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说她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威胁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又是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 现在还唐突以这样正式的方式来问她是否爱顾溪眠, 似乎这是件无比重要的事……
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搅动着让庄迟的思绪一片混乱。而这件事又是并不能向其他人开口求助的, 尤其是被笔记本点了名的顾溪眠。故而她在和顾溪眠的共同看展过程中格外沉默, 顾溪眠早看出端倪,几次三番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庄迟否认过几次,也自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慢慢吐了口浊气,对满眼担忧的顾溪眠笑一笑。
“真的没有不舒服,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能对顾溪眠说明的最多也就到这里, 庄迟有些愧疚地抿了抿唇, 轻声道, “……但我现在还没想明白。如果有机会、等我之后都弄明白了就告诉你, 好不好?”
顾溪眠停下脚步, 直直看了她半晌,最终轻嗯一声:“好。那我先等等你。”
在庄迟这样好好同她说的时候,顾溪眠从来都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她不再追问下去,而是在看了看时间后轻巧地转了话题:“时间差不多了, 我们回入口处找安臣他们吧?”
两个人就一起走回展览入口,和其他人会合。尽管仍压着许多心事,但为了不再引人担心,庄迟还是先勉强尝试着去将心思投到当下来,克制着暂且不去想那些问题。
尤其是在看到顾溪眠的时候,要克制住自己不去想,我是否爱她。
*
看过展览,几人跟着安臣来到酒店入住。
“给,房卡。”安臣将六张房卡拿过来,递到每个人手里,“每个人一间房,都是挨在一起的。需要什么都可以和酒店前台说,这里还提供健身按摩温泉之类的——反正你们能想到的服务基本都有。”
“……虽然之前是知道你家里有钱,觉得你要请客也没什么,但现在听到你这服务这么周到,我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楼澈嘟囔着,盯着安臣手里的房卡,没有很快伸手去接,“而且我还以为你会让我们两个人一间房之类的呢……毕竟这里除了顾溪眠之外都是Alpha……”
“说什么傻话,”安臣不太在意地一挑眉,将房卡塞到楼澈手里,“你要是真过意不去,那等会儿就继续开会把舞会的事再讨论一下,你刚才看展览的时候摸鱼了吧?都没说什么有用的。”
“——还有庄迟也是。”他说着一转头,看向正在发呆的庄迟,皱起眉来,“……又是这个表情。总觉得你从集合之后开始就心神不定的,话也说的少了……怎么回事?你总不会是和楼澈一样光顾着玩了吧?”
不顾楼澈那边喃喃着“对待庄迟和对我的态度好像不太一样啊”,安臣颇有些担忧地看着庄迟,而庄迟暗叹果然还是没能做到滴水不漏,正想着要怎么解释时就听顾溪眠说道:“她没有只顾着玩。她那段时间基本上都和我在一起,看得很认真,估计是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吧。”
……不,虽然确实是和顾溪眠在一起,但她那会儿的表现可绝对称不上“看得很认真”这种话。庄迟意外地看过去,见顾溪眠神态自若的,不知情的Alpha们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她的话,安臣面色倏地缓和下来,自责道:“……确实最近的日程是排得太满了,那今天接下来也别继续开会了,大家一起休息吧。”
“对对,刚才安臣也说了,这家酒店里的服务设施很完善诶,”凌璟亲热地凑上前来,发出邀请道,“我们一起去泡温泉怎么样?不是说温泉最能缓解疲惫了吗,我们三个女性Alpha一起去!”
“诶?!”庄迟还没说话,奥莉薇娅先惊呼出声,她看起来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地慢慢看一眼庄迟又很快移开目光,一时间满面飞红,磕磕绊绊道,“可、可是我没有带泳衣……啊,难道说这个国家的温泉是不需要泳衣的吗?那……那我可能……没有那个胆量……”
“……”她动摇的太明显,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端倪,只有凌璟还在懊恼而恍然地说着,“这么一说确实啊,我们都没带泳衣……现在再去买是不是也来不及了?喂安臣,你家的酒店前台有没有可能会提供帮买泳衣的服务——”
“算了吧凌璟,今天就……先放弃这个念头吧。”安臣叹着气摇头道,“……而且如果大家一起去泡温泉,那就只有溪眠一个人要去女性Omega的池子,应该会很孤单吧。”
“噢,说的有道理……”凌璟对这个理由接受的很快,稍失落了一瞬就重振旗鼓,真诚地向庄迟提议道,“没关系,其实在浴缸里泡也是一样的,你先给浴缸放满水,然后在里面泡个十几二十分钟就好啦,还比去温泉更清净呢!”
