的!
在他敲门白秋开门他倒在白秋怀里时,白秋就注意到,喜果的眼中是没有光的。这是个可怜的哥儿,不光因为他被人强暴被人欺负,事实上,在阿苦没回来的时间里,喜果就跟白秋讲述了自己的平生,像他年少时是如何无奈被送去做了童养哥儿,做了童养哥儿,丈夫又是如何窝囊把他送去盘活儿维持自己的吃喝玩乐……
盘活儿,这事白秋是遇着过的,那是村里顶没用的男人才会干出的王八事!跟了他们的契兄弟,撕了契倒也另有一番天地,童养哥儿却不行。因为结契的契书是平等的,一方不愿,另一方再强势也得终止,可卖身的契书不同,喜果是卖到自己夫家的,这身份夯住了就是一辈子都解不开的枷锁,一个生养之恩架在身上,那是要把人敲骨吸髓的!
白秋听到喜果被整整折磨了一年才甩开,由于是借了外力,出了狼窝,一脚又踏入了虎穴,傻呵呵卖身卖了这些年,趁着窑子起火才逃出来,原以为是重见天日,却被窑子的打手追着撵着,恨不得送了半条命!
喜果说他被凌虐成这样,是一丝一毫都不想活了,只想死之前吃一碗饭,黄泉路上别做个饿死鬼。他说,若自己真不留他,他真去死!这看着是道德绑架,然而,面对泪盈盈诉说着一切的喜果,白秋又怎能不动容呢?
“求求你,求求你们!哥儿!小爷,求你们给我条生路吧!”
阿苦不搭话,喜果的头就一直重重地磕,咣咣的声音实在太响,阿苦一听就知是苦肉计,正欲戳穿,却见一旁的白秋已无声哭了起来。
“别磕了,你若不嫌弃就留下吧!”白秋揩了揩眼泪,在阿苦咿起来前一锤定音。
阿苦张着嘴,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很想冲出去跑到锦秋记跟锦玉告状,但一想到马上要去原府,招来锦玉,赶走了喜果,却势必会得罪白秋。为了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脏男人,得罪他发誓要一辈子侍奉的主人,这真的值得吗?
阿苦犯起了嘀咕。
喜果顺势从地上站起,握住他的手。
阿苦掩饰不住厌恶,却在看见喜果洗干净的脸时顿了一下。
是他的错觉?洗干净的喜果,眉眼间竟有几分像白秋。
也对,这些从村子里出来,到镇上做兔子的哥儿,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比如说那怯弱清纯的眼睛,仿佛懵懂初生的小鹿,未曾经过外界风霜的洗礼,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疼,当然,前提是得遇着没见过世面的人。
若是阿苦没见过白秋,没去过窑子里开荤,喜果的模样说不定真会惹得他心动,可他偏偏就遇见了白秋,偏偏又去窑子里长了见识,虽然今年虚岁只有十五,但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喜果清纯无辜的眼神下,那一抹精明市侩的光。
喜果却无所谓是否被看穿,能留下来,他的目的就达成。眼看着死路被自己硬走出条生路,就连身上的伤都感觉没那么痛了。
喜果同样流着泪去握白秋的手,白秋也回握他的。
同为村里出身,又都是委于男人身下,白秋有许多话想跟喜果说。
喜果向来会察言观色,知道白秋最需要讨好,一口一个哥儿叫的也亲热。
两人携手进了厨房,饿了三天只吃一个鸡蛋自然是不够的。白秋看喜果状态好,便打算亲自下厨给他下碗面条,而喜果为了表现自己确实有用,忍着痛也弯腰给白秋生火,一边叫着“哥儿瞧”,一边想起还不知道白秋的名。
白秋也是忘了告诉喜果,听他问便浅浅地笑了,说:“我叫白秋。”
第217章 默契自在
白秋?!
喜果打火石的手抖了一抖。
这名字,他不是第一次听。记得在上官府勾引锦玉不成,被人摔了茶杯从屋里轰出来,三小姐的贴身丫头粉桃站在长廊处观望,先是冷言冷语地嘲讽他不如白秋,后又威胁他再拿不下锦玉就卷铺盖滚,搞得他后怕之余,不禁好奇起白秋的手段。
善嬷嬷只告诉他锦玉的心上人是个乡下哥,乡下人能有几分姿色?估计还是床上玩的好吧。
当时喜果是这么想的。
可今天,他亲眼见了白秋,当白秋说出自己叫白秋,喜果毫不怀疑,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白秋,就是被他喜欢的锦玉装在心里的白秋。
圆脸,圆眼睛,都对上了。
善良,有烟火气也对上了。
这是白秋的院子,就是说,这其实是锦玉置办在外的私宅!
“哥儿是和阿苦两个人住吗?”喜果试探着问。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希望白秋说不,可白秋却很诚实地告诉他,“唔,还有一个。”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有些羞涩,但隐瞒终究不是他的性格,况且,喜果既然留下,见到锦玉是迟早的,白秋就没想太多,索性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了,“我和我契弟住在这。”
“你结契了?”
“是的。”
“那他怎么不在?”
“他在外面做生意。”白秋估着水倒着和面,眼睛始终柔柔,“他不常回来,做生意,你知道,总是东走西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