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加快脚步,紧贴着墙皮欲躲进最近的客栈求助。
他一快,那个跟着他的人也加快,两人在小巷里疾跑,最终还是白秋差一点,叫人给追上了。
“你,你是谁?”
白秋喘着气,跑不动了,倚着墙壁休息。余光瞄着已经移动到身边的人影,看对方并不高大,心稍定了定,咽了口唾沫,问:“我又不认识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不认识我?你再看看。”
被问的人也累的不行,一边喘一边掀开帽兜,毡帽下是张苍白文弱的脸。
“咳,是谁?”白秋依旧很困惑。
这不怪他,朝晖进上官府,正好是他准备出走上官府。
那段时间白秋心灰意冷,连锦玉都没好好看,更别说锦玉新起用的下人。而朝晖对白秋也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人的模样,大概的经历,和自家主子的关系——这是自家主子努力要找的人,找到了,金屋藏娇的人。
半年来无论他怎么问,都寻不到破局之法,本以为事快办不成,没成想老天爷还是厚待他。从云庄一过,瞥着个眼熟的,进庄子一问,越问越觉得有戏,等到一路追来,打了照面,朝晖乐了。
苦心人,终不负。
到处乱蹿乱藏的小暗兔,还是被他逮到了!
第136章 狼心狗肺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啊!”
白秋贴着墙不断后退,他还是没回忆起来,直到对方搬出了锦玉。
“是爷叫我来寻你的。”朝晖说:“秋哥儿,你当时为什么要走?爷给你买了个大别院,都为你收拾好了,你随时可以搬进去。你要不要去看看?那大别院可亮堂了,你就住在里面,有爷,何愁未来的小日子不香不甜呢?”
“你是锦儿的人?”
“是啊,小的叫朝晖,秋哥儿,咱们走吧。”朝晖说着便去拉白秋的手。
他就知道没人能顶住大别院的诱惑!
像白秋这种暗门子,三十多了,屁股再骚能颠几年?
他们爷风华正茂,有钱有势,想找啥样的找不到?为这么个老兔子,日日记挂,夜夜悬心。若老兔子是个聪明的,就快快领情。朝晖瞧着白秋风韵犹存,若他真肯老实听话,日后就算恩情不在,至少那专门置办的房子不会收回。
有了房子,又有了银子,人一生所求不就完成一半了?况且老兔子只是习惯用屁股,棒槌不是彻底废了,连太监都能去找对食,老兔子年老色衰去找只吃不上饭的母兔子下窝小兔子,另外半边人生便也补齐了,又有何不满?
朝晖认为白秋再笨不至于这一节都想不到,奈何白秋就是想不到,或者说想到了,但是不买账。
锦玉要给他买别院,中秋节前就同他说了,那时还只是个念想,白秋半当不当。这么多年了,他要还和十七八岁时,男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那他也太傻了!上床么,舒服了,总会讲些好听的,白秋啥都缺,唯独做那事的人,他怕是到四十也不会缺。
并非不感动锦玉给自己安排的一切,但在他安排时,他就没想过他还有妻儿?而他的妻儿正陷在水深火热中?
“上官家的事,锦儿都不知道吗?”
白秋忍不住问:“我那处别院,他花了多少钱?不是说铺子的钱都压着么,却是从哪掏出来的钱?”
“这个……秋哥儿你不用操心。”
“我不操心,我就想知道。”
想知道你有钱为什么不借给嫣然!
“嗨,这有什么,爷是男人,出门在外做生意,谁没几个朋友!”
朝晖拍着大腿,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再说,苦了谁都不能苦了你,秋哥儿,唯有你是咱爷的眼珠子心肝子!”
“那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呢,就不是他的眼珠子心肝子了?”
白秋简直不敢相信。
“所以,你们是宁可看着上官家一步步走下坡路,也不肯出手帮忙?”
“哎哟,秋哥儿你这……”
“云庄的事,上官家把下人都遣散的事,锦儿敢说他完全不知情?他怎么变得这么冷酷了?”
就像当初对自己,也是一眼不望说走就走,如今,这种无情又在嫣然身上重现。
为什么总是忽冷忽热?得到了爱,就想要财,得到了财,又转过来想要爱。
锦儿,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真的长大了吗?你了解吗!
