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莫莲的客人渐渐多起来了,维森不得不放下杯子和抹布,站到另一边去调酒,他盯着水池对我说:“你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用你这张脸招揽客人了。但不知结果是好是坏。”
有人对我发出邀约,我麻木的接受。正好像有人心烦时要喝酒、要抽烟一样,我需要有人带我暂时忘掉一切。狂野的做爱,尽情的呕吐。虽然知道自己越是这样做就越是肮脏,越无法接近他;但越是因此而痛苦,我越是无法忍受空虚的寂寞。我还是原来那个懦弱无用的我,那个一无是处的季冬雨,我没有维森的坚强,八年来他从不接受任何人的邀约。
之后圈子里发生了一些事,几个同行的酒吧牵涉到同性恋卖淫案被查,不少人被抓去,风声很紧。即使阿莲莫莲没做违反法律的事,但毕竟同性恋是不受社会认可的少数弱势团体,随便一个“有碍风化”的借口都可能被迫歇业。我跟维森都很担心,在网上做的广告帖子也都撤了,店里提前到十二点就关门,来店里的客人也不让他们做出太出格的事或喝太多的酒,省得惹麻烦。
好在阿莲莫莲所在的这条街向来都是比较清净的,较有文化底蕴的街道,鲜少有事招人眼。而阿莲莫莲……说实话,光看外表和内装修,还真象哪家高雅的咖啡厅,总算安全度过危险期。
那件案子的侦察告一段落后,店里的生意又开始回潮。也是,那阵子封掉的几家酒吧原本就是城市里最火暴的,如今这些人没处去,转了地方,也有不少慕名找到了阿莲莫莲。
“咱们店……这会儿总算开始赚钱了吧?”我看维森打着计算机算帐,凑过去问。
他捣鼓了半晌,呐呐的开口:“分你的红利刚好能抵掉你的酒钱。”
“哦……”
原来维森真的很认真的给我记账啊……那我还是一点收入都没有啊,全靠吃老本。不过当晚,我的酒钱就都记到别人帐上了。这个城市的有钱人是很多的,我记得,曾经去过的那一片城东的高档住宅区,里面住满了人。后来,我也开始在那里出入。
那几天,秋雨一直下个不停,我心里更烦得慌。魏孝丞回国了,还进了检察院。他是我们那一届的名人,即使是从不与老同学联系的我也听到了他的消息。他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不……我……希望他来找我吗?他看到我会有什么反应?他会不会已经忘了那个晚上?他会不会觉得我恶心?
但此刻期望见面的心情是如此清楚,那么,我该主动去找他吗?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可以融入他的那帮朋友,可以跟他完全站在一个地平在线了,但心里的怯弱和多年前无异。
维森看出我的焦躁,我问他:“如果阿莲莫莲的瑞比修斯出现了,他会怎么做?”
