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弟——阿凝凝

作者:阿凝凝  录入:05-29

  夏满被白秋的执拗打败了。
  他是想跟白秋在桥洞里偷摸做一回野鸳鸯,比起在房子炕上例行公事地躺成一排,他更喜欢这种偷来的妙意,但他也尊重白秋的想法。小老板心心念念惦着自己的摊子,就跟小农民心心念念看着分到手的地,死了进了棺材也要带着。
  夏满妥协,等不及来回跑一趟,便去街头喊力巴来拖车。
  白秋没察觉出夏满的目的,看他起身往摊上去了,乖顺地坐在了石阶,仿佛只要给他管好摊子,他就什么都依。
  夏满也微笑,开心地跑远。
  找个力巴拖车,最多一刻,能耽误什么事?
  夏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等他带了力巴回来,看到的会是砸的一片狼藉的摊子,被激的不断叫嚎的狗,和惨兮兮倒在树下哭,满脸都是泪水的白秋。
  白秋的酒,在对方砸第一下时就醒了。
  他叫嚷着,害怕极了也冲上去。
  原五谨记玉茗的吩咐,不能伤了白秋,白秋冲上来,挥走,再冲,再挥走。
  白秋冲不破原五布满青筋粗壮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人风驰电掣地砸了他的摊扬长而去。
  在嫣然帮助下每天都装的满满的有一股油葱味的钱匣子被他们“扑通”一声丢进了水,原五走之前薅掉了他刚兑完银票的小荷包。
  他急了,唤巴掌去咬。
  巴掌,他最得力的帮手,看家护院本领一流,无往不利地帮他驱赶走坏人的大狗,被原五狠狠一踹,飞到了桥边的草丛。
  巴掌后来叫,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贼人那一脚踢在它最柔软的心窝,吓破了它的胆!它起不来,只能叫,越叫越凄惨,越叫越无助。
  白秋更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老老实实地在十八里街开摊,一整天都很好,收摊前他还和三小姐,小帽吃着火锅,他还喝了两盅,他等明天,等明天热热闹闹,满是人落座的摊子给他继续进账。
  为什么,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摊子就没了?他招惹了谁这么恨他?要砸他的摊子,踢他的狗?毁他的一切?!
  夏满把失魂落魄的白秋背回家。
  三七胡同,最不可能被人捣乱的地方,可白秋住的大门,却被人泼的都是粪便!也不知贼人从哪找来那么多新粪,稀乎乎的黏在朱红色漆门上,发出极难闻的恶臭。好在两边都是新宅,没几户人,否则还不抱团把白秋撵走?
  这事,能是冲着白秋?
 
