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谁说过的?男性在成长的少年期,或多或少会受同性的吸引。18岁以上的人群中,同性恋发生率为17%,高中生中为30%,大学生中为27%。
可我想说的这种,也许并非是爱恋,并非是同性恋的倾向,只是一种吸引,莫可名状,我也想不明白。在这个城市中,即使曾与同性发生过性行为的人占20%,真正的同性恋也只有5%而已。
但有些事,无法那么明白的用数字去区分。分不清的,爱与不爱。
“我不太赞成。”高一开学以来唯一一个与我算是熟悉的人坐在对面,一本正经的平淡叙述,有条不紊的把菜里不喜欢吃的四季豆挑出去。
“是吗……”我纳闷。
我只是兴奋的告诉他,昨天的奇遇。在公交车站旁的小超市里碰见了一年级新生中的名人——三班的魏孝丞,他不知买了什么东西,钱不够,正在跟店员吵架。我想都没想,就把兜里仅有的20块钱贡献上去了。
他问了我的名字和班级,说是很高兴认识我,还要叫上我跟他们一起去打游戏。我兴奋的怕失了态,又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是好,就慌忙的推辞,跳上公交车逃跑了。虽然坐错了车,结果又没钱转,只好步行两站路走回家,但我还是很开心。
魏孝丞要买东西,一般都叫他的兄弟们跑腿,没见他亲自上超市的。而且,他家境不错,更不会有缺钱用的时候。然而这两个稀奇事都让我碰上了,所以我才说是奇遇。
今早进校门看见他与几个朋友蹲在栏杆上聊天等人,瞅见我,还大声招呼。没想到他能记得我,我红着脸连连向他鞠躬,惹得四周一阵轻笑,我一路跑着进了教室。
逮到午饭进食堂的空闲,就一股脑的跟唯一能吐诉的对象说了。我只是表达一下兴奋而已,又没让他评价什么,他干嘛说不赞成啊……黑线。
“他那一类的人,不适合你去深交。”
“啊……?”
“他太轻浮了,跟他混在一起的都是些问题人物,交际圈复杂,跟好几个女生纠缠不清。他跟高年级的人还在校外闹事,被叫过110。不过他家里有手段压下去,但你没有,离他远一点为妙。”
“哦……我又不是要跟他混在一起……”有点不高兴的咕哝着,心想:他轻浮?不是每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都象你这么少年老成的,亦言。
虽然厌恶,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就是那种软弱无用的乖宝宝式的“好学生”。家长不太管,老师也不太在意,反正我不闹事,不生非,成绩保持在前20名以内、10以下,是个除了收学费和编学生名册外,都可以忽略的人。
向往那种张扬、众人瞩目的生活方式,但怯懦,不敢尝试,也许一辈子到死都庸庸碌碌。所以我只能用渴求的目光,看着散发光芒的太阳。
坐在对面的人已经不紧不慢的喝完汤,皱着眉看我把白米饭拨弄得惨不忍睹。
亦言,是个类似于我的隐形学生,安静、不爱说话、冷冷淡淡的。他与我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很满足于现状,或者说是主动促成这样不受注目的现状。他就是不喜欢结交太多朋友,整天吵吵闹闹,所以对主动来搭话的人均以一个冷眼斥退。
可一旦与他结交,就是最细水长流的那种。即使没有热情的笑闹,但不管分别多远多久,也记得偶尔来个电话询问。他认识几个外校的好友,曾经来找过他的一个,我见过,叫阿啸的。是与亦言完全不同类型的人——阿啸很爱哄,又喜欢黏人,但却是与亦言一样能让我很快就熟捻起来。
可,结交朋友虽然是我所期望,那种愉悦却无法与遇见魏孝丞的兴奋相比。
是吧……也许他真的是不同世界的人。因为是明明有了那么大的差距的平行线,却还能相交,所以才让我欣喜不已,认为是上天给予的奇迹。
***
魏孝丞记忆中的季冬雨是怎样的?