“如果注定相爱的,就会在一起。”
我爱他,我还无法放弃他,所以我要尽力去试一试。若他能爱上我,那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真实。若他最终没有选择我,我也有理由说服自己死心离开。无论哪一种结局,都好过现在左右摇摆的猜测。
季冬雨,你不是改变了吗?你不是花了七年的时间改变了你自己吗?你已经不再懦弱了,你可以无悔的选择。
我对自己说着,如果注定相爱的,就会在一起。可是……
可是别忘了,嫉妒的芙洛拉会把阿莲莫莲变成一朵银莲花。
第九章
告别季冬雨的当天晚上,魏孝丞就接到冬雨打来的电话了。冬雨告诉他,那是他家里的电话号码,这段时间冬雨没有固定的伴,所以平常不是去阿莲莫莲,就是窝在家里,上网看能不能找写案子做做。
魏孝丞本想星期六就约他出来喝喝茶,吃吃饭,但结果就被他碰上了忙得脱不开身的状况。虽然他本来就算着,这一两个星期要转回检察院去了,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按程序来说,他应该还要先向公安机关核查一下案件的数据,回去好系统的整理报告,并准备开庭支持公诉。
但结果他什么都还没干,检察院就来了通电话让他回去。警局也很痛快的直接让他裹裹铺盖走人,冯磊还很有义气的帮他搬着大大小小的活页夹到车子里。魏孝丞知道,国内机关办事有些杂七杂八的繁琐程序一大堆,有些又完全不按规章来,怎么方便怎么省事。可这么急急的就通知他转回去,总让他心里怪怪的。婆婆妈妈的程序省了,却换来提前交报告,而且还牺牲了两天双休日整理周一要用的报告书,更让他窝火。
等他终于把工作处理完,是在那一天加班到了晚上八点之后。他轻松的走出检察院大门,一边等车一边打电话给季冬雨。冬雨的电话没人接,大概去阿莲莫莲了。可到了酒吧还是没见着人,维森问:“找雨吗?他大约半个小时前离开的……”不是一个人走的,他这次又是搭上了某个伴,一起去他家了。魏孝丞登时红了眼,硬是问维森要了冬雨的地址,狂风似的跑出店门。
冬雨家离阿莲莫莲约有两三站路,魏孝丞打了辆车就往那个小区去,结果小区旁是个菜市场,出租车根本开不进去。魏孝丞只好下了车,步行去找。
小区建筑颇有些年头,有十来栋六层楼的楼房,没有什么门牌识别标志,加上天黑看不清,魏孝丞几乎找遍每一栋楼,却也不能确定是否有哪栋楼是找重了,哪栋楼是找漏了的。越急越乱,他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似的。最后是个外出散步的老婆婆上来问他找谁,指了路给他。
住在老区里的都彼此相识,老人家好像也认识季冬雨,说他家一直没搬过,自他上学起就住这里。家里父母没了,季冬雨也从外地回来,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
魏孝丞找到6单元501,那里面亮着灯,里面隐约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一个人骂道“操,你有病啊!”没有季冬雨的声音,魏孝丞刚一敲门,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比他稍矮一点,剪着一颗刺猬头的男人,男人边套衣服边黑着脸瞅他一眼,出门拐下楼去。
魏孝丞不知怎么回事,就听屋里传来歇斯力竭的呕吐声,慌忙巡声找进去。卫生间里一片狼籍,瓶瓶罐罐的倒得满地。他看见冬雨光着身子头埋在水池子里,浑身抽搐。身上有青紫的吻痕,大腿后还有白浊的液体。本来正在爆发的边缘的魏孝丞突然没了怒气,煞白了脸走过去,从侧面抓住他两条手臂,稳住他颤抖的身体,愤怒的吼道:
“怎么回事?那个畜生对你做了什么了!!”
魏孝丞知道同性恋者之间上床有时会用一些药品,多半是刚才出去的那人让冬雨吃了什么东西,才让他现在呕吐不止。真后悔刚才怎么就放那人走了,他是很想马上冲出去揪住那人暴打一顿,但又放不下冬雨一个人在这儿。
季冬雨听出声音,剧烈的呕咳了几声,缓缓平静下来。他没抬头,直接扭开水龙头,冲掉一池酸臭的污秽,又洗了把脸,才看向魏孝丞:“没事,老毛病了。”
魏孝丞收回四处寻找的视线,皱眉问他:“什么老毛病?”
季冬雨拿起大毛巾顶在脑袋上擦头发,说:“也没什么,吐着吐着也习惯了。”
“怎么会有这毛病?看过医生了吗?”
毛巾从头上滑下来,挂在季冬雨脖子上,他对魏孝丞笑笑,却什么也没说。大概看医生也看不好了。每每跟不同的男人上过床,就会忍不住要呕吐一番,好像对方肮脏得让他无法不作呕,可既然这样,又为何要与别人发生关系?季冬雨这种近似自虐的激烈反应,在别人看来,大概真的是有病吧。
“你怎么突然找到这里来了?”冬雨很疲惫的样子,张着腿随意的坐在马桶盖上问。
“我听维森说的,呃……”
视线突然飘上了很不该看的地方,魏孝丞才意识到冬雨没穿衣服,光溜溜的,一身情欲之后的柔媚,连重点部位都没遮没掩,顿时血压升高,有点不自在的撇过头去。
冬雨看看自己,不甚在意的笑笑站起来。做模特的人,似乎都已经很习惯在别人面前露出裸体。他对魏孝丞说:“你先去外面坐坐,我洗个澡就出来。”
“哦……好,好!”
