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的努力还不算晚,毕竟高一、高二上的根基还牢,最后我踩着线进了第二志愿的一所大学。本城市的一个二流理工类大学,里面的财会专业。
男生学财会……好像有点奇怪,反正我那个班里是女生是压倒性的多数。就那么一个学校的专业,还因为我只是踩线而已,进去要交钱。父母没多说什么,储蓄多年的钱一起交给了学校。
对于父母倾尽所有的举动,我不知是应该感动还是觉得惭愧。我的这个家其实也是很奇怪的组合体,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是最标准的家庭模式。
我看不出来爸妈之间有多相爱,大概是生活磨灭了热情,他们的组合就是为了人类繁衍后代。爸妈和我的相处模式也很标准化,他们给我应该给的,作为父母;我回报他们应该回报的,作为子女。
他们在我上学的事情上花了很多钱,那些钱他们存来就是为了这一个用途。我努力的求学,希望将来有好的工作,用来赡养他们。要说这是冷漠、平淡,却是最真实的被社会搓磨了的人生。就好像入学的事情搞定后没多久,父亲车祸意外去世了,一家人也在一阵哭恸后渐渐回复了平常。日子要过下去的,还能怎样?
回高中母校办理手续的时候,我努力向老师们打听亦言的消息,自从他搬家后,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要新的联络地址。问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在大学快要开学的最后一天,我才得知,亦言考去了另一个城市。
自此,除了每年一月十七的雏菊花叶茶,和偶尔的一通简短电话,再无联络。
第五章
“你是谁?”
魏孝丞很纳闷,这个好像生来就是站在聚光灯下、别人的注目里长大的人,应该是认得自己的,而且关系不错,否则不会亲密的叫他“丞”。但是他再仔细打量打量这个人,眼睛、鼻子、嘴巴,脸蛋、笑容,清亮又带着很厚的底韵的声音,他确实不认得。
那人闻言笑笑,吧台后的男人调好了一杯酒递给他,他用三只手指捏着玻璃杯拎起。手指修长而骨结匀称,柔和的光束的照射下,他轻轻晃晃杯里的琥珀色液体,那感觉就好像手模在做酒类广告似的。那样透过透明的酒精望向魏孝丞的眼,让魏孝丞不由得一阵心里发毛。
“喂,你认识的?”冯磊小声靠近,耳语道。
魏孝丞没有摇头,还在发呆似的,视线无法转移。
酒吧大门又一声轻响,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子,手上拎着件外套,对吧台前的人道:“季雨,你的衣服丢在我车上。”
季雨没动,店主很自觉的就帮他把衣服从男人手上接过来。两个男人相互点点头,没有交谈。穿黑风衣的男子走近季雨,搂着他的腰,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要回去时给我电话,我来接你。”但话语中的意味,好像说留下来喝一杯也可以。
季雨微抬着头承受,脸还侧着盯着魏孝丞,这个角度看他,他好像始终在微笑。说,“不用,我遇见老朋友,你走开。”
男子无奈的放开他,瞥了魏孝丞和冯磊一眼,转身走出阿莲莫莲。
男人走了,门轻轻被合上,店里才慢慢的恢复轻声的交谈,也没有人关心魏孝丞他们这一边。
“你就是季雨?很高兴认识你。”冯磊率先反应过来,伸出手友善的自我介绍。魏孝丞还站在原地,很难以置信的叫:
“季雨?你……你是……季冬雨!!?你真的是季冬雨?”他眼珠子快要瞪到地上去,张口结舌,似乎打死也不愿把眼前的人和那个内向腼腆、纤细柔弱的孩子联系到一起。就算整容也不会整得连性格都变了吧。
季雨依旧高深莫测的笑。吧台里的店长倒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打量魏孝丞,“你跟雨以前认识的吗?冬雨是他出道前的本名,现在是季雨,我们都这么叫他。”
“什么出道?”
“雨在Men’s uno做平面模特的,不过现在已经不干了。”
平面模特?冬雨?他?
今天大概是魏孝丞最蠢最傻的一天,冯磊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白痴的脸,虽然冯磊也觉得这个季雨好看得过分了点……恩,难怪会有同性恋这种东西啊。
季雨转身对店长说:“维森,他们的酒水算我的好了,再开两瓶过来。”说完,他引着两人走到僻静的包间里。
季雨熟悉的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修长的腿翘着,姿态随意而优雅,他轻挑挑眉,“你,做了检察员?”
不快不慢的字字吐出,他的眼骨碌的转着,带着轻佻,带着轻蔑,感叹原来不仅天才白痴才只一线隔,流氓土匪与人民公仆也是如此。又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阿莲莫莲也有需要你们怀疑、侦察的地方吗?”
魏孝丞一愣,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季雨笑着:“你可是我们那一届里的大名人那!出国、回国、进检察院,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被那些老古董们记挂着,一到开校会就要对可怜的新生们炫耀一次。”
“你……还跟母校有联络?”
