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来接你了。」冰喃喃的说了这句话,自树上跃了下来,他决定在下面等著,等著一个答案。
「你是谁!」一个略带敌意的声音自冰身後传来,冰讶异的转过了身,却在那一刻看到了思念的终点。
人儿单薄的身子如故,流泄的青丝用一条绸带随意的束起,一身月色白衣,恍若谪仙。
清风袭来,吹起落枫,那人儿嘴角划起一个微笑,只叫天上人间再也无此绝色、无此风华。
那眼眸,含著最美的墨玉,仍是如深潭般见不了底,仍是叫人不自觉的陷落。
那柳眉,笼著淡淡的烟愁,是否是二月春风裁成的?否则怎有那杨柳的风韵?
这是怎麽一个罗衣胜雪?怎麽一个温柔姿态?
几年了,他还是一如当初,都是那样的离尘,恰如落入凡间的仙子。
天地间唯有卿卿,才有这般颜色。
第三十五章、帘卷西风
只消一眼,就如千年飞逝,只消一瞥,飞蛾扑火也甘愿。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卿卿还是卿卿,冰也还是冰,人未变,情也未变,犹如当初,九曲回肠,雁落无悔。
「喂,回神!」男孩伸手在冰面前挥了一挥,乖乖,好好的大男人见了他师父就成了大木头了,有趣,当真有趣,从没人发直发的这麽彻底的,是没见过这麽漂亮的人是不是?直发愣呢!
「啊!真抱歉……」冰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他往叫嚷声处望去,这不是昨晚的男孩吗?怎麽会跟卿卿一道?而且,刚刚站在那的卿卿呢?
方才卿卿站的地方,只有秋风红叶,没了那抹洁白……一种无名的惊慌涌上心头,几年前醒来卿卿不在身边的无助又浮现,冰觉得呼吸变的困难许多。
柳儿嘻嘻的笑著,这人啊,刚刚只顾著发痴,连师父什麽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呢,柳儿指了指门,「进去吧,师父已经进去了。」
然後柳儿又指了指自个儿,「我叫柳儿,你呢?」
「冷冰心。」冰直截了当的回答,刚刚悬浮不定的心也静了下来,卿卿还在这里,就在那扇门後,就离自己那麽近。
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却又是真实……他真的找到他了,找到卿卿了。
「冷冰心?真是怪名。」柳儿也很乾脆的给了评论,不过这名怎麽听起来耳熟的紧呢?是自己多心了吧?
柳儿轻步上前,拉开了门,还很俏皮的弯下了腰,他微微抬起头,对冰眨了眨眼,煞是可爱精灵,「冷公子,请了。」
入了屋内,小厅内倒是典雅,一张竹桌,几张竹椅,壁上挂著一把练习用的木剑,还有一张工笔画,浓浓的竹香混著淡淡的药香。
卿卿就站在小窗边,手负在身後,望著窗外。
冰几近痴迷的望著他的背影,就像是深入骨髓的毒,只有越陷越深,想抽身也无法,不!怎麽会想抽身呢?就算知道会万劫不复,也会纵身而入。
半晌,冰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样子一定很傻吧?其实怎麽会傻呢,卿卿当初也是这样望著自己的,一缕甜蜜自心窝窜上,冰开了口:「我一直在找你,卿卿……」
冰也不待卿卿回答,就这样开始说起了话来,像是要把这几年的失落补回,像是要追回错过的那些,像是……一个得到玩具的孩子,那样沾沾自喜,却又怕他人抢去,想要独占。
「已经三年了,我跑遍了大江南北,逢人就问,就为了寻你。」
「你怎麽会在这?你可知道我找你找了好久?」
「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追随著一个人的感受,竟是这样又惊又怕……」