魏孝丞像得到特赦似的跑出卫生间,原来气势汹汹闯进来的人,现在一点气焰都没有了,焦躁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
我坐在唐克车子上时,就看见两个走进阿莲莫莲的男人的背影。其中一个是魏孝丞。他是来寻找我的吗?我怀着一丝兴奋,还有胆怯。但我很快又失望,他看着我,他根本认不得我,他更没想要在这里遇见我。
我看着他,他又为何要来这家酒吧?他和同来的另一个男人之间,总似又似无的暗暗交流,是一种好似工作搭档的气氛。他作了检察员,他是来调查阿莲莫莲的!
我失望,并且愤怒,来查阿莲莫莲的人居然是他……真可笑,他想查什么?查这里有谁在卖淫嫖娼吗?查我这样的人有多肮脏堕落吗?最没有资格来查我的人,就是他!
我一直看着他,一直在笑。他说“你变了很多。”可是我觉得他变得也不少。他穿着便服,一身干净整洁,看上去就是作息规律、克尽职守一个正常的上班族,或者说一个严谨向上的踏实青年。他收敛了许多,这样的魏孝丞也一点都不像当年狂放不羁的魏孝丞,灼眼刺目的让人不能忽视。
但他骨子里还是那种好斗又放肆的性格,他学做收敛没做到家。所以隔天在酒吧里他一看见我和其他人喝酒,就忍不住从屏风后闯出来,把我身边的人扭倒在地。我看见他那时的眼神,笑的很开心。我知道了,魏孝丞还是原来的那个魏孝丞,并且,他在意我。
他拉着我要往外面走,瞪着围过来的人的眼神,好像很期待大干一场的兴奋。唐克到点来接我,我走过去,说“要叙旧还有得是时间,他是我现在的衣食父母呢。”我也很清楚唐克的性子的,他马上就得意起来,好像宣布什么似的俯下头来吻我。我很配合的回应他,并瞄见魏孝丞愣在一旁的脸色渐渐发青。
看见了吧,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同性恋。
不过第二天,我就很干脆的扔掉唐克这张饭票,结束更换饲主的游戏,从他的豪华公寓里搬回以前和父母同住的旧屋。
***
魏孝丞觉得自己很没用。他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毛小子,更何况冬雨有的他都有,居然因为看到男人的裸体而脸红心跳……他又不是没看过。不过,大概也就是因为他曾在那样的场合看过冬雨的裸体,如今才觉得尴尬得心浮气躁。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打量这间客厅,干净而简单。一张四翼可以折叠放下来的方桌,几张方凳靠墙堆着。旁边的角落里有个很久没开过的老式冰箱。弹簧已经松了的长沙发对面,一台盖着罩子的电视机垛在充当电视机柜的矮橱上。绒绒的机罩子上蒙着一层灰。
魏孝丞随手翻翻茶几上的一堆报纸杂志,压在下面的几份杂志里,有不少是季冬雨以前拍过的广告。他听维森说过,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那彩色光滑纸张上的冬雨,比现在的“季雨”更遥不可及。他一张一张翻看冬雨的照片,他不是没看过这类的男性服饰杂志,而冬雨在那里头的样子就好像他看到的其他模特,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认得那个人。
冬雨裹着件青灰色的浴袍走出来,看见魏孝丞在翻自己的照片,大大方方的笑道:“啊,你没看过我那些照片吗?房里还有些,要拿来吗?”