季雨含着一口酒,不清不楚的轻哼着。
“我找过高中的老师打听你的事,他们都说不知道你的下落!”魏孝丞的语气有些急,好像急于澄清他回国快一年,却没有联络上季冬雨一样。
事实上,他确实找过那一届的文科班人打听过,但大多数人的回答是“季冬雨……他是谁?”魏孝丞记得冬雨有个朋友,他好几次看到他们两人放学一起走。但那人叫什么名字、是否跟冬雨同班,住在哪儿——他都不知道。魏孝丞想想,原来自己对冬雨根本不了解。
而冬雨当时的班主任也说已经无法联络了。魏孝丞想想也是,即使找到冬雨上的大学,他那一届的学生也两年前就毕业,无从查起,本来就缺乏耐心的魏孝丞便放弃了。
“喔……他们每年寄邀请函过来,里面宏篇大论该校教育出多少成功人士,那时我还算红,所以他们也要邀请我的。不过我一直没回,直接把信退回去,他们大概以为地址作废了吧。”
“是……是这样啊……”魏孝丞的回答有些后气不足。大概是季冬雨的改变太有冲击性,或者说冬雨变成了他完全无法接受的这个模样,他曾经想过再见面时要说的一些话,此刻都说不出了口。
面对一个叫做“季雨”的陌生人,他应该说什么?以前面对一个正经拘束的瘦小子,他可以恣意的戏弄。现在这个季雨……“你……变了很多。”变得他都不认识了,魏孝丞只有这么说。
“是啊,因为我们很久没见了。”季雨随意的拨拨头发,“我们有多久没见,我就有多少变化。因为你走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努力改变。”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陌生,没有笑没有悲,空荡荡的淡泊。
***
大一开始,我好像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父亲过世了,靠着一笔补助金,生活也还是在挣扎中继续。母亲身体因为太劳累,也上了几次医院。单位里效益不好,她不愿闲在家里,找了做保姆的钟点工。
既然是在本市走读,我干脆就没住校,每天继续赶公交车上下学。家门前那个小车站又多添了两条线路,我坐的车,与高中母校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母亲说,住家里也好,可以放心些,而且住宿、伙食费用也能省下一点。
大学的课业是很轻松的,但我不住校,更甚少和班里的其它人相交。连亦言都遥遥不知所处,我真正变成了一个人。我想,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地方,彼此都不知道过往,我可以改变,变成能够广结朋友的活跃的人。
赶着假期学生大优惠,我配了隐型眼睛,把头发梳好,露出脸来,让人能看到我的眼睛在友善的笑。但我还是失望了。这个班里共有三十六人,二十九个女生,四个外地男生住在一个宿舍,居然对我这个本地人很排斥。剩下一个走读的男生,却是比我还阴郁的书呆子。
女孩子们会站在远处朝我笑,我不好意思走过去跟她们搭话。男生们自成小团体,我插不进去。都说本地的学生会排斥外地来的,可实际上是外地学生太有过度的自我保护意识了,他们在排挤我的接近。连本班的人都没有一个可以做朋友,更别提其它科系的人了。
没有课的时候,我甚少在校园里转,正好帮忙补贴家用,我开始了兼职打工。
开始是帮忙促销产品,后来还找了家酒吧做过服务生。大量的运动和户外活动让我长得很快,好像迟到了的生长期,皮肤黑了,身体也健康了不少。外婆已经不在,也不需要有人给我泡药藻茶了。大一下的时候,我竟然被一家事务所相中拍了一个运动背包的广告海报,放在当地一本时尚类杂志的彩页里。
那只是一个背影的造型而已,穿着T恤杉牛仔裤,背着背包,后脑勺对着镜头——事务所的人据说就是看中了我的背影。
拍完之后,造型师说我的样子还不错,可以试试拍些别的,问我愿不愿意做这行。我犹豫了好久,答应了。因为我想要改变。
之后开始了3个月的体态培训,相关的一系列学习,我才知道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什么品牌,什么服装,什么设计……那是与我原来的生活完全不相干的一个世界,我和这个原本平行的直线相交接轨了,这是否意味着……我能走进那个曾经无法介入的陌生领域?
大二的夏天,我换了事务所,另投一家叫WINNA LIN的公司,专门做男性运动休闲服饰的平面模特,公司为我接下的工作也更多、更杂。我也开始在这个圈子里游刃有余,原来,所有的求生技能,只要习惯了,都可以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我可以不用刻意的去动,就摆出摄影师期望的动作、表情;我可以如同在家里一样随意的笑笑、说说,就让周围的人带着向往,追随的目光。
我觉得自己成功了,取得了很了不起的成就,然而我却没有用这成就去完成我的初衷。我离学校越来越远,惯常性逃学,死当了一半的科目。偶尔去趟学校,所有人都用热烈的眼光看着我,我却只是高傲的笑笑,一点也不想与他们深交。
我也交过两个女朋友,工作上认识的,但很快的就分手了,我根本未能体会什么叫做爱情,在她无法继续、我也厌恶难耐的情形下,结束了。
在WINNA LIN期间,由我专门做的一个品牌的系列休闲服后来被个《Men’s uno》的时尚杂志引去评论,评价不错,我也得此机会被该杂志的特约摄影师John·wall看中。沃尔是著名的美裔摄影师,得他赏识真的是让我平步青云。
不过更让我震撼的是,我一同意签约,沃尔就很坦率的告诉我,他是个同性恋。因为将来要一起工作,他不想隐瞒自己的性向,他是个很坦荡又豪爽的人。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毫不在乎的就承认了自己的不同癖好,我以为这一类的人都是隐藏在角落里的。
我并非没有接触过同性恋,如果我和魏孝丞之间的出轨事件不算的话,我也确实的接触过很多GAY。我曾经打工的那家酒吧就是家同性恋酒吧。
我马上很严肃的问沃尔:“你会看上我来做模特,是不是因为你是同性恋?”