看起来是真心地在为她“排解疲惫”出谋划策,庄迟在露出笑容的同时为自己的隐瞒生出一丝微弱的罪恶感,决定以不去拂凌璟的好意作为一种补偿方式,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的。”
如是应下,大家一起吃过晚饭,庄迟回到自己的酒店房间。
终于重新回到独处的状态,她放松不知何时开始绷紧的肩膀,深深呼了口气。
她本就不是个擅长隐瞒事情的人,更何况今天的事发生的突然,能勉力维持住心力已属不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溪眠帮她圆场的话说的也没错,庄迟确实是累了。
她将背包放下,来到洗浴间,开始往浴缸里放水。
放满水需要一段时间,庄迟在旁发呆,她想着今天接下来不知道还会不会和大家见面,或许她泡完澡之后会比之前表现的更自然一些,又想着不知道如果她现在再独自回到博物馆里那张油画前,还能不能再被拉到那个奇异的空间里去,然后再见到那个笔记本。
……但是博物馆今天应该已经闭馆了,就算自己偷偷跑过去也进不去,还是先放弃这个方案吧。
脑中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着,庄迟等到浴缸的水放满,在旁草草冲洗了一番,将自己泡进浴缸里,没至下巴。
微烫的水妥帖地包裹着庄迟,她有意将水温调的稍高,周身传来一点类似痛觉的刺感,让她微微皱着眉,在捱过去之后感到令人放松的舒适。
……那么,现在到了该思考的时候了。庄迟想。和笔记本相关的那些难以自行思考出结果的问题先暂时放到一边,她现在应该思考的是——
先把“难题”放一放,或许她该先选一个容易的思考角度。比如关于那个笔记本说过的“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她还没有仔细去想过,自己是想要留下还是离开。
其实从实际的角度来说当然也不难选,毕竟庄迟还记得自己在原世界被车撞了,就算说是“离开”,但感觉本质上大约是等于二次死亡,所以她是会想要留下的。
那……如果说她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原世界。庄迟想。那自己会怎么选?
最初意识到这里是她的小说世界的时候,的确有一段时间觉得很尴尬,如果在那时有能够逃跑的机会,搞不好真的会头也不回地逃掉。
……但是,事到如今。庄迟想。不妨对自己诚实一些,她想要留在这里。
那又是为什么呢。
好像又和她的“难题”……息息相关了。
“……”
真是见鬼,庄迟恨恨地抱住双膝,她因为和顾溪眠的关系纠缠而渐渐能够完全接受这个世界,那么她究竟爱不爱顾溪眠、听着这样简单的问题,怎么就这么难做出回答呢。
或许应该去找其他那几个Alpha取取经?庄迟想。大家不是都在恋爱的意义上爱着顾溪眠的吗,那如果她去询问他们,是不是就能学到些判断的方法,比如他们是怎样意识到自己爱上了顾溪眠的……
……不,感觉不是个好主意。自问自答似的摇摇头,庄迟惆怅地想,仔细一想,他们会爱上顾溪眠的原因她其实很清楚——全都是一见钟情。没有一个例外。毕竟作为作者的她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爱情产生的迹象是什么,当初的小庄迟就更懵懂,大笔一挥全都写得简单粗暴不讲道理,现在回想起来——说得难听一点、感觉这些Alpha们简直都像是用来凸显顾溪眠魅力的工具人……
而当时的庄迟对此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就是觉得顾溪眠是这样会被人轻易爱上的人。她那样完美的女主角,合该为世界所爱。
关于“爱”的含义探讨似乎是个恒久的话题,在古今中外的无数作品中都有所体现,庄迟曾看过一句诗:“爱是我心灵的唯一残疾。”
轻盈又厚重,内敛又外放的,充满矛盾性的情感。庄迟朦胧地想,但总有人为此乐而不疲,前仆后继。这或许是所有人共有的缺陷,那么她是否同样身处于浪潮之中。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验证就好了。庄迟抬起头,在蒸腾的水蒸气中恍惚地看着天花板,感觉全身热的发烫,呼吸间都是温热的。她想,如果有个确定的指标,如果有个好心的神明,来告诉她答案、亦或是给她一点揭示,那就好了。
