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跟夏满好过。”
“哦,那知道就知道呗,这也不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可……”
白秋哽咽着扫了眼冬冬。
“现在该怎么办?阿泽,会有官府的人来抓他吗?若真牵连了本家,得是多大的罪啊!”
“这我不懂,我没读过律法,但我想三小姐这么重视,该是挺大的事吧。”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事情得不到解决,冬冬也很难装作开心。
要说按他的分析,大爷的事,这么多年了,清丰县的县令都换了几批,当年的卷宗,只要没人问,自然没人提。
说白了,盘踞在大爷头上的阴云,实际上是可大可小。你把它揭开,揪着查,绝对能查出东西,毕竟杀了人,到什么时候都可以问罪。可你要把它放了,不在乎了,天下诸多冤死的人,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平头百姓的一生,谁能不受点窝囊气,谁又不吞咽点血和泪?
这世间的真理没有说公正的,只有说真切的,而最真切的话便是,有钱的是爹,没钱的是孙子!
三小姐一定对这句话了解的非常透彻,所以在进退间她总是选择退,退一步意味着稳一点,大爷身上的官司和大爷就像哑了火的炮竹,现在没爆,谁能保证它永远不爆?
以前的上官家手眼通天,炮竹爆了他也兜得住,现在呢?嫣然不过是想谨慎,把漏洞都一一补齐,不然扣上个纵容包庇的罪名,上官家就不是日薄西山,而是一口气一股脑全端!!
夏满是他的丈夫,是三院未来的管家,他们的命运早就和上官家连成了一体。
为了以后,更为了夏满,冬冬不能不自私。
他再次劝白秋跟上官泽去外县躲躲,反正这也不是要了命的事,躲一阵安全了还可以再回来,为什么非得留在缸子村叫大家担心?
“就当你是帮阿满,帮三小姐,秋哥,你就哄哄大爷嘛!”
“可我真的不想走……”
我还有生意,还要养鸡,这小院才被我捯饬出个模样,住了小半年,又要从头再来。
我也不年轻了,还有几次可以从头再来?我是被阿泽感动,但我并不爱他,干嘛你们都逼着我陪他流浪?我不答应,就是我无情?
白秋揪着头,几乎要疯了。
他无比后悔温泉夜向阿泽献身,无比后悔王二嫂来找他卖肉,他兴冲冲跟着去。
如果他没和阿泽亲热,就不会抽不开身要为这些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买单,如果他没贪钱,没在年初一去天水街,就不会误伤了上官野的鸟,害的阿泽为找他和二弟相见,使掩埋多年的秘密浮出,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知道三小姐的顾虑,于情于理,他亏欠三小姐,也该他偿还,可是!可是!
“我就是想有个家,有个稳定的、温馨的家,我这样跟着他算什么?你说的过一阵子是多久呢?上官家的情况到底是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冬冬,你和我说,把这半年来发生的事都讲给我听,我看能不能既全了我,又帮到你,这是最好的了。”
第134章 造访云庄
城东长街,妇人们最喜欢逛的。
所有她们吃的、用的、喜欢的,都能在这条街上找到,因为是以成衣店、裁缝铺和胭脂香料为主,长街又叫红粉街。红粉街原先的霸主只有一个,就是上官嫣然,如今形势变了,云庄平地而起,短短几个月便抢走了上官家的生意,还带来了云锦热,时下的富家贵人都以穿云锦为荣,至于上官家经典的苏绣,倒成了无人问津。
这个云锦究竟是什么样?有那么好看?上官家毕竟是百年老店,能轻松战胜百年老店的,就靠这种新布料吗?
白秋不信。
总觉得冬冬在夸大其词,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尽快和上官泽走。
其实,就昨天的夜聊,白秋也有些许的动摇。上官家财力不如以往,他懂,他也信是真的,毕竟小少爷满月那天他路过,派发福橘的小哥说上官家连过年的冬衣都发不出来,例银也削了一半。正所谓一关更比一关难,生意难做,中秋后,就是锦儿的铺子也受到了波及,可这会不会是暂时的呢?