他倒不生气,笑着说:“嘿,RAIN,我可是很专业的摄影师哦!我告诉你我的性向,只是不希望以后工作时出现些意外事情,让彼此尴尬而已。不过以我的个人角度来说,你确实是个男人女人都会喜欢的chap。”
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说的“工作时出现的意外事情”原来是指他的同性恋人三翻五次的探班。外国人果然够开放,总是当着众人的面就亲热起来,我看了多少次,还是无法适应,总要面红耳赤。
事业最红火的时候,要全国各地、香港、新加坡到处跑,去取景拍照。长期无故旷课,学校已经干脆把我开除了。无所谓,原来学历不是赚钱最重要的凭借。那个我无法活得开怀的校园,不去也罢。唯一让我牵挂的是,母亲劳累过度,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虽然我赚的钱足够我们两人舒适的生活,可忙碌的大半辈子的她总无法静下来。
我离开学校的第一年年初,她因为脑梗塞进了医院,我只能匆匆看了她一下,就赶去北方。家乡虽然有亲戚在,但母亲娘家已经没有上人在,父亲死后,叔伯们也不来往了。我只有雇了特别护理人员照顾她,心里始终放不下。
二十一岁的生日,是我第一次孤身在异乡度过的,家乡的暖冬已经甚少飘雪,而这个陌生的城市却寒冷得冰冻三尺。我离开拍摄组的人,独自去街上游荡,一家一家的喝酒,最后还摸到了一家GAY吧。
有人问我,“要不要419?”
我已经醉到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扶住我摇晃的身体的手很有力,他的胸膛很温暖。我想,他能不能为我带走心里的严寒?我说好,我就跟你走。
他的吻从耳边开始,沿着我的下颚线滑上嘴唇。我想起这个感觉,和多年前的元旦之夜一样,就连他一边吻我一边脱我裤子的程序也一样。我想笑,但眼角却冰凉凉的。
原来即使隔了半个地球,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无法忘记。
房里没有开灯,我借着窗外霓虹射进的一点昏暗,搂住那个黑色的人头。
“多久没做过了?”他大约是察觉我的生涩,这样问我。
“是很久了……记不清。”
“你太紧了。”他咕哝着埋下头去,一遍遍的抚摩,润滑,可他进入的时候我还是撕心裂肺的痛。
我用力抓他的背,他沉沉的低喘,这就是野兽的夜。第六章
阿莲莫莲主要是晚上营业,不过店是下午就开了,店里客人少得可怜,魏孝丞总觉得这么冷清的状况下,店主还能那么自得其乐的躲在吧台后面擦杯子,实在是件值得琢磨的事。
不过魏孝丞今天来,不是为了查案子做暗访,他是来找店主打探季冬雨的事情的。所以他撇开了冯磊,选在下午四点多钟的样子走进了阿莲莫莲。冬雨一般都在晚上七八点钟在这里出入,所以现在,魏孝丞有足够的时间,跟店主好好聊聊。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店里只坐了三个客人。两个人靠窗说着什么,吧台前坐着一个西装革履,举止沉稳,显然是一丝不苟的做事一板一眼的人。那人看见魏孝丞往吧台这边走过来,拿起台上的东西,说:“我也该走了。”
店主人有些挽留似的说:“你真的不见见他?”
那人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头也不回:“不了。我……别告诉他吧。”
魏孝丞一边看那人带上门消失,一边在他坐过的高脚凳上坐下,要了杯啤酒。
“是找我有什么事吗?”店长一眼就看穿他的目的。
“是的。那个……”
“叫我维森就可以了。”
“魏孝丞。”他点点头,接过酒杯说:“谢了。呃……我,我是想知道冬雨的事。你跟他很熟?”
“算是吧。”维森没有停下手里擦杯子的动作,淡淡的答:“你呢?我听雨说,你们是同学?”
“高中同学。”魏孝丞侧着身子靠在吧台上,手指嗒嗒的敲在桌面上,考虑着怎么才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或者说提问也能问得有条理些,因为他想知道的太多,脑袋里也着实混乱得厉害。
“我跟他是高中认识的……怎么说呢,只认识了一年,后来我出国了。我没想到……我不知道会在这里见到他。他是个……同性恋?啊,我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我只是……没想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