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丽江————墓园

作者:墓园  录入:11-30

齐郁斜睨他一眼。
“这就困了?看来白天折腾多了。”
思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旅途劳顿,旅途劳顿。”
然后就开始东张西望地找旅店,这时齐郁说:“不用找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跟着齐郁在迷宫似的巷子里七拐八绕了不知多久,他们在一扇虚掩着的门前停下来。房檐挂着一盏小巧的红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诡异。周围一片幽静,思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脑中接连不断地冒出“鬼宅”、“古宅心慌慌”之类的东西。他发现这扇门看起来比街边常见的那些民居客栈要旧一些,有些地方漆都掉落了,颜色也没有那么鲜亮,透过门缝,里面有若有若无的光线透出来。齐郁轻敲敲门,里面一阵响动,人的脚步声。
门开了,盈盈的红光映出一张极具少数民族特征的男人的脸,手里提着一盏马灯。齐郁低声跟那人说:“这是我朋友,今晚他也住这儿。”
那人看思成一眼,点点头,带他们进去了。zybg
这房子倒是丽江传统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穿过第一个天井的时候,思成忽然嗅到一阵扑鼻的香气,黯淡的灯光中隐约看见院中有影影绰绰的树影,香气好像是从那树上来的。他随口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前面带路的男人头也不回答道:“桂花树。”
推开一扇黑漆大门,他们在一座五米见方的小小天井里停下步子,然后齐郁说:“谢了。”那男人把马灯递给他,又低声说些什么,便走了。
思成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他转头问齐郁:
“咱,停这儿干吗?”
齐郁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睡觉啊,多凉快。”
思成四下看看,除了门,其他三面被厢房环绕,房门紧闭,北墙角有一口砂色雕花大缸。神奇的是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居然还长着一棵碗口粗的树,枝枝桠桠直伸展到五六米高的天井口之外去。井口下方有一块乒乓球案大小的石板——也就是说,关上来时的门,他们就在一个上面开口的四方盒子里。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妈妈的,欺负人么!”捋起袖子就要找店主理论去。
却被齐郁拉住了。
“这是我安排的,店主是我朋友。”
趁思成还发楞的当儿,他走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卷草席,腋下还夹着俩竹枕头。他把席子拖到正对天井中间的石板上,一点点铺展开,把枕头往上一放,从背包里拿出件盖的衣服,便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思成还愣在一边。
“你干吗呢?”
齐郁笑眯眯地说:“睡觉啊。”
思成说:“噢,噢,就这么睡?”
齐郁索性也不跟他多解释了,站起身来拉着他就要他往下躺。
“你干吗?我可不干啊!我从小到大,从来都睡席梦思,你居然让我打地铺!”思成一边嚷嚷着,一边顽强抵抗,脚下却忽然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席子上,痛地哎哟哎哟叫唤。
就听齐郁在耳边说:“别闹腾了,你看。”
他抬起头来。
梅思成愣住了。
四四方方的那一块天空,好像用投影仪在眼前放映的一副星空图,星星象大粒的水钻一样,近在咫尺,远在天边。月亮悄悄爬上树梢,在漆黑的树影后亮地透彻。有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地响。
“来,把这涂上。”齐郁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思成。
“什么东西?”
“强生蚊怕水。”
“你让我涂婴儿用的东西?”
“不想被蚊子咬死吧,这个比风油精有效多了。”
思成无奈,把那液体倒出来上上下下涂抹了,在齐郁身旁躺下来。他怔怔望着那一方夜空,在静止的青黑之中,星光闪闪烁烁。空气中仍飘荡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不知从哪里,隐隐约约传来略带忧伤的歌声:
阿哥诶,阿哥诶
月亮还在西山口,你何需慌慌地走
火塘是这样的温暖,玛达咪
我是这样的温柔,玛达咪
人生茫茫来相爱,
相爱就该到永久
阿哥诶,阿哥诶
你离开阿妹走他乡
只有忧愁哟
“齐郁。”
“嗯?”
“其实我是来丽江自杀的。”
“看出来了。”
“因为我发现我是个gay,我觉得对不起我的父母,我没脸见任何人了。”
“哦。”
“……”
思成一骨碌坐起来。
“我是个gay,妈妈的gay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就是同性恋,爱男人的!现在可是会把你吃干抹净走人的!”