“啊?……不用了,我也就随便翻翻。”
冬雨浅浅的笑笑,转身倒了杯水递过去,又在柜子里翻出些零食一并放在茶几上,“我一般很少在家里开火的,也没有吃的。”
“哦,真难得。你以前不是老把零食当正餐,才会一直做根发育不良的黄豆芽的吗?”魏孝丞其实嘴很毒,豆芽和林妹妹就是他对季冬雨的众多称呼里的两个。冬雨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气氛也被缓和下来。
“我找来这里的时候,楼下的人好像都认识你啊?”魏孝丞又问。
“哎,我们家从十年前就搬来这里住了,我妈以前也喜欢四处窜门子,所以左右邻居都认识。”
这房子本来是季冬雨父亲单位分的房,到冬雨刚上高中那几年,兴起一阵买房热潮,加上季冬雨父亲那时候单位里效益还好,给些补贴,就自己把房子买下来了。季家这样的普通家庭是没有闲钱另外购置大房子的,就自己住的这七十多平米的小套间给买下来,已经让夫妻二人觉得心里踏实得不得了。
季冬雨开始赚钱那会儿,季冬雨母亲病着,也就没那个闲余精力让他存钱另买大套房留作结婚用,季冬雨自己更不会计划那事,所以从Men’s uno退下来后,也还住在老房子里头。
季冬雨的住址其实一直没变,但魏孝丞当初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却没有找来这里过。是他不够重视,所以太轻易放弃了吗?还是下意识里曾经想过,也许无法再见面,那种带着遗憾的美好回忆才能更深刻的被印进心底?
“你还没吃饭吗?”
“嗯,刚加完班出来,想找你一起吃饭的。结果打电话给你家里没人接,到阿莲莫莲,维森告诉我这里的。”魏孝丞的脸色越说越差,终于回归正题,他以为冬雨跟那个男人分手后,多少会清静些,哪晓得他又玩回了一夜情!想起之前离开的那个刺猬头,想起冬雨一身赤裸的狼藉,火气迅速升温。
“维森……?”季冬雨微微蹙眉想着维森怎么对魏孝丞说这些,又见魏孝丞阴郁的瞪视,不由得有点心虚的偏过头去,“我……一整天都呆在家里也挺闷的,就去了阿莲莫莲走走……”
“所以,碰上有人搭讪,你就答应了?”
季冬雨虽然觉得有些懊恼让自己很狼狈时的样子给魏孝丞看见了,但也没办法的耸耸肩,承认:“没错,那又怎样。”
“冬雨……你是这样的人吗?不管谁向你发出邀请,你都接受?”魏孝丞苦着脸很不高兴的看着他,声音越发低沉:“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认识的季冬雨绝对不会这么放纵堕落自己,这么轻率随便的根男人上床!你看看你现在时什么样子!你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好吗?!!”
季冬雨也冷下脸来,仍然保持原有的姿态坐在椅子上,他淡淡瞟魏孝丞一眼,“不用对我说教,用这种老古董似的说辞教训我,也一点不像我所认识的魏孝丞。”
“我当你是朋友,我是在关心你!!”
“你的朋友?还记得阿钟吗,他去年才从牢里放出来,跑北方去了。小秦在他住的那块儿也算有点名头,整天打牛混事,不务正业。莫北高中没毕业,说是砍伤了人,跑路到越南去了,他们好像更需要你关心。”
魏孝丞微愣了一下:“你跟他们……不同啊。”
“……不同吗?”
“总之,你以后别再阿莲莫莲,再不要跟那帮人来往了!”他的口气强硬,季冬雨一向对他的话惟命是从,所以此刻的魏孝丞也没去想自己是否有资格去命令别人。
“不去阿莲莫莲 ,不可能。”
“季冬雨 !你要再敢进那家破酒吧,你试试看!”魏孝丞的耐心很快用完,丝毫不掩饰的露出暴躁的本性,口不择言,“你就那么想当个变态啊,就那么想搞同性恋?你是犯贱,欠被人上啊?!!”
季冬雨的脸煞白,魏孝丞自认为是达到了恐吓的效果,软硬兼施的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听我的吧,冬雨,别再跟他们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