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我就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白秋眼睛犹红着,在赖头面前比在小光面前更像只兔子,赖头说他听墙根听了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自己的那些丑态,他都听进去了吗?都看到了吗?他不嫌吗?不恶心吗?
为什么这么帮他?那可是条人命!为什么,既然他知道他跟锦儿的事,为什么不像小光一样威胁他呢?
若他记得没错,赖头对他也是有那个意思的,白秋从不觉得自己哪儿好,可这些年,喜欢他的人从来也不少,他想,应该是得益于这张还算讨喜的脸,在他风评没有彻底变臭之前,村里有些汉子也爱趁夜偷偷地来,敲他的窗,第二天,门口、鸡笼,总能发现新鲜的鱼肉火腿。
那时候白秋就不擅于应对这些喜欢,这个能力直到今天也没进步。
赖头真正想要的,他大概永远也给不了,那他能给什么呢?钱?来上官府才一个月,白秋根本没赚多少钱,其中一半还顶了给锦儿做糕的佐料,如今,他可以说是府上最穷的人。
赖头看出白秋的窘迫,白秋是被小光那犊子吓着了,自然会认为抓住他把柄却不捏揉他的也心怀不轨。
这次放过,说不定下次就要求兑现,越晚兑现,要的就越多。
这些赖头都懂,院里的人老说他痴傻,前世的魂投胎,三魂走丢了一魂,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不痴。
白秋的顾忌他曾体会过,白漱央他买东西就是,这次没应,下次再求对方美美的伺候,就得付出比上次更大的代价。
这是人性吧,或者说,自私贪婪才是人的共识?
赖头脑子不僵,却也就到此为止,其实现在表白是个最好的时机,仗着对白秋有恩,说不定白秋就不会把话说死,可赖头却放弃了。
他和小光不一样。
同样是听墙角,他能听出白秋的不甘愿,小光却只听出一个骚;他蹲完,回来是意犹未尽夹杂着几丝酸楚,小光却只有忿忿,钻进被窝还要骂一声白秋婊子;他在院中看见白秋,想打声招呼也是赚,若白秋不想见他,或表现出不快,他会立刻走远。小光却想尽办法猥琐接近,甚至故意把人撞在地上。既亲近了,也解气了,他是在报复白秋,报复他,无论他怎么卖力讨好,在白秋面前都是一团空气。
他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不懂爱,就不配爱!
爱是沉默,是付出,赖头不会嫌白秋没东西给他,他已经有了收获——无罪的白秋,没了把柄自由自在的白秋,重新展露笑颜的白秋,就是他的收获。
“你什么也不用给我!”
赖头眼睛亮亮,鼻子下是支出来的两颗小虎牙,“非要给的话,就做饭时多做一碗红烧肉吧!”
*
白秋推开门,天从深黑过渡成浅浅的灰,鸡还没叫,炕上凉凉的,夏满并不在,这是整夜都在外面?是在老铁匠那吗?因为白天客栈时没满足他,他不高兴了?彻夜不归,是在对他警醒?却不想无意中也救了他。
只要夏满不问,白秋就不需要拉赖头出来补洞眼,小光的事已经麻烦了赖头,之后,能不引人注意就不引人注意吧!
白秋合衣倒在炕上。
如此罪恶的夜,唯一给他温暖的居然是他一向不咋搭理的赖头。
白秋闭上眼,思考着该怎么做地道的红烧肉,想着想着就入了梦乡,没睡多久,天亮了,屋外传来尖锐的喊叫声,小光的死被发现了。
白秋僵在炕上,好不容易放松的身体又变得沉重异常,五脏六腑都揉成一团。
不能出去!
他还记得赖头说的话,无论如何,不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第一个解释的是赖头,而他,要懒洋洋不经意地去,和其他看热闹的家丁一块,表现出惋惜,更多是麻木,这才像个局外人。
与其想外边对小光的死如何评论,不如遮住自己脸上的疲态。昨夜太折腾了,白秋虽没折腾出黑眼圈,熬了半宿,眼皮还是有些肿的。一般没人会问这些,但万一有好信之徒?
白秋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必须镇定,否则,出事的会是赖头!
