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张佳妮

见他们还有些困惑，筱伊灵机一动。
“你们请一位资深的老将军出来，问题不久迎刃而解了么？”
“是啊。”一拍脑袋，自己还真是笨啊！
耳边一阵聒噪。
“让开。参将大人回营。”
筱伊皱皱眉，扭头看向旁边浩荡的骑队里为首的骑在高头骏马上英伟的男子。不期然地，与一对黑色的眸子相遇。那样的熟悉，仔细端详那人的面孔，不是言是谁？
那人却抢先一步下马，跪叩在地。
“殿下！不肖臣言叩见殿下！”
“起来吧。”筱伊清清嗓子，没想到自己以为已经离世的臣子还活着。遇到熟悉的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是。”言起身，还是很激动。
“言，带我去见父皇。”
“是。”

燃矢的皇帝尚在议事。言去通报，筱伊便走进父亲的寝帐等待。
走进燃矢皇帝的寝帐，环视四周，每一件摆设都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雄健、宽容，豪迈、奔放。筱伊忍住哽咽的冲动，心一横，跪了下来。
不久，一个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老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筱伊。”老人威严的脸庞上参杂着一丝丝的柔情。
“父亲。”筱伊扑倒在老人脚下。“让父亲担心，孩儿罪该万死。”
老人一把拉他起身，拥抱在怀里。
“儿啊，我终于见到你了，没想到在我的有生之年还能在见到你。你知道为父的是多么想念你么？”
抬眼，映入眼帘的是父亲苍老的脸，强健的父亲，竟然老泪纵横。
“父亲！孩儿不孝！”双腿一沉，重重地跪到地上。
“起来，快起来。”老皇帝伸手拉起他。“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这时外面一个人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边嚷着，“父亲，听说筱伊回来了，是不是真的？”待看到感人至深的父子重逢画面，禁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把筱伊搂了个结实。
“筱伊，你回来了，太好了！”英俊的容貌，高大挺拔的身材，正是长皇子冉泽。
“泽哥哥！”被他搂的肩膀生疼，还是微笑着面对这个从小就最疼爱自己的哥哥。
宠爱地抚弄筱伊的长发，就像从前一样。无言的亲昵与疼爱静静在两人之间流淌。
“太好了，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冉泽兴奋非常，恨不得当场给筱伊几个火辣辣的热吻。呵呵，兄弟之间的表达“爱意”的手段真是有够特别。冉泽已经不知道自己给怎样表达自己的友爱之情了，没办法，只有筱伊能让自己失态。
筱伊感动得稀沥哗啦。眼睛不听话的一个阵儿冒水泡。
“傻孩子，别哭了。”老父粗糙的大掌为他拭去泪水，柔声的安慰。
筱伊一脸的悲泣，亲情的温暖，让他颤栗不已。久违的亲情，一下子塞满整个胸臆，不似烈阳的炽热，却是甘泉样的滋润沁人。
“父亲，筱伊对不起您。”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伤害，没有脸面再面对父亲。
“瘦了，瘦了好多。言说当时你受了很严重的箭伤，现在都好了么？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为什么四年里没有一点消息啊？”
“父亲。孩儿不孝。”筱伊跪在地上。
“孩儿的伤已经好了，只是身子变得比以前脆弱，但是已经没有大碍了。当年我坠下悬崖，被人救起，但是因为吃水过多的关系，脑子变得不是很好，视觉、听觉、味觉等也都受到影响。这四年里，孩儿根本没有任何知觉，直到不久之前，才意外的恢复健康。听到父亲与苍羝大战的消息，孩儿就赶过来了。”
“什么？你的伤势竟然这样严重？父亲都不再你身边。孩子，难为你了。”
冉泽在一边也痛苦的攥紧拳头。
“父亲，是孩儿不好，让父亲担心了。”
“好啊，回来就好。你可知是谁救了你，还为你疗伤？”
筱伊强迫自己将定决心，眼睛直直的看着父亲，“那个人是苍羝的‘安然侯’——沨忘忧。”
“什么？”皇帝的眼里有一丝难以置信，“沨忘忧？”
再看冉泽，也是万分诧异。
“正是忘忧。他对孩儿很好，四年来悉心照料，若不是他，孩儿恐怕再也不能见到父亲了。忘忧是孩儿的旧识，对待孩儿就像兄长般照顾。”
皇帝揉揉太阳穴，座到椅子上。让人无法猜测他的想法。
“不管怎样，回来就好。”冉泽蹦出来打圆场，“父亲，先让筱伊休息一下，您看如何？”
“好吧，你们先下去吧。筱伊。沨忘忧的人情，我们一定会还的。”
筱伊想要说什么，却被兄长不动声色地拉了出去。

第十章
“筱伊，四年来你过的还好么？”兄弟俩边走边聊。
“还好啦。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忧愁，没有烦恼，应该过的算是不错啦。”
“你不怪我么，不声不响地把你送到那样危险的地方，害你受苦。”
“怎么会，我们都是为了燃矢啊。何况，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会……”发觉自己把话题引到了尴尬的境地，连忙噤声。
“怎会……？什么？”感觉筱伊的迟疑，冉泽不禁好奇。
“没什么啦。”只是把自己赔给人家了。呵呵，不能说吧？