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去想,那个白瘦的身影立即浮出眼前。即使学生时代的许多记忆都被冲淡了,可只要他想起那个人,梧桐树下向他挥着手臂的白瘦身影立即清晰显现。
每个人一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有重要的、记忆深刻的留念,魏孝丞的高中三年,唯一永远不忘的,恐怕就是那个洁白的人影了。
就是因为记得深切,所以才无法目睹改变。真是可笑,虽然如今二十四岁的他,理所当然的知道现在的冬雨是与自己一样年纪的成年人了,可在他心目中,冬雨却永远是个腼腆害羞,瘦弱得风一吹就跑的孩子。
十六岁的年纪,永远不曾离去。
那时的冬雨真的很瘦,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子,才九十多斤重,从背后看,就是个女孩子。他的皮肤也很白,因为身体不好,总躲在不见阳光的角落里,怯生生的不与旁人讲话。其实魏孝丞跟所有人一样,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的,直到他主动站在他面前。
冬雨理着朴素的学生头,前额的刘海稍长,快要盖到眼睛上。说话走路都垂着脸,基本上看不到他的样貌。为了搞清楚他张啥样,魏孝丞特地扳起他的脸研究过。很清秀,干干净净的,看起来挺舒服。只是他的眼睛总总虚眯着,视力不很好,但又不爱戴眼镜。
他的穿着一向简单,白衬衫加长裤,墨绿色军球鞋。对了,魏孝丞还见过他穿校发的运动服的样子。运动服都肥肥大大,男式里小号也很不合他的身。他穿起来,人就象掉进麻袋里,魏孝丞毫不可客气的放肆大笑,他的脸立即涨的象粒掉进麻袋里的红鸡蛋,从此再也不敢穿校服。
他说话的声音像蚊子哼哼,魏孝丞钱包弄丢没钱买东西的那天,他递来几十块钱,愣半天没听到他说什么。似乎只有相处了熟了的人,他才会用正常音量交谈,甚至嬉笑。而他又实在是很慢热的人,魏孝丞到了高二,才能在他不脸红的状态下与他正常交谈。
要说魏孝丞哪来的这么多耐心陪个小结巴耗了一年,大概也就是新奇而已吧。内秀知理,处处小心慎重不敢造次的小老头似的冬雨,整天低头驼背跟在他身后绕,在那年头放肆形骸、好勇斗狠的不良少年堆里,的确是个异类。
这么循规蹈矩的乖孩子,为何会跟他混在一起呢?
魏孝丞经常一边夹着烟,一边在左右哥们的划拳、游戏和女友的嗲声细语中,研究着那个佝偻的人窝在小桌上写家庭作业。
***
“喂,要写回去写。”
周围虽然有点吵,但心思放进课本里也就忽略了。而且这里光线还算足够,我写起作业来也很卖力。希望赶快写完,能跟他们一起坐到旁边,至少别扫了兴。
不过,这个声音打断了我,抬起头,他面无表情的脸逆光的俯视,我心头一凉。
“我……我马上就写完了……”
他不理我,动手帮我拣起放在地上的书包,把书,本子,铅笔盒一股脑的往里塞。手里的作业本也被抽走,我空抓着一支圆珠笔,激动又委屈。
“我很快的……呃……”
“回去。”
眼睛涌上湿意,我努力的忍回去,鼻子也刺刺的酸痛。抬头望他,他比我高出一个半头,那张在女生们看来一定会频频窥视的冷峻的脸,什么也没有。
因为我在他们放学后聚会欢闹的地方写家庭作业,这么扫兴的事还是惹人反感了吧。另几人也停下游戏,讪笑着看着我这里。
我垂头接过书包,圆珠笔尖戳进手心里,很痛。
他一手搭在我肩上,不容分说的强势,把我送出了门。关门身在脑后响起,阻隔了门里门外的热闹与寒风。我果然还是无法介入,那门里是另一个世界。
十一月的时候是深秋。
这个城市的秋天极短,却也最美。城东入城门的一条主干道两旁尽是粗壮而繁茂的法国梧桐,到了秋天便是满地橘黄的宽厚的落叶。早些年,这条路上的汽车和步行人都很少,多的是踩着自行车努力爬坡的人。
人行道很窄,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倒也宽阔。我踏着落叶,漫无目的的瞎走。