白秋也开过摊子,有自己的生意经,影响生意的因素很多。就像他卖面条,自身的汤底好不好是主因,有没有人和他对着卖是外因,买面的人去年买得起今年买不起……原料和购买力在变,变了,对生意或有利或不利,这些是不能预料的,发生了也无法改变的,算是看老天的心情。
同理换到上官家,导致他们生意不好的核心,确定是因为有了对家?就没可能是自己家的苏绣出了问题?苏绣在清丰县火了那么多年,难道就来了个云锦,曾经喜欢苏绣的就不喜欢了?
白秋怎么想都想不通。
这年头只要做生意就不会没有对手,他卖面条都有人和他对着干,何况布庄。出了新东西,大家图新鲜也会热闹几天,热闹后,该怎么办怎么办,该喜欢他的海鲜面,还回来吃,这就是回头客呀!怎么会吃腻,穿腻呢?大米饭天天吃,不也没腻么?头油天天抹,谁家闺女会不买头油了?
衣食住行,是生活的必需品,叫一个必需品打败另一个必需品,并是永恒地打败,持续地压制,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
白秋坚持要自己看一看,他不要光听别人说,上官泽说过的有一句话特别对,要自己给自己做主。自己的身子自己做主,自己的心自己做主,决定要自主,判断也要自主。
为防止上官野事件再次发生,白秋这次出门可谓全副武装,厚棉袄厚棉裤加一个大大的帽兜,白秋把自己捂成一个球,慢慢地掀起云庄的帘,正往里迈呢,云庄的伙计就来接应了。
“爷,您是来买成衣还是买布料?”
伙计热情殷勤,不等白秋说话,茶就已经倒好。
白秋傻乎乎接过了茶,支了支帽沿,嚯!好个云庄!一个“云”好几种写法,什么行书隶书楷书各种书弄的又是字画又是匾额,光一座翠色屏风往中间一放,这意境,这装潢,就不是他一个平头小民能消费得起的。
怪不得冬冬说富人们格外爱呢,可不要爱么!这哪里是爱布料啊,分明是爱气势,爱排场。云锦,管它美不美,穿上就突出一个“贵”,全身是云锦那更是贵不可言。
白秋记得自己开面摊,玉茗跟嫣然都先后跟他讲过客人的心思,无奈他的客人和他一样是市井小民,只有贪便宜的心思,没有求贵的心思,现在面对一帮求贵摆阔的心思,白秋感觉和他们格格不入。
这家店,怕是连条线他也买不起,还有茶……白秋捧着那杯一闻就清香扑鼻的茶,慌的牙齿都开始打颤了——茶他没碰,这不能收钱吧?罢了罢了,考察就到这吧,不能为了考察,把自己的积蓄搭进去呀!
“我,我好像走错了。”白秋讷讷开口,茶还给伙计,忙不迭就要往外去,“这茶我没动,你给别人吧,抱歉,耽误你啦。”
“诶别,客人,别急着走啊。”
伙计把白秋拦住,一双细小的眼睛里尽是亲和、体贴。
“不买也没关系,你是第一次来吧?就当逛逛了,茶尽管喝,我们云庄的茶都是免费给客人的,还有炒货。”
伙计抓来一把瓜子塞进白秋手中,“这也不收钱,客人你随便拿好了,别拘束,咱掌柜说了,谁来都一样招待。”
“但是,我不买啊……”白秋羞涩地,不敢接那把瓜子。
伙计却哈哈笑起来,“没事,我不是说了不买就当逛逛了?我们云庄还挺大的,够你逛了,况且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你不买,说不定下回就带着家人来买了。”
我没有家人。
我下回也依旧是没钱买。
你看不出吗,我是穷人。
白秋一脸困惑地抬头,往上瞄着那在他眼里有些热情过了寸的伙计。
云庄灯火通明,白秋刚进来时裹的跟个粽子,脸颊又被大大的毡帽兜住,看不清五官。现在他主动往上看,那漂亮的水汪汪的圆眼睛,似懂非懂的小鹿般的神态,一个猛子打中了伙计的心。
伙计是个年轻汉子,按掌柜的规矩,对来布庄里的客人都要殷勤,并不可以因对方穿的不好就冷落人家,须知一些富家少爷最爱故意扮穷来这边嬉闹。
伙计虽年轻,人却十分严谨,看到白秋面容姣好,便认定他是装穷胡闹的小少爷,服侍起来态度愈加谦卑,引着白秋,把他引到成衣摊。
一件件成衣裁剪得当,大面积用云锦,滑腻又亮眼,映着烛火,仿佛洒了把银子在上面,晃的人眼都花了。
“这色泽也太亮了,是白色吗?”