冉泽不在意，“筱伊，你回来是打算与我并肩作战喽。”
“这个……”筱伊下意识地回避，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岚”玉。或许，应该与哥哥商量一下，取得他的帮助才对。
“筱伊？”看他想事情想得出神，忍不住提醒他。
“泽哥哥，我有一件事必须去做，所以……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筱伊的眼睛里充满期盼。
“噢？是什么事情？”发现筱伊根本都不对劲。
“这很重要，你耐心听我说。”

“什么？你竟然要阻止这场战争？这不可能，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怎么可能说停止就停止呢？战争不是儿戏。事关燃矢的荣誉与兴盛，我们是为了夺回被掠夺的土地与人口，为了失去家园的人民，我们也必须打这场仗。你忘记苍羝对你的伤害了么？”
“不，哥哥。既然我们的这场战争并非为了称霸，而是只是为了夺回领土，我们完全可以不必施诸武力啊。通过和谈，签订条约，不是一样可以取得这样的效果么？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
要知道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这并非我们所乐见的。我们的人民又要损失多少财产，承受多少痛苦呢？这与我们的初衷是大相径庭的。”
“筱伊，你太天真了。即使我们单方面取消战争，苍羝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如果这样做了，就是退缩，只会给敌人制造更多的机会来战胜我们。所以，这场战争我们必须打。”
“为什么不肯相信和平解决的道路呢？武力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况且，说不定苍羝与我们有着一样的苦恼，他们也希望和平解决这件事情啊。”
“不可能。历来，土地是战争取得的最大财富，一个国家想要发展，想要强盛，必须有足够的土地。有了土地，有了人民，就可以创造一切奇迹。没有君主愿意将辛苦得来的土地拱手相让的。”
“有！沨焓轩一定会这样做，他会愿意与我们和谈的。”
“筱伊，你凭什么这样以为？他是我们的敌人，你怎么开始帮着敌人说话了。”冉泽面露愠色。
“泽哥哥，我不是帮着敌人说话。只是……，忘忧已经在作焓轩的工作了，他会成功的。”
“忘忧，焓轩？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这样亲热？你难道连自己的国家都不顾了么？”冉泽禁不住咆哮，他的盛怒是筱伊从未见过的。最疼爱筱伊的冉泽第一次对筱伊说这样的重话。
“泽哥哥！”筱伊跪在了地上，“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互相残杀啊。你们……都是我最重视的亲人、朋友，还有……”情人。
“亲人，朋友，还有什么？”揪着筱伊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粗鲁的动作是冉泽从未有过的。更别说是对自己最最疼爱的弟弟。
“……还有……”筱伊一瞬间的呼吸困难，唇更是被他咬得青紫。
“筱伊，个人的情谊不能放在国家的利益之上。你不能公私不分啊。这不仅仅会影响你地判断力，他也会让你为自己的失误而承受巨大的损失，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的。
忘忧是你的朋友，甚至说沨焓轩也是你的知己，朋友之间的情谊固然重要，可是，你能够不考虑国家的利益么？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楚？”看到筱伊难过的样子，冉泽渐渐放缓语调。
可是……，他是我的情人啊，我不能放弃我们之间的情谊，哥哥！
“四年前的那场战争，不是‘约定’好的么？不是为了争霸么？既然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们又在作些什么！”
“啪”的一声，夹带着冉泽的怒气，凌厉地扇在筱伊的脸颊上，登时五个朱红的指印烙在了筱伊白瓷般细致的脸上，很是恐怖。
“筱伊！你太过分了。”缩回手，好疼。可是，心更疼。
“哥哥，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通过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我保证，苍羝一定可以做出让步的。”顾不得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不在意唇齿间浓重的血腥味道，筱伊固执地说。
“你就那样信任他们！”冉泽简直是气急败坏。
“是。”低低的吐出一个字。
他相信忘忧会游说焓轩，会劝他放弃战争；他更相信焓轩会为了他同意忘忧的意见，答应和平解决事端。
焓轩答应过的不再放手，是他唯一的底牌。他只有这最后的筹码了。
筱伊摇着头，混乱的思绪缠绕着他，头脑中纷繁复杂的利益、国家、情谊已经搅得他不胜其烦。可是他没有权力喊停。
“筱伊！”冉泽抡起巴掌就要挥下去。
筱伊则认命的闭上眼睛。
“慢。”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制止了冉泽极度恼怒中疯狂的行为。