齐郁总算转过脸来看他。他的眼睛在夜里很平静很安然。
“所以你就想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思成哑然了。
“难……难道不该吗?你说,要是给我爸妈亲戚还是公司里的人知道了,今后我还怎么抬头做人?我还——”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齐郁却打断他,旁若无人地自说自话起来:“我们作业特别多,我又讨厌做,结果老是白天玩,晚上逼急了连夜赶。我妈特别见不得我这样,每见必骂。有天夜里,两点多的时候她起来上厕所,发现我房里灯还亮着,进来一看,我还在那里奋力补作业呢。她那时候正好更年期,顿时火起,冲过来就把我本子夺了让我睡觉去,可是作业做不完,我们那个变态老师是要打我棍子的,于是那一刻,我忽然特绝望,觉得我的余生就要在被老妈骂和被老师打之间挣扎了,还不如死了算了。于是我开了窗就打算往下跳——当然,被我妈抓住了,并且臭骂了一顿。现在想起这个事情,真是庆幸啊,否则以后有人问起来:‘那个齐郁,他怎么死的呀?’回答说: ‘哦,他因为作业没写完畏罪自杀了。’”
思成禁不住“噗嗤”笑了。
“没想到你小子还干过这么傻的事!”
齐郁撇撇嘴。
“你没干过?”
思成偏头想想。
“嗯……好像有那么一次……对了想起来了。我十岁的时候偷过我爸的钱,那时候,你知道,小孩子嘛,对这个金钱比较崇拜。我偷了一张五十块钱,五十块,在那时候也是大数目。然后也不敢花,就藏在我房间抽屉最下面,每天睡觉前抚摸一下。结果你也猜得到,事情败露了。我爸狠啊,他也不打我不骂我,偏偏出了个最毒的招儿,他把那张钱用玻璃框子裱起来挂在客厅里,谁来我们家一进门就看得到!我又是个特要面子的,郁闷得要死,觉得没脸活了,寻思着吞药片,不过被我爸发现了。”
齐郁笑起来。
“那现在呢?”他说:“现在你想起来这事儿什么感觉?”
梅思成严肃地说:“我那时候就一傻B。”zybg
“那么,”齐郁两手枕着后脑勺,微闭着眼睛:“十年后,或者再久一点儿,五十年以后,你能保证你想起现在不会觉得自己是一傻B?”
思成想要反驳,却干干地什么也说不出,沉默下来。
齐郁也不再说话,他们就那样静静并排躺着,看着那一方深邃幽暗的星空。思成一直没有睡着,直到听见身边的人发出轻微的鼾声,他才小心地爬起来,定定地坐了一会儿。一旁的马灯柔和的光线映亮了齐郁的侧面。思成才注意到,这个在他身边的人,有一张与他性格完全不符的非常孩子气的脸。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起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一个白色小瓶。
齐郁,你小样儿的可真会说,我都快动摇了。不过这次可不是个简单的偷钱事件,那痛苦不是把钱裱起来刺激一下能够相比,我还是要死的。
他从瓶里倒出一把药片,狠狠心,全部丢进嘴里。

“我说我当年就是一傻B!这么点儿破事死活想不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指着一张发黄的旧照片说。
“就是,还好你没死,要不后来怎么能遇上我呢!”他身边坐着的另一个老头子附和道。
第一个老头子转过脸去看他,还用那只布满老人斑的手紧紧握住他的,眼里满是浓情蜜意。
“有首歌怎么唱来着?‘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是啊……”另一个老头叹口气,感慨到“转眼已经五十年过去了……”然后他俩再次把视线投向第一个老头手里拿着的照片。
在那上面,丽江古城江 泽民题词旁边,俨然是呲着一口大白牙,做“V”字手势的梅思成。
梅思成吓醒了。
他从席子上坐起来,只感到出了一身冷汗,手指冰凉,肩膀和腰都有些酸痛。他四下里看看。
旁边空空的,大门敞开着,除此之外,一切还是昨天的样子。抬头向上看,天空还是暗暗的青灰色,天色还早。
这时齐郁进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
思成有些懵懵的。他试探性地问:“我还活着呢?”
齐郁看他一眼,说:“不但活着,晚上还说了不少梦话,打呼噜。”
思成下意识地去找身边的药瓶。
“别找了,我已经帮你收起来了。貌似你吃错药了,吞下去三四十粒钙片。”齐郁说着,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然而那么大的药片你是怎么吞下去的……没被噎死倒也……”
然后他走过来把手中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放,说:“赶紧起来洗漱,咱们要早点出发。”又补充一句:“把昨晚盖的衣服穿上,早上很凉。”
“出发?”思成一愣,“去哪儿?”
齐郁却已经又匆匆往外走了,远远扔下三个字:
“拉市海。”
他们俩从天井里出来的时候,这家的纳西族女人已经起床开始劳作。蓝黑色裙子,七星戴月披肩,因为繁重的劳动而骨骼粗大的手,拎着水桶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
齐郁在前院里拖过张小桌子,从刚刚拿来的那只白色塑料袋里拿出一小袋热腾腾的包子和两杯豆浆来。
“原来你早早起来买早点去了啊。”
嘴里塞满了香喷喷的包子,思成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车呢?”
“丢了。”
“……丢了?!”