“我觉得很陌生。”
白秋摇着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朝着小巷的后头,游魂一样地走了过去。
朝晖见他真不听呵使性子,也急忙追上,拉住白秋的手道:“秋哥儿你这是发什么疯!咱爷爱你疼你,你别乱耍别扭,你跟我走,今天晚上就能见到爷了!”
“见了又如何,相见不如不见……”
有的人,当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你做不到的时候,你能豁出去爱他,因为你清楚他要的那些你给不了,你心痛,但你接受他离开你去追求。可是,当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准备告诉你时,你仍能豁出去爱他,这份爱,就注定只能飘着,落不在实处。
白秋要一份落不在实处的爱做什么?他要一个满身秘密,喜欢变来变去的人做什么?他要那个冷漠无情的人做什么?他要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做什么?
他不能再去背叛三小姐。
他不能接受锦儿的别院。
他知道那个别院的钱是哪来的,是从嫣然死心的眼神,小少爷刺耳的哭声中来的,他享受不了。
这样的房子,这样的舒适,他片刻钟也享受不了!!
“你别跟着我!”
“你让锦儿过他自己的日子不行吗?难道他没告诉你我为什么走?”
“是为了夫人?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朝晖追着说。
他以为白秋是因为在府里处处被嫣然盯着,才不敢放开了和他们爷偷,且当时的情况复杂,不止夫人这一处,白秋也算是有夫之夫。
背一个夫人再背一个夏满,偷起来属实不容易!白秋受不了,怯了,跑了,虽然傻也情有可原……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
“你有了别院,不在夫人眼皮底下,你和爷恩爱有谁知道?再说那个夏满,你也别觉得对不起他,他是想得开的。你知道吗,你走了没两个月,他就和锦秋记的账房,一个叫冬冬的哥儿勾搭上了,两人都去兔神庙里拜过了。秋哥儿,你如今可是自由身,想跟谁跟谁,没人能说你。除非你说你不中意咱爷了,那也不会吧?就咱们爷这质量,清丰县你能找到第二位?”
“……而且也只有他对你不离不弃,半年了,他一天也没放弃要找你,你说你们兜兜转转,难的日子都走过了,怎么快要好了,反而走不下去?秋哥儿,你别犯傻,快跟我走,我在这说你不当真,等去了别院,你瞧见那布置,自然会明白爷待你的心。”
“行吧,那我跟你去。”
白秋贴着墙走了一长趟,天上雪越下越厚,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眼看一轮灰月爬上来了,朝晖还跟着他不罢休,白秋怕继续拖下去,自己想走也走不成,便改口说答应。
然后,趁朝晖高兴地回头引路,偷偷地从怀里掏出栗子,刚才买的,现在已经凉透,顺着袋子撸下,捏成小锤握在手中,照着朝晖的后脑勺就打了上去!
一下,两下,朝晖毫无防备翻着白眼倒下,白秋揣起了栗子,月光下,他的脸异常冷漠。
“我跟你去。”
对着朝晖的后脑勺啐。
“是他带坏了你们,还是你们惯坏了他?狼心狗肺的东西!”
