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鬼!”
“不,是刘强!”
白秋喜不自胜地迎上去,点了蜡烛,烛光一晃,果然是熟人!那张如紫皮山芋般皱巴巴的脸皮。
“强哥!”
“白秋?”
刘强背上的柴火“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挤进门,手用力地抓紧白秋。
“秋儿,真是你!你回来了!”
“嗯呐。”
白秋点头,昔日故友重逢,不仅帮他看家,还帮他清扫院子,照顾门前的柿子树。他就知道,没人料理,柿子树能长那么好?定是有人管的,而这个人,就是他的老邻居刘强!
“强哥,这房子明明押给你了,你却没住!”
白秋环视一眼炕头,整整齐齐铺着的两床被干净的要命。厨房明显是生过火的,刘强在这边起灶做饭他信,可要说睡觉,他不信,坚决不信!这炕未免太干净,一个村汉每天在上面打鼾放屁,不可能连个污渍都没有。
“哦我,我还睡我那屋。”
刘强秒懂白秋的意思,也不遮掩。他们下地的农夫不搞读书人那套虚头巴脑,刘强留着这屋就是等白秋,白秋不回来,看不着他也不邀功,白秋回来了,看着了,那这是他的心意,他才不玩腼腆。
“我守着它,就像守着你,住在这,我安生。”
“可是,嫂子不是……”
“别提她,早离了!还有她家那些游手好闲让人瞧不上眼的兄弟,我让他们都滚!我自己两个房两片地,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我舒坦着呢!再也不伺候那只不下蛋的贼母鸡了!”刘强愤恨地说。
原来,自打白秋从花溪村走了,把房子和地都抵押给刘强,刘强的媳妇金玲就又跟刘强闹了一场。因为刘强抹了零头,导致他收白秋家的房子一点余钱也没赚到,大路小路来了后没扫荡着东西,回去添油加醋一说,金玲就觉着亏了,非说刘强和白秋搞不正经了,准是在白秋身上占了便宜,不然不至于一点油水不捞。这是纯倒贴的生意,不沾亲不带故的,白秋风评又不行,刘强家底也不多,凭啥上赶子帮人家?!
金玲就耍,就闹,任刘强如何解释也不听,从家里作回娘家,又从娘家作回家里。也是,反正她生不出娃,平时不干活,多余的精力可不就放在搞事情上面!
家有泼妇,一倒霉要倒霉十年。刘强见金玲是哄不好了,他也懒得哄,虽然在收房的事上他问心无愧,但对白秋的感情,他却是不能否认的。
他就是喜欢白秋,有什么?!他早八百年就喜欢白秋了,喜欢的比金玲还要早,要不是他家老娘不答应,刘强自认为早就和白秋结了契了,现在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好,就算白秋是男的生不出孩子,那金玲也生不出,她生不出,人又刻薄脾气又臭,怎么敢跟白秋比呢!
白秋……
刘强抬头看了他一眼,火光下的白秋简直美的不可方物!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刘强都没法形容。比一年前刚出走的憔悴落寞,多出不知几倍的媚艳春色,眉头那样低蹙着,微微红嘟的嘴,秀丽的眉毛,就像是庙里供着的观音,得是送子观音,慈祥的同时透出一股子丰腴肥沃的劲儿。
“这么说,伯母也……”
被偷觑的白秋一无所知,还沉浸在对方一年便鸡飞蛋打的故事里。
刘强咽了口唾沫接道:“是啊,要不说家有贤妻,可旺百年,家有泼妇,倒霉一生!我娘也是被她闹啊闹的闹怕了,想着妇人作妖无非是没有子嗣,听说狐仙庙有偏方可使人怀孕,就去给那泼皮求,谁想遇上大雨石流,她……没回来。”
“所以,强哥你……”
“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了,如你所见,我白天劈了柴,把柴摞在这,生火造两顿饭,晚上回我自己屋。今天是在山上耽搁了回来晚,不过秋儿你放心,我不睡你的床,我从来也没睡过!我知道你最喜欢小碎花被子,你看我给你买的新的,始终放在床上,一个月拿出来晒两回,前天不是出太阳了,我刚洗完晒完,你摸摸,软和呢,你再闻,是皂角和烤麦子的香。”
刘强一边说,一边邀功似的想给白秋展示被子,到了炕头又想起自己没洗手,憨憨地手垂在腰间蹭了蹭,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干净,便跑出去提了水冲手,再跑回来。
小土豆给他递上布巾,他这才正眼打量起小土豆。哦,不光是小土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他们秋儿带回来两个小跟班,这两跟班,应该是他的仆人吧,总不会是丈夫!
