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尔特蒙德————土豆猫

"族帝奥尔，你能让毕米迪大人在继位前安然无恙就可以了。对于最终要到王都来的领主，我若再将领地里的重要事宜交付过去，到时候不是还要为了填补空位大费周章？"费莉耶说罢，不待别人做出反应就再次问道："黛呢？"
没想到费莉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询问黛的事，族帝奥尔先是一愣，才答道："他要从侧门绕过来。"
费莉耶细长的眉毛微微凑向内侧，她有些不悦地说："族帝奥尔，无论是父王还是黛尔特蒙德，你都差得远！"
不明白她话中气恼的意味是怎么回事，族帝奥尔疑惑地问："怎么突然说到这儿了？"费莉耶没有给他答案。

"咳，咳！"鲁贝拉咳了两下。舞池内的舞姬立即退了出去。"公主殿下，您允许莱达伊特演奏吗？"
莱达伊特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是佩拉拉国内最棒的乐师了。据说他曾经为华娜莎伴乐，而且非常爱慕华娜莎，并因为华娜莎的失踪而心灰意冷，所以请求霍顿斯允许他住进他的府邸，不问世事。
面对这样难得的欣赏机会，费莉耶点了头。于是，一位年过四十依然清瘦俊美的男子来到了舞池中央。
以简单却优雅的方式行过礼之后，莱达伊特没有开始演奏，而是就着行礼的姿势开口道："公主殿下，小人最近身体不适，恐不能使您尽兴。不如让我的弟子代为演奏。"
话未说完，周围已嘈杂起来。莱达伊特从未收过弟子--这是尽人皆知的。不过，费莉耶没有在乎这些，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刚要点头应允就怔住了。漆黑明亮的眸子里映出熟悉的身影--黛站在末席最末端的入口处，双手捧着莱达伊特平日里从不离手的竖琴。
莱达伊特的竖琴，因为曾为华娜莎演奏过，所以莱达伊特从不舍得将它交与他人--即使仅仅是搬运。此时它就在黛手中--这说明了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不知晓。费莉耶禁不住要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阴谋。
莱达伊特向黛伸出手，动作优美得令人忘记了它的意义。
黛向他走过去，在他的身旁停住。
"殿下......"莱达伊特再次请求。
这时候，一声拒绝等同于终结他们二人作为乐师的生命，尽管从不知道黛有音乐方面的才能，费莉耶却已不觉得黛能演奏有什么奇怪。她将目光投向族帝奥尔--他正不快地挑起眉梢，紧盯着黛的脸。费莉耶也注意到黛糟糕的脸色，一时间踌躇了。
就在这时，清风般宜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公主殿下，请允许我在此演奏。"黛说着，躬身行礼。这一举动中蕴藏着坚定的决心。费莉耶见状，准许到："请。"然而，同时响起的族帝奥尔的话几乎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黛，过来！"其中包含着即使得罪在场的每一个人也要制止黛的觉悟。
这不像是族帝奥尔会做的事。费莉耶这么想着的是时候，鲁贝拉的声音冒了出来。他说："别太小气呀，卡兹曼的领主大人！大家都对您的黛尔特蒙德非常地感兴趣，不如就借这个机会让诸位大人们了解一下吧。"鲁贝拉说到这里，忽然转向黛，以极轻蔑的口吻问："你说是不是呢？卡兹曼领主的黛尔特蒙德？"
举座哗然。z
黛没有说话。他跪坐在地上，指尖撩过琴弦，生涩刺耳的声音直刺耳膜。立即有人堵上了耳朵。但，因为这是佩拉拉的公主准许的演奏，所以，在费莉耶本人开口之前，没有人有权利中止它。
莱达伊特的叹气声传了过来。黛的手指凝了在弦上。y
无奈地咬紧了下唇，黛抬起头，视线划过莱达伊特稍显苍老的面容，落到族帝奥尔身上。
这是黛进入元帅府后第一次看族帝奥尔。族帝奥尔不解地皱起眉头。黛却闭上了眼睛--只一眼就足够了。
片刻之后，湉淡缥缈的声音自燥热的阳光中溢出来，静静地停在凝滞了的空气中......