与魏孝丞的相识是奇迹,那么他邀我与他的同伴一起聚会玩乐便更是梦境了。魏孝丞的家在城东,紧挨在风景区旁的一片别墅区里,是这个城市有钱人住的地方。不过他不爱跟父母住,所以在离家不远,更靠近学校的地方租了间小屋,平时也用做和朋友们聚头。
我先后去过三次。第一次是在放学出校门的时候碰见他,他随口邀请。在初次交谈后已经做过多次心理准备的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他们去了。平常与我一起走去公交车站再分手的亦言脸色有些不高兴的站在后头,我努力一次次跟他笑着招手,希望他见谅,可他还是黑着一张脸目睹我们离开。
一行人先去游戏厅玩,然后又去蹦迪,我显得格格不入的站在旁边看。魏孝丞并没有再特意招呼谁,大家都各自尽兴。末了,又去魏孝丞住的地方喝酒唱歌,我才知道,今天是他女朋友过生日,他送的一个一人高的长毛绒娃娃,就是那天买了、我也贡献了20块钱的礼物。
那个女孩很高兴,实际上她是不在意收到的礼物为何,而是送礼的人是谁。场面很热闹,她也兴致高昂,知道我曾解了魏孝丞的围,一下子蹦过来给我一个大拥抱,吓得我差点跌倒。
众人笑着,魏孝丞看我惶惶然,心不在焉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呐呐的小声道,“我的作业还没写……”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听到我的话,众人又是一阵狂笑。他们并非不写作业的一群,而是,他们呆在课堂的时间是绝对不会等到老师布置作业,就早早翘课溜走的。所以,据说他们中的几个,从小学二年级起,就已不知道“家庭作业”为何物了。
所有人把我当玩笑的笑着,魏孝丞淡淡的瞥我一眼,说“是不早了,你住得远,先回去吧。”
他把我送出门,拦了辆出租车,给了钱,把我送走。我看他关上车门转身就走的背影,心里凉凉的……我不该在那种气氛下说写作业什么的这类触人霉头的话。
那之后,我又去他家两次,都是一帮人聚在那儿打游戏,或者打八十。我即掺不上嘴,又不好离开,反正没人注意,就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写作业。我真痛恨自己的这个该死的习惯,放学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写作业。即使有再长的假期,我也习惯在一开头就把作业写完。
我这样的行为,别人虽然装做没看见,但终于还是激起了他的不满。
我把一直拎在手上的书包背好,抬头看看几片梧桐树叶盈盈飘落,深秋的风,吹来很冷。
***
魏孝丞也想过很多次,为什么一个按班如归的好孩子会想要跟他混在一起。如果是叛逆的想要学坏,应该不会在放学后的玩乐中,还惦记着家庭作业吧!
旁人在吹牛打屁,推来搡去的绰影里,他埋头奋战,认认真真的写家庭作业。他是想效仿老毛躲在城门底下看书吗?那样的场面真的很好笑。
更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他不愿在让季冬雨跟自己那帮哥们混在一起。朋友们聊天时会称呼冬雨叫“小莲花”,好象冬雨出淤泥而不染。可魏孝丞不那么认为,这些人不是淤泥,是会令人窒息的毒气。有时候,连他自己都闷得窒息。
所以他收拾起冬雨的所有物品,赶出他那间烟雾缭绕的小屋,
但冬雨最终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在相隔了八年之后的重逢。
“你……你是……季冬雨!!?”他眼珠子快要瞪到地上去,张口结舌,似乎打死也不愿把眼前的人和那个内向腼腆、纤细柔弱的孩子联系到一起。
那个在操场旁、梧桐树下孤独身影呢?那个用可怜兮兮的眼睛看人,局促不安的人呢?那个清爽干净,向他招手时漾出的笑容呢?