「你过的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生病?」
冰拍了自己一下,傻笑道:「瞧我,都语无伦次了,你又不是我,生病了自然会照顾自己,而且你一向是最会照顾自己的人,真不知道我在说什麽……」
卿卿转过了身,双眼含笑,他开口:「是呀,我还真不知你在说什麽。」
冰又愣了一下,那口气,那神情,灵动的不像是卿卿,「你……你,唔。」
卿卿走到了桌旁,坐下,他手支著下颚,「讶异吗?我本来就该是这个个性,想是之前抑制自己太久了,一出来流浪就成了现在这个疯样。」
卿卿眼帘缓缓阖上,长长的眼睫毛眨呀眨的,他又慢慢的睁开了眼,刚刚的神情消失无踪,竟又回到了原先的温柔气质,卿卿望著冰,开口,「你,不喜欢那样的我吗?」
声音是这样的柔和,隐隐的却又带著无限的凄楚,恍若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一般,让人不舍。
冰慌张的开口,「怎麽会不喜欢?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卿卿的脸一下若三月清风拂面般开朗,可一眨眼,卿卿又黯淡下来了,他低下头,「你不用勉强你自己,说实话吧,我真的没关系的。」
冰这下可真的慌了,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起来,「我没有勉强自己!」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真的太大了,耳边传来柳儿的轻笑声,冰觉得自己耳根子直发热,他讷讷的开口:「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勉强自己的,我是说真的,无论你变得怎麽样、待我怎麽样,只要是你,我就都喜欢。」
卿卿闻言,笑了开来,笑的十分炫目、嫣然,卿卿开口:「真的我待你怎麽样你都喜欢?」
「真、真的。」虽然有点不太了解卿卿言下之意,但冰还是点头,卿卿的笑意更深了。
卿卿站起了身,「柳儿,接下来你知道了吧?」
柳儿应了一声是,卿卿满意的点头後,就要往内室而去,进去前,一阵轻松的话语传来:「冰,话是你说的喔。」
卿卿消失在房门後,冰看著他的背影,还是不太懂卿卿言下之意。
柳儿摇了摇头,又是一个傻大个啊,「你自己答应的话,可别忘了。」
冰看著柳儿,咦了一声。
「现在,麻烦你砍二十担柴回来,再去挑五回水,还有,等会把左侧药房的药材整理整理,另外,最近有毒蛇出没,麻烦你去查访一下,再来,今天的午餐和晚餐也麻烦你了。」
「啊?」冰茫然的记下这一大串事务,这跟他有什麽关联吗?
「剩下的等我想到在告诉你吧。」柳儿踮起脚尖,同情四的拍了拍冰的肩膀,「看上我师父,就得要吃苦。」
不待冰反应过来,柳儿也跟著走近内室,一边用怜悯的口气道:「阿弥陀佛,真是痴儿啊。」
第三十六章、故园无此声
若你有个免费劳奴,不用打不用骂,不用催,就能把所有事情做的好好,还不用付工钱,你说,那该有多好?
要他砍十担柴,他砍了二十担;要他弄三菜一汤,他变出十菜二汤,还附上甜点;要他挑水十担,他倒把所有的水缸注满了;要他将落叶略略清扫,他还顺便栽植花木,这样的好仆,一人扺十人用。
你道是谁?正是冰。
冰抹去额头的汗水,秋日的阳光艳艳,砍著柴的他,赤裸著上半身,结实的身材在阳光下一览无遗。
柳儿倚在枫树上,看著冰工作著的身影,一边在心里碎碎念,见鬼!怎麽这块大木头的身材这样好?