“这叫什么!马上过中秋了,居然出了这种事!小光平时看着挺端正一个孩子,怎么干出如此不着调的……再心急,窑子里不是大把,何苦和马……”
时任大管家的七胡,自小满起来,几乎都放权给了后辈,本以为主持完中秋宴会,就能光荣交班,结果,宴会还没开头,这边就先出了人命!而向来能主事好揽事的夏满也不知所踪。
七胡在马厩边来回叹气,赖头依着他,也是一脸难堪。
“大管家,这事要告诉小姐么?”
“敢?!小姐现在在坐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说出去,再吓到小姐!”
“但是,也瞒不住啊!咱一个院子的不说全部,大半也看着了,更何况是死了人,你说是不是得报官……”
“报什么官!你不要脸,上官家还要体面!!”七胡重重捶地,吹着胡子指责挤出来说话的春杏。
今早也是她第一个叫的,晨起给嫣然打洗脸水,路过马厩就看见一只苍白的大脚摆在外面,以为是谁喝醉了睡在马厩,走近了才发现,大脚的主人是已经咽气的小光。
脸都青了,死时衣衫不整,裤子大咧咧开着,真叫人害臊!而真相更让人说不出口,半夜起火,找不到女人,竟跑到马厩找牝马泄欲。
要不怎么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光在府里也有两年了,上官家给的月钱不少,小光也不丑,拿着钱去西胡同,大把的姑娘兔子供人赏玩他不去,偏偏把心思动在自己养的马上。
人跟马,啧啧啧,也不怪大管家不想管,这也太丢人了吧!
“但是小光不是经常下窑子吗?怎么还……赖头,你不都跟他一起?”
春杏退下,第二个跳出来的是扫地的王筛,尽管七胡严厉地呵责了春杏不准声张,却没禁止正常的提问。
若小光的死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不堪而是另有隐情,七胡也不会拎不清,该报官还得报官,总不能在家里窝藏杀人犯。
“王筛,你的意思是,小光不是玩马死的?”
第62章 大管家七胡
“我和小光关系不错,小光最珍惜他的马,怎么可能去糟蹋自己的马?那匹小牝马,小光跟我说,是专门驯出来给小姐的赛雪配种的,别人摸一下他都不答应,咋还监守自盗了?这根本说不通!而且……”
王筛顿了一下,瞄一眼七胡,又瞄一眼他旁边默不作声的赖头。
“小光才不会欲求不满,他这几天下窑子的次数可是非常多的,赖头和他一起,应该知道。”
“赖头,是这样吗?”
七胡管家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围观的家丁议论纷纷,好像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小话本,认准了小光的死蹊跷,摩拳擦掌着想要帮忙破案。
“小光既然都是跟你下窑子,这段时间,多少次,找的谁,你能说清楚吗?”
“五,五六次吧,我们去的西北巷子的采红坊,找的小倌叫,白漱。”
事到如今,赖头不得不交代出一些实情,他手心里全是汗,王筛跳出来,把他的计划打乱了。
老管家迷茫了,“去这么勤,确实不该再糟蹋马,可马屁股又确实有那玩意,这怎么说?”
“我想,不如找西屋的周大夫来看看,要是小光死于别的,比如勒死,或中毒,大夫一验便知。”
人群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在长廊口瞧见了捧着簸箕正打算喂鸡的白秋。
今天的白秋,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秀丽的小炊郎,因长的过于好,入宅时,可是掀起过一阵风浪。后来也不知是故意低调,还是与夏满结契夏满不容,小炊郎除了呆在炊房,就呆在和夏满的小屋,很少出来,也很少和别的家丁交谈。
渐渐地,大家就忘记了那张曾惊艳他们的清丽小脸,直到今天小脸再次蹦出来喊:我还在!
可不是在么!面对面瞅谁能忽视?白秋的好看,是樱桃的红红得照眼,箱上串铃哗啷啷响个没完,是刚做好的枣糕落着金蜂,玻璃粉擦着大瓷盆泛的光使人睁不开眼。
靓,真靓!他今天还描了眉,擦了白团团,换去灰扑扑的旧衣,穿上浅绿色的短打,青翠的就像伏在荷塘小圆叶上睡觉的嫩蛙,可爱到无以复加。可惜了是个男的,要是个小娘子,这群打光棍的家丁可就不淡定了。
“唔,找大夫……是个理儿!要是小光的死真有猫腻,我们必须得报官!”