记忆中最深刻最宝贵的,学校操场角落里的一次次相会,冬雨的态度渐渐由局促羞涩转变为相互熟悉的亲切,那个可以摆出淡淡笑容与魏孝丞天南地北互侃的人,似乎早已不存在。
第二章
有人问起我的名字的来意,其实很简单。我出生在冬季,一个下雨天。
冬季的寒冷,我以为只有雪天才能表达。原来下雨,比下雪更冷。
1月17,这本不是一个去离别的天气,16年前母亲曾迎接我的降临。可是今天,也是学期的最后一日,亦言默默的陪我走着,从校门口延伸向车站的最后一程。
魏孝丞再也没找我和他的同伙们一起出去。实际上,快近学期末,他更少出现在校园里。数月前的那一次分离,没有让我消沉下来,我心里的那簇火苗越烧越烈,我不知道那样平淡无奇、无欲无求的自己会有这样迫切。
然而寒假,是我更不能忍受的,意味着一个月的相隔,连校园里偶尔的擦肩也没有。
默默的走着,校门外是丁字型的斜坡,是人流不断有车辆湍急的大道。车站停靠十多条线路的公车,附近两个学校的学生都在这里乘车,上下班的也在这里转车,常常堵塞。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囤积在那儿,,走都走不动。
我和亦言贴着街边的店铺走,丝丝的细雨淋漓在一家花店前的两排花架上。店主人刚从车上卸下货,一盆一盆往里移。千奇百样的花朵中,独独一蔟白得朴素的花吸引我。五片椭圆形的花瓣微微向上翘着,拢住中心嫩黄色的蕊。
“这是什么花?”我问店主,很喜欢那花竿上绒绒的触感。
“银莲花。”店主没说话,亦言倒先一步道出了答案。
“没错,是银莲花。”店主笑着回答:“一般银莲花的花期是4~5月,这是棚里培植的。喜欢吗?”
这看来清雅朴素的花,意外的贵。据说是原产自地中海,几个月前才空运了苗种,开在了这个寂寥的城市。我低头看着它莹白的花瓣,亦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选了一束黄色的小雏菊来:
“雏菊比较适合你,象征受到祝福的快乐的人。”
店主挺惊讶:“小伙子对花语还挺了解的嘛,雏菊好象就是出生在这两天的人的生日花哦!”
生日花?
亦言对花草的了解我也听阿啸说过一点,好象他的母亲是研究植物的,父亲也喜欢种些花花草草。不过他从没跟我说过这些,也对,两个男生在一起讨论花草,还真是怪异。
他把雏菊放在我手里,我看看那可爱的小花,高兴的道:
“真巧,我的生日就是今天,搞不好它就是我的生日花呢!”
店主也笑呵呵的说是,我又转过头问亦言,“到底是不是今天啊?”
他付了钱,拉着我就走:“如果你再晚出生个几小时……它就是你的生日花。”
不是今天吗?雏菊是十八号的生日花?那我的呢?我留恋的回头,看见店主已经捧着那一盆银莲花走进屋里去了。
“虽然是我生日……不过亦言……你为什么要送花?”
我又不是女生……黑线黑线……
“谁说女生才能收花?这是祝福。”
他回过头来看我,依旧一本正经。美好的花语是美好的祝福,不苟言笑的他这样祝福我。是雏菊,他没有送我银莲花。
要说我最讨厌的科目,那就是体育了。我先天性心脏早薄,支气管也不好,虽然不是什么严重到不得了的病,但天气凉一点,我就只能独个儿坐在操场边发呆,看着别人训练。
我们一班的体育课跟二班一起上,每周三上午第四堂和周五下午第一堂。上课时,操场上还有高三的两个班,人不算很多,倒也吵吵闹闹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喜欢体育课,请假站边上的只有我一个。因为我是惯性请假,又不是什么不能动的病症,所以不允许回教室休息,要呆在场边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