念是这样念,想是这样想,但……这样看著还真养眼……
见冰将材薪劈完,柳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休息,冰走了过来,柳儿朝他一笑,给他一块巾子擦手,再递给冰一壶水,冰仰起头,三两下就喝完了。
柳儿又给冰一个小包,冰打开,是用白饭捏成的饭团。
冰疑惑的看向柳儿,柳儿指了指饭团,道:「师父跟东瀛人学的,嘻嘻,包准你喜欢。」
冰一听是卿卿弄的,就手吃了起来,方吃了几口,心下就升起一股难言的熟悉感……非但不讨厌,他还十分喜欢这种味道。
「师父在饭团里加了酸梅的碎肉,怎麽样?好吃吗?」柳儿以为冰是在疑惑那酸甜的味道,十分好心的替他解惑。
是酸梅啊……冰的眼前突然飞掠到一个片段的画面,那是自己跟卿卿撒著娇的样子,那时自己的表情是天真的纯然,大概是卿卿照顾中毒的自己的时候吧。
或许卿卿比较喜欢那时的自己吧,毫无心机、有话直说,没有阴晴不定的怪脾气,冰想著,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但是自己已经改变了,再也不是以前的他。
眼前的,是一个新的自己,不是儿时全然的纯真,也没有成年时的全然冰冷,他现在是一个崭新的人,抛开了不该有的束缚,只是随心而行。
他相信卿卿也是一样,卿卿也丢下了以往的拚命为人著想温柔性子,那性子,似水,可是,卿卿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只为他人而活,但冰知道,卿卿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心,卿卿已经开始走自己的路,再也不是为他人而活。
他们都改变了,也都找自己的路。
「我说冷大哥,你打算在这里留多久?」柳儿出声,打断了冰的思绪,「你已经在这里留了二十多天了,都快一个月了呢。」
冰看向柳儿,微笑道:「怎麽了吗?」
柳儿只差没有吐血,这人是没神经还是怎麽著?这样子的生活他也过的下去!这个人,怎麽都这样刁难他了还不死心?柳儿叹了口大气,道:「算我服了你,但,这样的生活你还能撑多久?」
柳儿看了一眼冰刚砍完的材薪,「你就甘心这样被人奴役?只有付出而没有回报的感情,你能维持多久?以前的那些人全都放弃了,你也只是爱上师父的美貌吧?但就这样爱著一个皮囊,你又能爱他多久?」
冰望了一下天色,唔,不早了,「柳儿,晚上想吃什麽?」
柳儿嘴巴张的老大,老天爷啊!怎麽会有这样一个人!连他看不下去跑来劝说了,还这样不愠不恼……
柳儿朝小屋看去,摇了摇头,算了,他不管了,就让他俩自相残杀去吧。
晚上,吃过饭後,卿卿早早就歇下了,柳儿则窝在自个儿的房里看书,冰则像往常一样,坐在树头,看著夜空。
风带著秋天的凉气,今天是满月,冰想起翔说的,卿卿一到满月就会特别难入眠,往往整夜不眠,要不就是被恶梦惊醒。
以前的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这点,冰苦笑了一下,他们这几人总归还是翔最细心啊,冰跳下树,走向小屋。
他走到了卿卿房外,靠著门板坐了下来,冰决定坐在这陪著卿卿,门板的冰凉让冰打了个哆嗦,大概是要犯风寒了,最近时常觉得冷。
冰闭上眼,想著这几日的一切,和柳儿今早的话。
心里泛起一丝酸涩,他是不在意这样留在卿卿身边,但尽管他不在意,自己终究还是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了。
算是不速之客吧,就这样硬留了下来,他不知道卿卿是怎麽想的,卿卿总是淡笑著,然後就又变出更多希奇古怪的法子为难自己。
是想要把自己逼退吧?冰想著,但他岂又是会这样简单被人打败,人生百年,尽情山水也是百年,玩乐天下还是百年,时间总是在过,既然留不住时间,那他选择留在卿卿身边。
冰陷入思绪中,不知不觉已靠著门睡著了。
半夜,柳儿出房找食物裹腹,瞥见有个人影靠在师父的房外,他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想要作弄一番,却惊讶的发现,冰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柳儿伸出手摸了摸冰的额头,惨了,发烧了,他敲了卿卿的房门,道:「师父,开门,冷木头发烧了。」
半晌,卿卿开了门,冰失去倚靠物,人就要向後倒去,卿卿连忙撑住了他,触手所感是一片高热,卿卿的眉头拧了起来,冰在搞什麽?