“父皇？！”
“父亲？！”
燃矢的老皇帝走近两人，拉下冉泽的手臂。心疼地看着筱伊脸上红肿的指印。
“让筱伊说完，他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让他说完。”
“可是……”冉泽接下来的话语被老皇帝打断。
“父亲。”筱伊的激动难以言表。
“说吧。让我听听你的意见。你凭什么敢保证沨焓轩一定会让步？”
狠狠地咬紧牙，重重的跪在地上。
“父亲孩儿不孝。”磕头。
“孩儿的好友忘忧与孩儿一同来到战场，他现在已经前往苍羝军中，力劝苍羝新王沨焓轩停止战争，化干戈为玉帛。忘忧说到做到，他答应孩儿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而且，即使忘忧无法完成任务，孩儿也会尽全力让沨焓轩放下屠刀的。”
“告诉父亲，你为什么这样有把握？”老皇帝的声音很柔和，他屈下身子靠近筱伊。
“凭……凭……这个。”颤抖的小手将一直紧握在手里的“岚”玉送到老皇帝面前。低下头，他实在无法面对父亲的责难与羞辱。
接过“岚”，细细的摩挲。半晌，终于开口。
“传国璧玉果然不同凡响。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嗯？”筱伊不解地抬头，发现父亲的眼里竟然有着了悟。
“四年前我得到密报，本来只是苍羝朝中不上台面的传言罢了。传说当日在安定城楼送行时，因为遭遇栎氏的送亲使者，燃矢皇子从怀中掏出宝物掷在地上。那稀世之宝是苍羝的穿国璧玉中的一半。我本来不相信，没想到是事实。”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父亲，对不起。”筱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冉泽也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
“还好，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传国璧玉啊，没想到沨焓轩会这样做。
解嘲似的话语，听在筱伊耳中不亚于最深刻的批判。
“父亲！对不起，对不起……”
“他真的这样值得你信任？”
“是的。”筱伊言语里带着哽咽，不敢抬头。
“……”老皇帝仰起头，默默无语。
忽然，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无声落地，悠然自若地站在他们面前。
“我很高兴筱伊这样信任我。我也决不会辜负他。”震慑人心的出色容貌，优雅得体的举止，怡然自得的神态，绝对完美的存在。
“焓轩！”筱伊一声惊呼。他竟然只身潜入这里。
老皇帝与冉泽同时回神，内心同样的惊讶。只是，老皇帝的情绪内敛，看不出起伏罢了。
这是燃矢的军营，是有近卫、精兵重重把守防备的皇族营帐，外面还有装备精良、骁勇善战的六十万大军。他竟然如此轻松的自由进出，而且根本没有惊动守卫。
不感到吃惊才奇怪！
扬扬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带武器。
“我是来和谈的。”优雅从容，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全然不在意自己是深入敌人的营帐。
“很好，果然是天纵奇才。苍羝的新皇，名不虚传。够有诚意。”老皇帝开口称赞，没有讽刺。
你怎么来了？筱伊仅仅是一眼神询问。
你这样努力的要解决争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怎能不来？沨焓轩如是回答。
“你打算怎样？”老皇帝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个年轻却颇有作为的新皇帝。
“苍羝无条件归还上次战争中掠夺的土地，交出栎氏的钦犯，承认燃矢对栎氏的所有权。不再干涉燃矢内政，签订条约，确立永远的和平友好外交关系。如何？”
老皇帝点点头，“然后呢？”看起来还不是十分满意。
而冉泽的下巴早已经掉到地上忘记拾起来了。
“然后，请您答应我，把筱伊交给我，我发誓会永远照顾他、珍惜他的。”
“焓轩！”再也忍不住了，筱伊抬起煮熟的红苹果，羞赧的呵斥，偏偏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喏，完璧归赵。”老皇帝把手里的“岚”玉还给焓轩，眼神瞟向筱伊。“可是还是觉得苍羝皇帝陛下不是很有诚意。”让人无法错过他认真严肃的眼睛里一丝戏谑悄悄飘过。
焓轩微微一笑。单膝跪地，“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恭恭敬敬地行过大礼，翩然起身，动作干净利落。
筱伊险些昏倒。怎么觉得父亲就像在儿戏？焓轩还乖乖的配合？他们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好过分！
“怎样，老泰山？小婿的表现您还满意么？”
呵呵一笑。老皇帝乐得合不拢嘴。
就这样，自己就被卖出去了么？筱伊不甘心得想要向一边的冉泽求救，却发现冉泽笑眯眯地和焓轩“联络感情”。方才怒发冲冠的样子早已无影无踪，情绪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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