“嗯,到新城买东西的时候被偷了。”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丢了就丢了呗,反正也找不回来了。”
思成觉得跟齐郁沟通有障碍。
“你怎么说地这么无所谓?!那可是一辆车啊!现在咱们怎么去?”
“我们骑这个。”齐郁往不远处的树荫里一指。
两辆半旧的自行车停在那里,银色的车柄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
推了车出门的时候,天才刚有点蒙蒙亮,重新来到湿漉漉的小街上,齐郁看看表,自言自语地说:“还好,刚六点十分。”转头向身后推着车愁眉苦脸的思成:“走吧,咱们上路。”非常熟练地骑上车子,先一步出发了。
好一会儿,思成才从后面哼哧哼哧地追上来,由于生疏,车头还略微有点儿晃。
“这都什么事儿呀!”他抱怨着:“我从初一开始就再没骑过这东西了!”
清冷的空气里带着一丝香甜的味道,勤劳的古城人已经早早支起了卖早点的小摊。白色的蒸汽和袅袅的炊烟从朱漆的房梁间升腾起来,直融入到青白的天尽头。
很快出了城,六点多的丽江新城大街上空空旷旷,齐郁车速越来越快,最后简直是在风中飞驰,思成拼命蹬着车轮才勉强跟上。曦微的曙光从云层中透出来,一群白鸽从城市的上空扑楞楞地飞过,更远处,山头覆盖着皑皑积雪的玉龙雪山连绵起伏,白色的雾气冉冉升腾。
向西,向西。
景色忽然柔和下来,他们上了乡间小路。
太阳渐渐出来了,早晨的阳光洒了一脸一身,暖融融的。在田间吃草的牲口不时地抬头看他们一眼,就又忙自己的去了。路边的小溪里,妇女们在清洗衣物,错落的民房间,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柴草垛堆地老高,有一两家房檐下悬着火红的辣椒或者玉米,刺目的金黄。
天是静的,云是静的,时间,静止了。
他们看到远远的青山环绕之中,有一汪跟天一色的湖泊,好像山脚下的一面镜。湖泊上空隐约有一些黑点,是飞鸟在盘旋。
他们到了拉市海。
思成刚想问要要不要休息,齐郁却忽然把车头一拐进了草地,思成只好跟上去,就见他蓦地把自行车往旁边一丢,往草地中间跑几步,就地倒下去,打了几个滚,然后,便把四肢展开,怎么叫也不肯起来了。
思成走过去,见他闭着眼,脸颊上笑出浅浅的酒窝来。
“活着真好。”他喃喃着说。
“你又不是老头子,还有几十年好活呢,感慨个什么劲儿。”思成在一旁说。
齐郁沉默了一下,睁开眼看他一阵,淡淡笑了。
“没错,我还有许多地方要走。”
思成把车一停,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还想去哪儿?”
“玉龙雪山。我听说海拔有五千多,山顶那里还有冰川。我是在南方长大的,从来没见过雪山,所以很想去亲眼看一看。”
“哦。”
有风从远方吹来,卷起一些细小的草屑。白云低低地从上空流过,在地面上留下一大块阴影。方圆几百米之内,除了几棵在风中静立的树和几头低头吃草的牦牛,便再没有其他人。
“好静。”
“嗯。”
他们于是不再说话,象风景画里的人,逐渐融入到苍茫的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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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ectrocuting 触电
痛苦
麻烦 
死状 
牵连 
冲击 
致死度 
缺点是数秒钟的电击与剥开电线时的麻烦;比一般所想像中还要温和的方法。
准备:给心脏通电
“偷偷地溜进变电站去触碰高压电流部分是最简便的作法,但毕竟是可怕的。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接根电线,两个端子贴在身上,装上定时器后睡下。一根铜丝贴在胸口,另一根贴在背上,如果不愿贴在胸口,贴在两支手腕上也行。一个十六岁女高中生把一根电线缠在右手大拇指上,另一根贴在背心自杀了。但是要这样做的话,电线应该缠到离心脏较近的左手拇指较好。也有把电极的一端含在嘴里,另一端插入肛门使用定时器自杀的核子科学家,但他是怎样不使铜丝从嘴中脱落而入睡的仍是个谜,这种方式方法还是不去模仿为好。”
“靠,果然智商越高变态!”捧着薄薄一册打印出来的《完全自杀手册》,梅思成鄙视地说。
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里日光灯的对比效果使得木制的窗外更是模糊不清的一片。齐郁傍晚又出去了,他总是坐不住,明明刚从一个地方回来累得要死,却又象个被圈养多年的闷骚的倔驴,开着他的十一路车到处跑去了(梅思成同志语,十一路车是他给齐郁强健双腿的特别称号),与此同时思成却更乐意在柔软的床铺睡上香甜的流着哈喇子的一觉。而当他苏醒,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他来丽江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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