「师父,别皱眉头了,大木头再这样烧下去,就要变真的木头啦!」柳儿见卿卿闪神,连忙出声,真是要命,烧的这样厉害恐怕会变成白痴。
「柳儿,煎药去,按平日师父给的药方子煎,煎好了给师父送进来。」卿卿弯下腰,双手穿过冰的腋下,将人拖进了房。
将人放到床上安置後,卿卿坐在床沿,叹道:「怎麽这样虐待自己?怎麽也要留下来……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卿卿,别走……不要又留下我一人……」冰呓语著,此刻的他神志一片混乱,只觉得好热、好黑,他好难受。
卿卿听到那声别走时,心震了一下,他抚著冰的脸,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追过来吗?他说他喜欢自己,难道,就连这样为难著他的自己,他也喜欢吗?
三年多了,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柳卿卿,但心内对冰的情,并未随著时间淡去。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不是因为愧疚,或是其他,只是纯然的喜欢我吗?
「师父,药煎好了。」柳儿敲了敲门,如是道。
卿卿开门,将药接了过来,对著柳儿道:「不早了,你睡去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了。」
柳儿乖巧的答了声是就回房去了,有师父在就不需要他了,反正师父肯定是有办法的,那他也不用在那碍手碍脚了。
第三十七章、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卿卿替冰换著冷水擦脸,一边苦恼著怎麽才能让冰好受些。
冰的体质跟一般人有根本上的不同,他的体质是寒的,所以发烧起来也特别难受。
感觉热度没有丝毫散去,卿卿把巾子抛下,转而拿起药汁,想喂冰喝下。
「唔,难过……」冰喃喃著道,可是药汁到了口就滑了下来,半滴也喝不进去。
真是不合作的病人,卿卿想著,只有用那个方法了……卿卿含了口药汁,对准冰的口就喂了进去。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後,卿卿才将药汁喂尽,可是冰看起来却还是十分难受的样子。
「卿卿,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别走了好不好……」冰不住呓语著,他正作著恶梦,他梦到卿卿来到自己身边,却又要离开。
冰好不容易才认明自己的感情,固执如他,怎麽可能让卿卿再度离去,即便是在梦哩,他也拚命的想要留下卿卿,「别走啊,我现在只有你了啊,卿卿。」
卿卿的手缓缓摸著冰的脸,「你啊……这样怎麽叫我继续狠下心来?」
这几年在外,卿卿改变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渴望娘亲注意的孩子,他开始为自己活著,不再只是活著别人的目光下。
只是自己原来的个性似乎不太改变的了,导致现在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个性,个中苦楚大概只有柳儿才能体会吧,卿卿淡淡的笑了。
当初对冰的浓烈情感,在经过淬鍊後,已经变成一股淡淡的情丝缭绕,那样的情感不螫人,就像流水一般,绵密的、缠绵的,不会折磨到自己,就一如最平常的情感,只是拥有著,但不会为此特别做些什麽。
原本想就这样一辈子自己生活下去,可是……「看来现在不加上你不行了呢。」
只可惜现在冰听不到话,不然他肯定会开心的大笑。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赶快让冰退烧吧,再这样烧下去可不是好玩的,「想来想去也只有用那个方法了。」
卿卿是个有效率的人,而他通常会用有效率的方法,於是乎……
「这衣服怎麽那麽难脱?」卿卿懊恼的说著,一边继续解著冰的衣裳,良久,他才将冰的衣服完全褪下,卿卿的脸微微的红了,卿卿想到三年前那个夜晚,带著疯狂的夜。
不过现在想来,他倒发现一个大问题……「可言那个小子,居然把药方改成那样。」
可言要是以为卿卿永远不会发现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卿卿,毕竟还是有玲珑心眼的,尤其是现在的卿卿,会教出柳儿那样的徒儿摆明卿卿不是好惹的。
远在北方的可言打了个冷颤。
接下来,卿卿的脸更红了,怎麽越来越像那晚?只是自己是绝不会再做出上次的事,至少现在不会。
卿卿很快的就将衣衫解下,他侧坐在床边,看著冰因发烧而微红的脸,真的消瘦许多,许是为了寻自己奔波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