白秋惊了,他一生都没看过这种布,会发光的布。他终于明白为何苏绣会拼不过云锦,倘若云锦都是这样,穿上就像穿了一轮月亮,穿了一捧清雪,谁会不爱呢?除非是买不起,但凡有钱,指定买他一百匹!
第135章 小暗兔
“客人真有眼光,这正是我们这卖的最好的月白云锦,你瞧它外面套了层鲛纱,否则颜色不会这么雪白透亮!客人可要包一件么,我叫小冯帮你量尺寸……”
“唔唔,别!”白秋及时打住。
伙计的热情他承受不住,虽然他很想继续看下去,但光看不买还叫人服侍,会不会太无礼?白秋脸薄,没法自得地使唤人。
伙计见这俊美的小少爷还在演,也不戳穿,对方不要成衣就不要,他们云庄有的是好东西。只见他拍拍手,裁缝小冯从柜面下边钻出,手上捧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两只用云锦制成的绣包。
一样的雪银,一样的富贵,细密的针脚和流云状的图案再次吸引了白秋的目光——这才是荷包!比他自己做的傻大傻大的塞花塞药的布包好看多了。
“客人不想买衣服,咱还有帽子、冠带、绣包,客人不妨看看,把它系在腰间,拴在鼻壶,或是送给姑娘,都是不错的,而且是清丰县最好的绣娘缝制的,价钱也不贵,才二两。”
“二两?!”白秋惊道:“你确定一个荷包二两?”
天呐,二两,他在上官府做厨郎,忙里忙外又给下人做饭又去铺上帮忙,算上红包,一个月才勉强拿到二两,云庄小小的一个绣包就要二两,确实是只有富人才消费得起的。
白秋推开锦盒,所有的好奇全都冷却了,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哪怕是废弃的边角余料,想要低价卖给他,他也是出不起的。
“我,我真不买。”白秋低低地应了声就想出去。
说来也巧,他不在,云庄也没人在,他来了,就呆了这么一会,庄里就有了人了,几位贵妇人蒙着面纱,揣着手炉迈进。
伙计本欲再和白秋多说会儿话,见客上门也没精力分神,白秋便借机溜了。
外面还下着雪,骤暖变骤寒,白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自在了许多。
现在他终于明白云庄的实力,料子、剪裁、绣样、服务,每一样都一流,难怪会把客人的心笼络住。也亏是囊中羞涩,身为穷人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拿不出钱,但凡手里有一点,被这一套窝心的伺候下来,少不得掏个几两。
可是……
白秋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望。
这样的价格,注定它无法走向大众,既然云庄主攻贵客,那上官家不如索性放掉贵客,去讨好平民啊。
这世上不能只有有钱人穿衣服,平民百姓就不穿了吧?
正如白秋卖面条,有钱的讲究的请拐隔壁天香楼,而泥腿子贩篓子就来他这,八品醉鸭能吃饱,老汤素面也能吃饱。
可能百姓买十件衣服,都不够买云庄一个荷包,但自古穷人比富人多,所谓薄利多销,又亲民又能避其锋芒还可传播口碑,白秋不信嫣然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她为什么不那么做?
白秋抬起脚,在路边来回踱。
去上官家布庄,有遇着熟人的风险,然而这事不搞明白,白秋也心有不甘,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
上官家布庄不如云庄的地段好,要再往里,白秋紧了紧帽兜,把清秀的小脸完全埋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这样还能遇到“故人”。
那是在他买糖炒栗子。
天太冷了,白秋在云庄喝的那口热乎茶,热乎气没攒一会儿就泄了个干净。他搓着手,棉布鞋贴着地上的沉冰趿拉趿拉地滑,刚出锅的栗子,在空中形成白色的长条。白秋拿出五文钱买了一兜,也不吃,就捂在胸前当火炉。
初十没过,街上开张的不多,人也不多,人群不密,一个跟着一个,想不被发现是很难的。
白秋买栗子时就感觉自己前后左右总有人晃悠,他想着会是谁?劫财的?劫道的?心里有点慌了。
劫财劫道的他不怕,他怕的是劫色!
上回被上官野劫色,抖落出上官泽这个大麻烦。这回再被谁劫色,又会有多大的事在后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