“啊,这是小土豆,这是阿苦,是我的……两个弟弟,我们暂时没地方住,我就说回花溪村看看,本是抱着试试的念头,没想到你把我家照看的这么好。”
白秋一把拉过小土豆和阿苦,让他们给刘强鞠躬,当然,他自己也是,腰深深弯下去朝刘强道谢,感激对方让自己绝境中有了生路。
“我们在这里住几天行吗?我可以给租金。”白秋从包裹里拿出钱袋。
刘强连忙止住,“使不得!这是你家,你付什么租金啊!”
“可是屋子早都抵押给你了,我又赎不回来,于情于理,都得给……”
“不用,你就住在这,我在这看着也是等你回来,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甭跟我客气!夜也深了,今天我就不多唠叨了,你和弟弟们先睡,等明天做好饭我给你送来,有话你再说。一年了,我猜你一定遭遇了不少,不急于一时,我先回,有事你叫我,隔着墙喊一声就行,我就在隔壁。”
刘强打着招呼脚往外迈,白秋还想送送,手背忽然挨了一下,是阿苦。
“咿咿!”(那个汉子他心怀不轨!)
“胡说!那是刘强哥,是我在花溪村时的邻居,老邻居,有十多年了。”
“咿咿咿!”(十多年他还没忘情,你看他的眼睛!)
阿苦夸张地打着手势。
小男孩对于情敌可是敏锐,这种小兽般的直觉,看同类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曾经的原爷锦爷是他的同类,现在原爷锦爷没了,又冒出来一个小土豆,一个刘爷。
呸!什么刘爷,虎嘲嘲蠢兮兮的村汉罢了,也学他们有钱的爷们肖想,小土豆就更不要脸……等等,他这是要怎么办?不会一直跟着白秋吧?
“咿,唔!”(明天去救了那个小芹菜,可得赶快启程!)
阿苦手势不断,他算是想通了,他陪的不是个农村哥儿,他陪的是个大祸水!原以为不去雪玉岭,呆在花溪村美美地种柿子收柿子也不错,既然这里趴着个大土狼,外加一个啥能耐没有的拖油瓶野猪羔子,阿苦一点呆下去的心思也没,只管催白秋快走。等上了路,真遇到点什么麻烦,他再想招劝白秋放弃,总之,绝不能让两蠢物废物整日看着贪心眼热!
第237章 别折腾了
看着阿苦张牙舞爪,表情狰狞地蹦啊蹦,即使不明白他嘴里支吾啥,小土豆也能从那些动作,对方眼角眉梢毫不掩饰的嫌弃,分析出这家伙对自己的厌恶,他不想自己跟着白秋。
的确,现在的自己对白秋确实是拖累,小土豆也不愿死缠烂打。可是,不跟着白秋,他又能去哪?他没有家了,没有家,没有钱,没有朋友,也没有一技之长,就算再去镇上讨活,也得有人要才行啊。
天知道当初他被冬冬选中从大杂院里带出内心有多狂喜,这是几辈子积德行善换来的,如今,好运气已用完,他能否再次被人挑走这根本说不准。前路茫茫,小土豆再成熟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才从大牢里出来,此时的他就像霜打的茄子,不管阿苦摆出何种轻视态度,小土豆都能无视。
他蹲下,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依偎在白秋身边,白秋下意识摸了摸小土豆的脸,这可把阿苦气坏了,他又跳又叫,夜深了,周围连个虫都没有,就剩下阿苦的“咿唔”。白秋被他“咿”的脑瓜子疼,招招手把阿苦也招过来,像抚摸小土豆似的,众生平等地抚摸着阿苦,轻柔的手指接及到他的脸,阿苦一个激灵,心口涌出一片暖流。
小孩子吃醋就是如此容易平复,阿苦像只小狗仰着脖拱着白秋,离开家乡,两个孩子都本能地朝白秋索取爱意,汲取温度。白秋抱着两个可怜人,恍惚中,仿佛他抱的不是阿苦和小土豆,而是锦玉。
锦玉早该上路了吧?现在行到哪?是坐马车还是牛车?他吃饱了吗?有喝的吗?夜里有被子盖吗?白天还好,可随着行进路线深入,只披一件单衣他受不受得了?