顾溪眠。庄迟无意识地在心头默念这个名字,眼前是缥缈而不成形的雾气,她安静地看,在心中无声地又念过一遍,顾溪眠。
原本存在于不同世界,如今终于得以并肩的、她唯一的女主角。从十几岁开始就存在于她的生活中的名字,时至今日,不知道已经念过多少遍。
即使是能够被称之为她曾经的“黑历史”的这样一个世界,庄迟好像也会因为顾溪眠的存在,而喜欢这个世界多一些。
她想的太多,忘了时间,等到注意到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在浴缸里泡了太久。庄迟慢慢站起身来,一时间竟觉得浑身乏力。
她以为是泡的太久的后遗症,换上睡衣想要出去躺一躺,待在洗浴间里周身的热度一直下不去,灼的她眼睛都发烫,仿佛血液的流速倏地加快,在皮下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而就在庄迟推开洗浴间的门的瞬间,她晕乎乎地嗅到房间外涌进来的新鲜空气,到这时才终于意识到异样。
——不知何时开始,洗浴间里已经充满了熟悉的清苦气息。
第70章 [VIP] 第七十章
安臣关于易感期的经验果然完全不适用于她。
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 庄迟做过一个混着咖啡味的深呼吸,打开换气,走到自己的行李旁, 匆匆翻出之前医生给她的那两支抑制剂。
还好听医生的话好好地随身带着抑制剂了,不然恐怕真的要糟。庄迟心下庆幸, 回忆着课上学到的东西, 生涩地自己注射进去。针头刺入的时候传来一点刺痛感, 但很快被不断攀升的热度盖过去, 烧的她拿着针管的指尖都微微泛着红。
……真的好热。庄迟想。是因为刚刚泡了澡的问题吗,还是说这易感期已经来了好一阵子了, 但她刚才光顾着想事情, 又泡在热水里,跟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异状。
太大意了。她的易感期来的又这样悄无声息。庄迟小心地抚上自己的腺体, 感受到它在绷带下涨起来,即使绷带有一定的弹性, 也依然被挤压到有痛感。她心知这种情况下绷带能起到的阻隔信息素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想着既然已经打了抑制剂, 那应该过上一段时间热度就会退下去, 于是没有动作, 安静坐在床边。
但情况显然有些不对劲。
……之前上课的时候, 老师是怎么说的来着。庄迟有点费力地回忆着, 记得是说在注射过后十分钟就会有所改善, 但眼下已经十几分钟过去,她只觉得周身的热意不减反增。洗过澡后尚未来得及吹干的头发从发梢滴下水来,落到颈上时带来明显的凉意, 庄迟能感受到自己的后颈已经出了细细一层薄汗,燥热的令人发慌。
而换气明明在好好地运作着, 庄迟鼻间能闻到的属于自己的气味却越来越清楚,也让她心头越来越不安。她忍不住去确认垃圾桶里是否真的有一支空掉的抑制剂,状况的异常甚至让她怀疑她刚才是不是真的给自己注射过,看到物证后才能确认不是幻觉。庄迟重重地呼一口气,在不知所措之际下意识将视线落到第二支抑制剂上。
……她记得医生那时候是说,“一般一支就够用了,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就先带着两支吧”。庄迟模糊地想。难道说现在这样子是因为她还真的就变得“特殊”起来了吗,不然再打一支试试好了?
她想着就靠过去,手上已经有些发颤,汗水从耳后流过,但还是努力打过第二支抑制剂。
这个澡算是白洗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心思想这种事,庄迟苦中作乐地笑了一下,随即深深地吸气,呼吸间俱是滚烫,会有种这个空间的氧气都被自己的信息素灼烧殆尽的错觉,然后生出一点零星的孤独感。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孤独感渐渐放大了,庄迟走到洗手池边去洗脸,凉水为她带来短暂的慰藉,庄迟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上烧的通红,脸上带着未干的水迹,头发也湿淋淋的,看起来像是只失魂落魄的落水狗。
好糟糕。庄迟想。这里好热。气味也好苦。好想打开门,离开这里,然后去……
……然后去做什么?