 
第32章 大梦一场
  “太晚了,秋哥,我们就是去报官,衙门也没开,且这事有点邪性,怎么就闹到家里了?那可是三七胡同!”
  夏满把白秋带回自己的屋子。
  他此时还不是夏管家,看门跑腿的都得住大通铺,夏满算是最得主子照顾,有一个单间,但也不是什么宽敞明亮的厢房,就一条被子,一条薄褥,一张小桌。
  他把白秋搁到炕上,可怜的小哥儿,吓破了胆,咯咯的牙齿在打颤呢,暴雨砸过的小白花般,身上带着酒和火锅的辛香。
  今晚,本该是他俩春风一度的,现在搞成这样,夏满哪还有心思玩耍床上的兔子,那不成了禽兽了么?
  “我们明儿问问三小姐,她定能给你出个好主意,秋哥,你自己也想想,这几天营业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咕咕。”
  “秋哥?”
  夏满给白秋投了热布巾擦脸,看他还簌簌发抖,忍不住又抱了抱,“别怕,这事在十八里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些驴马烂子欺生,你生意好了,他们眼红,就作你呗,把你作走了,他们就成了。”
  “咕咕。”
  “嘿,咋还成了小母鸡了?秋哥憋着等着下蛋呐?”
  夏满掐了掐白秋的脸。
  白秋抬起湿漉漉的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夏满,“巴掌!”
  “啊!”夏满一拍大腿。
  白秋不说,他都给忘了,巴掌挨了踹,走路走不长,一直蹲在大门口窝着呢,他只顾白秋,都忘了忠心护主的巴掌!
  “我去把它抱进来。”
  夏满冲出屋子,不一会,将土黄色的大狗扛了回来。
  威武的大狗,耷拉着耳朵,后腿一蹬一蹬,显然是五脏六腑里难过。
  白秋红着眼朝它扑去,巴掌一双黑豆子眼也湿漉漉的,哼唧着,舌头颤巍巍舔白秋的手,这一舔让白秋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哗哗”地往下流。
  “巴掌,我的好巴掌,他们要钱,拿去就是了,恨我,扇我,骂我,我都受着,何苦踢巴掌!巴掌要是给他们踢死,后半生我可怎么活?我什么都没有,就一个巴掌!”
  “秋哥……”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好好地做生意,到了清丰县,谁都不敢得罪,每天赔笑的呀,有客人多吃了花生米,多拿了卤蛋,从来我也没拒绝!他们一起来吃的多,算账时抹零,我都抹了的。我是不会做生意,可我晓得和气生财,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砸了我的摊,又去我住的地方泼粪。”
  “那不是我家,是我家,给人烧了我自己的我认,但别人的地方,因为我,弄成这样,我得怎么还?我连状纸都不会写,却要告谁?呜呜,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先别哭了秋哥,我带巴掌到隔壁老铁匠那瞧瞧,外头医馆也关了,巴掌只要不是内伤就好,它是条大狗,能养顺的,别急,你也不是只有巴掌,你还有我,还有三小姐,我们都会帮你。”
  夏满捏了捏白秋的手。
  外面的夜那么沉,柳枝随着风狂舞,白秋早被一连串打击搅没了主意,小帽说一句,他就应一句。
  原来一个人的力量那么小,在村里种地要看老天爷的眼色,出了村,支个小摊子,也要别人容忍了他才能开。
  这就是穷人!
  他的命,他也是看明白了,所有没爹没娘没依靠的孤魂野鬼不都是?大家都有办法,哪儿都有缝子,就他过不好,起早贪黑,吃的是粮,吐出来的是血!他是卖最大的力气,得最低的回报,要立在人间的最低处,等一切困苦的击捶。
  他三十了,才三十就要给他这么多磨难,已经三十,这些磨难还没走完!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亮!!
  白秋真恨不得那些砸他摊子的恶霸们把他也揍了才好,最好揍的他直不起身,这样他也不用去想令他难受的,只念着身体的痛,忘了心里的痛,何尝不是种幸福?可老天爷连这么一丁点幸福也要剥夺。
  白秋两手揣进袖子,侧着身躺在床上,愁从他心里抽出,像苗一样往天灵盖上长,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他的摊子、炉子都在!他的巴掌也活蹦乱跳,一口气,从胡同跑到大街,奔向它最爱的溜肥肠。
  一场梦啊,求求,让这一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吧!
  白秋怀着可怜的希冀睡了。
  他祈祷着,像过去在旱年祈祷天下雨一样祈祷。
  清晨的光从纸窗里透进来,天还没全亮,白秋朦朦胧胧地睁眼,陌生的屋子,陌生的院子,已经有了人的动静。
  白秋先是知道,这不是一场梦,之后,他撑起身趴着窗去看,院子里挤着四五个丫头,来来去去的下人奔前奔后的似是在备马,他看到锦衣罗衫的三小姐从大门里出来,行色匆匆,扶着肚子,连轿都不坐,便火烧云似的飞了出去。
  窗外一阵马鸣,嘚嘚的马蹄声由近及远,白秋猜出三小姐是走了,突然想到自己的摊子或许还要拜托三小姐帮忙,急的鞋也不穿,跟着就跑了出来,却哪里还追得着?
  天暖暖的显出蓝,院子里的草啊树啊,绿意逐渐发亮,鸟儿出来觅食,炊娘们该蒸的蒸,该煮的煮,所有东西都带着笑。只有白秋,心里一浪一浪是波涌的黑潮,黑与呼吸连成一气,都渺茫,都起落,都恍惚。
 
 
第33章 锦儿受伤
  “哥你醒了?”
  夏满拿着两碗面片儿进来。
  白秋还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夏满来了,便问:“三小姐怎么出去了?发生什么事,晚上她还回来吗?”
  他的诉状,如果要写,肯定得求助三小姐。
  夏满把吃的放下,沉默许久,说:“恐怕不回来了。”
  要说这也真是事赶事撞上了。
  昨天晚上白秋的摊子被砸,嫣然也收到了来自原家的信,东洋起了战事,原隋一行人不在保护区,当地有许多民兵组织和流寇,交战时流箭可不长眼,和原隋一起的骆家小公子受了轻伤,粮油会的少庄主因起的晚没赶上商会逃过一劫,原隋和锦玉就没那么幸运。
  原隋负责货船的调度必须出场,锦玉急于学习生意场上的知识,转的比谁都积极,这积极害了他。
  流箭穿过他的右肩膀,虽然及时躲避,但毕竟是贯穿伤,原隋费心找了在东洋行医的本地大夫,几个人滞留在渡河的小驿馆。
  这些天,骆家少爷和郑公子都陆陆续续地归来,锦玉却因受伤不宜再赶路,原隋在信上说锦玉会在驿馆静养半月,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锦玉没有性命之虞,嫣然只要在家耐心等上半月即可,可嫣然爱锦玉入骨,锦玉中箭,她是一刻也不能停歇,晚上接到信,早上就带了丫头和上好的药还有上官家自用的大夫,直奔渡河。