白秋忧虑着锦玉,忧虑的眼睛都红,窗边的烛火他没熄,三个人挤成一团,也没去碰炕头崭新的被子,就这样睡去……
第二天,未等鸡鸣,小土豆便被一阵锅碗瓢盆声震起,起身一看,发现白秋正在厨房生火,火光洞洞,照得白秋的脸又明艳几分。
这实在不是张该干活的脸,小土豆从床上爬下,用沾了水的布巾胡乱抹了把就去帮白秋。早饭白秋做的酱茄子,茄子用黄豆酱拌了放在案板上,现在要生火煮粥,之所以起的早,一是不想麻烦刘强再承他的情,二呢,也不希望搞出多大动静叫其他村民注意到他回来了。
毕竟他风评不好,回来主要是没地方住过渡个三两天,过渡完就离开。既然离开,倒也没必要在人前显,一切最好都静悄悄,这间屋子主人收拾了是主人的心意,他可不能忘本。
“一会去捞小芹菜,你跟我一起。”白秋拨弄着粥,对小土豆说。
小土豆“嗯”了一声,低头帮他添柴。两人保持着静默,直到米汤沸腾,小土豆才终于忍不住抬头,说出那句憋在心里的话:“秋哥,你以后去哪,我可不可以跟着你?”
“我去找锦玉,你要跟?”
“行吗?”
“我觉得不要。”
白秋摇头,“我要去的地方是北寒,又穷又冷,这是去遭罪不是去享福,你干嘛跟着?”
“那阿苦干嘛跟着?”
“他……”
白秋一时语塞。
小土豆抓住话柄,倔赳赳地说:“他跟着,我也跟着!秋哥,你救出锦爷不也缺个人伺候么?我伺候你们,我擅长的!”
“但我们要过的日子不需要人伺候了。”
粥煮好了,白秋扑掉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石锅,又夹了几根茄子交给小土豆,“你帮我把它送去隔壁。”
“我……”
小土豆没得到期盼中的允诺还要继续,白秋坚定地摇着头,他眼光里全是拒绝,小土豆知道自己没戏,一股从心底蹿出来的委屈几乎把他淹没,可他却无法再纠缠。他没有立场要求白秋,白秋已经为他,为他们做的足够多了。
“啪嗒。”
外面传来踩柴火的声音,门开后刘强进来,阿苦也刚醒。小孩看到刘强,先是一脸嫌弃,待看到小土豆占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那嫌弃就更重了,怨气滔天地端了盆出去洗脸,刘强虽疑惑,倒也没多言,他揣了两个馍,讨好地看向白秋。
“秋儿,早饭。”
“我也给你做了,早饭。”白秋指着小土豆端着的石锅。
来都来了,住了人家的屋子,不留一顿饭也说不过去,白秋吩咐小土豆把锅放桌上再去取碗筷。刘强嘿嘿笑着,不客气地坐下,回头瞥见炕头铺的平平整整的被子,脸色忽然又拉了下来。
“秋儿,你没睡炕上?”
“睡了,但那是新被子,我们不好意思盖。”
“新被子?那是给你准备的被子!”
刘强不认同地皱起眉,接过小土豆递上来的碗,想了想还是站起朝白秋甩头。
“秋儿,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白秋拍了拍手,跟了刘强出去,两人你前我后地往院子外走,到了一处背地的小树荫,刘强说话了。
“秋儿,你回来,是不打算长留?”
“是啊,我以为你知道,我昨天不是提了一嘴,就歇个脚。”
“那你想去哪?你在镇上有房子?”
“没,没有。”
“那你要干啥啊?”
刘强急道:“看你的样子,就是在外面混亏了回来,咱农民在镇上讨生活不容易,讨不好,回来就回来,有啥可害羞的?况且你回来又不是没地方,家都给你收拾出来了,家具一应俱全,连片瓦都不缺,你就安心住着,别提什么租不租金,咱全当没这事!”
“当然,你也别怕外面的风言风语,一年了,村里人没那么无聊,就是有个别闲不住,可嘴长人家身上,日子过我们头上,管他呢!由他们说去,只要我们过得好,就够!你放心,强哥还是和过去一样稀罕你,我现在没媳妇没娘,你跟着我不会有啥阻力,我也不会再让人欺负你,咱俩搭个伙,落叶尚且归根,秋啊,你就别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