见鬼。庄迟在一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她猛地将水龙头拧到最大,用力往自己脸上泼水。她手上抖得厉害,水泼的没轻没重,将睡衣前襟打湿了一大片,湿漉漉的布料贴着滚烫的身体,过不多时就被烘热。
在想什么。她在想些什么东西。庄迟惊惶难言。她努力想要去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却发现此刻要做到这件事前所未有的困难,越是想要控制越是忍不住去想——想曾经闻到过的、在记忆里留下了深刻印象的……那个气味。
第二支抑制剂仍没能对她起到作用。庄迟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面Alpha的本能,比之分化时不知强烈上多少倍。过分凶猛而气势汹汹,像是某只在她身体里安静许久的野兽终于露出獠牙,在她耳边诱导似的窃窃私语着,要她不要再继续忍耐,留在这里是没有用的,要出去,去找她。
——去找顾溪眠。
庄迟呜咽着大力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些不堪的杂念,她抬起手,将脸埋进自己颤抖着的手掌,只觉得有肮脏而粘稠的黑暗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想要将她拉进属于本能的泥潭里,而她只能勉力支撑,手中抓住的那根单薄却意外坚韧的绳索大概名为“不想要伤害顾溪眠”。
怎么办,怎么办。脑中的“野兽”声音渐渐变大的同时,庄迟的思考开始变得很艰难,也没办法去考虑太复杂的事,她只能想到,为什么抑制剂不起作用呢,是不是因为量还不够,或许她应该多打一些。
可是她的抑制剂已经用完了。庄迟想。她只带了两支,已经没有多余的了……
她勉力思考了一阵,拿过手机来,拨出去一个电话。
电话被很快接通,对面传来凌璟无忧无虑的声音:“庄迟?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呀,我们就住在隔壁,你直接来敲我的门不就好了嘛。”
“……凌璟,我现在说的话,你先不要告诉顾溪眠。”庄迟却没什么余裕去和ⒾⅠ➕₦ⓝ她说多余的话,脑中纷乱的思绪最终只整合成一句言简意赅的话,“……你有没有带抑制剂?”
*
凌璟很快过来了,但不止她一个人,门后跟着挤进来五个人——主席团除了顾溪眠之外的人都齐聚到这个房间里。
“咳、哇,”第一个进来的凌璟一下子被呛到,旋即震惊地睁大了眼,“……这是庄迟信息素的气味吗?竟然是这种苦味,我还以为——你有开换气吗?味道好重!”
她一溜烟地跑去检查,而紧随其后的奥莉薇娅靠到庄迟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会这么热……我、我去给你拿毛巾来——”
“给。”楼澈手脚麻利地将已经浸湿的毛巾递给刚刚起身的奥莉薇娅,退开几步看着她将毛巾贴到庄迟的额上,表情复杂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不得了,我的本能一直在疯狂预警,说让我赶紧离开这里,亏你还能这么正常地靠近庄迟……”
奥莉薇娅不语,按下庄迟无力地抬起想要接过毛巾的手,专注地替她擦去额上的汗水。
“……庄迟,虽然我们拿了抑制剂来,”安臣离得稍远,表情严肃地看着垃圾桶,向庄迟问道,“但看这个样子……你难道是已经自己打过了两支吗?”
“……嗯。”尽管反应还很慢,但在冷毛巾的作用下稍好转过一些,庄迟点点头,如实作答道,“但好像没什么用……”
几个Alpha面面相觑,面色都显得不太好。奥莉薇娅轻声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我之前听医生说、如果成瘾了的话抑制剂起的作用就会小,难道说……”
“……”
没人说得出话来回应。最后还是安臣咬了咬牙,先将带来的抑制剂放到一旁,去打电话叫来了酒店配备的医生。医生来的很快,先将庄迟的绷带解开查看着状况,而奥莉薇娅拨通了庄迟主治医师的电话,两方远程沟通着,众人紧张地等待着结果,最终却只见医生犯难地皱起眉。
“有点糟糕。”医生这样说,简短地说明道,“成瘾的可能性很大。再给她打一针抑制剂吧,看看状况。”
众人就手忙脚乱地围到庄迟身边,看着那支抑制剂注射进去,然后在沉默中度过了短暂又漫长的十分钟,仍没能迎来任何缓和。
医生的额上都渗出汗来,他犹豫地看着庄迟,低声坦白道:“……现在有两个办法,一是继续给她打抑制剂,但说实话,在第一次易感期的时候三针抑制剂下去半点效用都没有,我还没有见过这种状况,所以很难预测到底要打多少针才能有用,而抑制剂打的太多又必然是会对腺体产生负面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