  夏满有心想说白秋的事都说不出口,白秋固然凄惨,但一个白秋如何抵得过新姑爷在小姐心中的地位?小姐的肚子已经有四个月,她是宁可折腾肚里的娃儿都要跑去新姑爷身边。
  这时候提什么都不合适,白秋和他的摊子只能暂时搁置。
  且夏满经过一夜的思考,觉得报官不妥,要知道,来起事的恶霸们都敢去三七胡同造次了,若官府无法顺利将这些人缉拿,焉知他们下回会不会进到屋里,白秋会不会遭到比砸摊子、踢狗子更惨烈的报复呢?
  仅仅是砸掉摊子,白秋就这样难受,真他自己给人欺负了,他还能活吗?
  他会挨什么欺负呢?准不是揍一顿就能解气的吧。
  夏满不敢想那些只在姑娘身上实现的欺负,即使他心中有这个忧虑,也无法明言,只能劝白秋尽量留在上官府,在上官府,流氓们再有胆也不敢随意来闹,他这屋子虽小,住个白秋绰绰有余,一日三餐他都能央厨娘给做最好,就像今天的面片儿,看着是简单的面疙瘩,其实底下都是鲜羊肉!
  夏满怎舍得给他要处的软哥儿吃不好?就连巴掌的稀饭都加了肉泡了汤的。
  “秋哥你就安心地在这里住着吧!报官的事不能急,闹大了对谁都不利,你受了惊,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也想想日后。十八里街说真的还是太乱,鱼龙混杂,不适合你这样老老实实的做生意,你将来再做生意,可以考虑换个地方,或者索性别去外面吹风淋雨,就来上官家干活。三小姐厨房有个老嬷要回家了,你刚好顶上!三小姐那么喜欢你,会给你优厚的待遇,你想住的好点,这么大的院子,总能分你个不错的房,秋哥又心灵手巧,很快就能把屋子拾掇的跟家一样,以后咱们天天见面,天天讲故事逗乐儿不也挺好?有上官家在背后给你做靠山,谁还敢来欺负你?泼大粪?让他们试试!三小姐不把他们的皮扒了挂墙楼上!”
  “中了箭,你说,他中了箭……”
  夏满呱唧一大堆,白秋都充耳不闻,摊子被砸他都没有这么失魂落魄,听到锦儿受伤,整个人眼光都涣散了,身子也摇摇欲坠。
  “会不会有事啊?他,他身子弱,叫长箭给扎穿了,得多么痛啊!”
  锦儿是最怕痛的,之前陪他去麦场,麦叶刮了要发脾气,白秋给他烘面馍,面馍烫着舌头,他也要不高兴。
  白净净的少年倚在床上撅着嘴生闷气,诱白秋过去哄。
  白秋用自己没烫着的,湿润的舌尖舔少年的眼皮,少年的眼仁那么明亮,像雪将化未化时的一抹清冷,脸上挂着焦灼的不耐烦,嘴边掠起的笑却接受了这顺从的讨好,并马上把愤怒转化成情/欲……
  快乐后,他便会忘记小腿、舌尖的那点痛,可还是会娇憨地抽着白秋的腰身,撒娇:“都是哥哥叫我去背麦子,是哥哥没控好火候,哥哥做的不好,我才罚哥哥,都是哥哥的错,我可没折磨人。”
  每当这时,白秋便是直不起腰,也要硬凑过去,亲亲锦儿的手,哄:“对呀,是哥哥的错,以后锦儿疼了就打哥哥,锦儿疼几分,哥哥就疼几分。”
  这是他对锦儿立下的承诺。
  尽管锦儿不履行对他立下的承诺。
  他的誓言,他却是死也记着的。
  可如今,他又要到哪去给锦儿疼呢?
  白秋想见锦儿想的肠子都青了。
  夏满看他悲伤过头,也不出屋,就看墩似的在屋里守着白秋,生怕他做出点不理智。
  夏满以为,白秋是为不能立刻惩罚坏人讨回公道而焦忙,殊不知,此刻的白秋早就忘了他的抱负、他的摊子、甚至他的狗,一心想跟三小姐一样,马不停蹄地飞去渡口,替他的锦儿疼!
  夏满只得又安慰了一会,之后还领了巴掌来给白秋解闷,白秋缩在床上不言不语,到了晚上,夏满又过来强调了一遍不能回三七胡同,白秋才扭扭歪歪地想到一节:假如他没有得罪恶霸,恶霸会冲着谁?为他这样的小人物犯得着去砸三七胡同的门?还是,拿他当挡箭牌,杀鸡儆猴给另一个人看?若他是鸡,谁是猴?住在三七胡同的,原隋,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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