七胡大爷捻着胡子表示认同,王筛撇撇嘴,把周大夫找了过来。
老大夫拨开人群走到已经僵硬的小光身前,扒扒眼皮,拉拉舌头,最后在姑娘们羞涩的娇嗔下,握住了小光的那个,然后站起身,对七胡说:“错不了,是马上风。”
“马上风!!”
刚安静下来的人群立马又炸了。
“小光真玩马了!”
“我就说嘛,咋可能是凶手?这是上官宅,这些年一直平平安安,我天天守着大门,就没看到奇怪的人进来!”
“可不是,自己人更不可能,大家都是认识多年的老长工了,再不和,打打架拌拌嘴就算,还能真去杀人?”
“也没听小光和谁不好,刚刚筛子说那些害我这顿紧张!还以为要像七侠五义似的,上官家也出了大案!”
“行行行,都别在那瞎说,该干嘛干嘛去,散了!”混乱之际七胡再次蹾地主持大局,“小光的事到此为止,不准私下讨论,更不准张扬!要是让外人知道咱们上官家的马夫半夜玩马死了!小姐的脸可就没处放了!”
一锤定音,又有老大夫作证,王筛无话可说,七胡朝他挥了挥手,王筛悻悻而走,白秋也想走,可没走几步就被七胡叫了回来,一起被叫住的还有赖头。
“你们两个。”
七胡驼着腰吩咐,“小光的后事得有人操办,按理说这事该交给夏满,可夏满不知遼到了哪。处理尸首要紧,不能拖,白秋,你既是夏满屋里的,心思又颇为缜密,这事就交由你来办。悄悄地快速办好,别走漏,办完你代我去姑子庙添柱香,不管怎么说是在中秋家宴前死了人,要上香拜神去晦气!”
“是,大管家。”白秋应了。
七胡又转向赖头,“你和小光关系好,他死了,我出笔抚恤费,小光家里有什么亲人,你跑趟腿,把钱给他们,务必把来龙去脉说清,不许闲杂人等来闹,再扰了三小姐。”
“遵命!”赖头也痛快地答应了。
事情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了,一条人命,一个算不得阴谋的阴谋,如此简单就落了幕。
一开始白秋还只知道怕,现在他明白了,所谓真相,甚至不如大院高宅主子们的一张脸皮,小光不值钱,他白秋也是一样。
他终于能够了解,锦儿为何一定要入赘上官家,有钱没钱差别真的太大,不止体现在生活,也体现在受了委屈侵害,能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今日的小光不能,他日的白秋也不能。
白秋拿着七胡给的钱,默默地,竟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悲哀,尽管,躺在地上的小光是逼迫他强/奸他的罪魁祸首,如今草草收场,让他一眼看到属于自己的未来,那是和锦儿泾渭分明的未来。
如果有一天,他的存在,对锦儿、上官家是一种污点,白秋毫不怀疑,老管家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把他驱赶,并封上他的嘴!
“秋哥?秋哥?”
白秋蹙着眉不说话,赖头却兴奋地在边上直叫:“秋哥,你真聪明!”
他开心地像头大鹅,“要不是你出来,我就被王筛绕进去了!看不出,他还挺有情有义的,我和小光玩的时候,小光从来也没说要带上他。”
“我也是误打误撞。”
白秋攥着钱袋摩挲,“他们起疑是不觉得小光会去玩自己心爱的马,由此推出他可能死于他杀,我让周大夫一验,验出他就是死于马上风,事实当前,王筛不信也得信了,他怎么能想到,小光玩的不是马,是我呢?知道这事的,就只有你一个啊。”
赖头:“我一定不说。”
“我信你,赖头,谢谢。真没想到,你会在兄弟和我之间,选择我。”
“兄弟做了错事,走了坏道,就不再是兄弟,他那么欺负你,良心早就没了!我是傻,但大是大非是知道的,就算他不欺负你,欺负别人,我也要和他割裂,更别说,他欺负你。”
赖头挠了挠头,手摸向裤兜七胡交给他的抚丧金,“不过这笔钱,我还是得送过去,而且我决定再添一些。小光错了,小光的妹子没错,秋哥,我话说了你别生气,小光的丧事求你办好,我不想他去了地府当孤魂野鬼,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