第137章 我跟你走
狼心狗肺。
白秋这一生都没有这样骂过人。
他是个性格很好的人,挨了欺负受了委屈,第一反应是吞,是咽,自己去承担。就连赖头、小光他都能忍下,又有什么忍不下?可今天他却忍不下,因为朝晖的话,再次对他形成了道德捆绑。
那种名为“愧疚”的折磨,似乎每当他想逃离,它都会跳出来,借由任何人之手跳出来,跑到他身边,对他喊:你还有债没还!情债,钱债,恩情债……这些债压着白秋,使他即使脱离了上官府,也难以收获真正的从容。
他没有得到原谅。
他跑了,被辜负的人没有原谅他,只是他跑了,他们懒得追究。这不意味着白秋自己也不追究,他还是会时不时地感到愧疚,时不时,想要去赎罪。
也正因如此,他才努力干活,出门放摊,竭尽所能去弥补。虽然他做的那点事,根本无人在意,可它毕竟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平静白秋的内心,让他暂时逃避自己曾经干的“坏事”的惩罚。
随着平静不断增加,白秋相信,他会慢慢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的,直到有一天不再为过去遗憾,那便是他彻底获得了新生。
白秋向着新生活前进,在缸子村的每一天,他都在向着新生活前进。说实话,他的愧疚病,也快要好了,可自从上官锦出现,一切愈合都停滞了。
上官泽是第一道催命符,朝晖是第二道,情况不同,结果一样——都是逼着他去做“牺牲”。
白秋恨朝晖,如果他不知道,他还能迂回,心怀侥幸和冬冬拉扯,可他知道了,知道了上官家的周转不灵(锦儿拿钱给他盖别院都不帮扶嫣然)是和他有关,他就没法视而不见。
他必须得和上官泽走,抛下他的小院,他的平静,他的安详,去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我跟你走。”
温暖的厦屋,白秋呼啦把门推开灌进猛烈的凉风,上官泽正在炉前给白秋熬汤,听到这话直接就懵了。
在此之前,他都做好了会和白秋来个彻底了结的准备,其实在他从阿泽变回上官泽后,白秋就决定了不再与他来往。什么退回朋友都是说辞,事实上,从酒馆回来,两人摊牌,白秋就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这可不是当朋友的态度。
原先他缠着白秋想和白秋在一块,白秋不同意,说从朋友做起,反应明显不是这样。他默许他进屋,默许他吃饭,默许他用自己的方式示好,而后来也证明这些示好管用,白秋妥协。
上官泽不会忘记小农民给他熬糖人,给他做饭,摸他送的小狗时那欣喜的样子,对比后面的冷漠,千分鲜明,万分赤裸。
那天晚上他被“请”出去,一整晚站在白秋屋外,病就是这样被寒风给吹出来。
他想赌一把白秋是否心软,听见自己敲门,会捱不住把他放进来,那他们就还有机会。
但是没有。
白秋没有开门。
任由他站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也不愿和他回到从前。
上官泽的心从后半夜起就吹碎了,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果不其然,第二天就发了热。
当时他就该心死,可当冬冬提出要他离开清丰县,他还是下意识拒绝了。
他舍不得。
他居然舍不得这牢笼,只因这牢笼里有一个看似有情却特别无情的白秋。
冬冬端来白秋做的粥跟小菜,他觉得自己又活了,他以为白秋还关心他,在乎他,抱着这样的信念,他撑着病体来找,结果却听见了那些话……
他的秘密,白秋的秘密,都袒露无遗在对方眼前。
上官泽知道自己再惨白秋也不会动摇,半梦半醒间听见冬冬给白秋的建议,还是希望白秋答应,哪怕只是说个谎骗骗他都行!
白秋却依然拒绝。
上官泽就觉得,算了,别逼他了,也别逼自己。再落魄,他也是上官府的大爷,这样死乞白赖地求一个完全不爱他的小农民做什么?好聚好散吧。
他今天坐在这,也是想给白秋做最后一点事,交代完一切,冬冬再来找他,他会走。
什么力争上游,峰回路转,心都死了,还有什么重要?
上官泽很意外自己的思路转变的如此之快,但他确实是来和白秋道别的。
他想着他们会怎样无言地喝完这锅汤,结局却突然反转。
白秋出去游荡了一天,回来竟跟他说,要和他一起走。
他不是在做梦吧?!
“你说你要跟我走,为什么?”
幸福来的太快,上官泽都不敢把握了,只能紧张地询问,所幸第二次得到的答案没变。
白秋放下栗子走向饭桌,小白狗兴奋地朝他扑了上去,白秋抱住小白狗,扫了眼已经住了半年的小屋。
喜欢吗?喜欢。
舍不得吗,舍不得。
可他必须要走。
“我,不是心血来潮。”
白秋摸了摸小狗的耳朵,表情矛盾。
“我今天去云庄了,冬冬说的没错,云庄……非常好,一家独大,上官家不是对手。光是生意场上的对垒,上官家就拼不了,这个节骨眼,你的事再被挖出来做文章,三小姐哪有心力去顾?生意是小,万一对方要你的命,上官家是绝对保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