无法捕捉的旋律令人们停止了私语。费莉耶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她忽然发觉黛比她以往所见的任何时候都要美丽，于是想起了塞尼克的话--黛可以让别人无法察觉到他的美丽。这么说，现在他为了演奏而卸下了全部的伪装吗？
好奇地看向族帝奥尔，见他正陶醉似地盯着黛，完全没有吃惊的样子，费莉耶这才想到早在她见黛以前就明确的事实：族帝奥尔最喜欢黛转瞬即逝的真实的表情。这是否意味着族帝奥尔知晓黛看似淡漠的外表下的一切呢？
清灵悠远的琴音牵动了空气，流泻的徐风带着温和的气息，像是和入了某种奇异的魅惑，轻柔地刺激着越发清晰的感官......
眼前的一切模糊了，聚集了近百人的宴会场所转瞬之间变成了万里无云的广阔晴空，映入眼帘的浓郁深邃的蓝色像在呼吸一般，金灿灿的阳光柔顺地洒下来......温暖干燥的空气从四肢百骸渗入心脾。明明是很温和、很温柔、很温暖的旋律，但在不断地变幻以及重复之后，耳中回荡的却是琴弦的啜泣。渐渐地平静下来，变成压抑着无尽悲伤的低诉，化成某种直接为灵魂摄取的哀求：请不要独自品味寂寞。
所有的情感开始在胸腔内汇聚，凝集，接着无限制地膨胀，挤压着胸壁和内脏，给人走投无路的绝望。
舞池四周已有过半的人脸上挂了泪水。莱达伊特为了抑制呜咽的声音而用双手捂住了嘴巴，甚至顾不得擦脸上的眼泪。
寂寞吗？费莉耶想起塞尼克的话--莱达伊特深爱着华娜莎，不禁在心中问道：是弹给他听的吗，黛？这个曾经的你的老师，把他所知道的有关音乐的一切都传授给你的人？
在听众即将被自身的感情从内部撕裂时，琴声渐渐淡去，终于停止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才换回原来的表情。此刻黛早已恢复往日的淡漠。他把竖琴交还莱达伊特后，便要退出舞池。不料还挂着泪的莱达伊特叫住了他。
"等一等，"莱达伊特说着，接过鲁贝拉递过来的酒碗，送到黛面前，说，"弹得很好，我敬你！"
黛的身体立即僵住了。酒碗中清澈的淡紫色液体飘散出淡雅的芳香，正是令人一碰而不能忘的媚药--黛丽德。
缓缓吐出肺中的气体，黛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继而释然了。他从容地接过它，将碗内的液体一仰而尽，然后把酒碗还给莱达伊特并道谢。
"下次，我想听你把刚才的曲子弹完。"莱达伊特在接回酒碗的同时这样说。
黛的眸子底部闪过一丝惊讶，但马上恢复平静。不会有下次了。他对自己说着，退出舞池。
努力牵动颤抖的躯体绕过席位走回到族帝奥尔的身边，黛还没站稳就被族帝奥尔拉进了怀里。
族帝奥尔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黛做出亲昵的举动已许久不曾有过，然而，黛在惊奇之前就明白：族帝奥尔不过是在向众人宣布他这个未来的国王的身份所应拥有的自由。
"森尼呢？"传入耳中的是与亲昵的举动毫不相关的话语。b
"被我甩掉了。"理所当然的答案之后，黛说："领主大人......"
"现在别说！"族帝奥尔马上打断了他，"现在别说。过一会儿，我会听。"
两个人亲密的姿态映入众人眼中，不少人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羡慕的表情。
费莉耶不露声色地观察，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异常，才勉强接受了目前平稳的事态。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轻盈地走向黛，在他面前停下，并向他伸出右手。纤丽的指尖自然地展开，手心向着上方。
不少人将这视为对族帝奥尔的邀请，但，黛很清楚她的打算。他很自然地从衣服内取出原本就是借用的东西，并将它放回费莉耶的手中。
清楚地看到这一切的人都禁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黛交还的正是费莉耶从不离身的弯刀。费莉耶将连最信任的下属都不能交托的东西交由丈夫传言中的爱人保管。这若是被她忠实的下属看到，可能有人不惜请死也要杀掉黛吧。不过，费莉耶坚信黛绝不是可以轻易杀死的存在，这样做，只是向意欲对黛做什么的臣子们提出预警--如果他们擅自行动，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很清楚这样的举动会收到怎样的效果，费莉耶宣布似地发问："鲁贝拉，想必不会有更精彩的表演了吧？
"是。公主殿下。" g
"很好。"费莉耶说罢，问就在身边的族帝奥尔，"我要回去，一起走吗？"
知道费莉耶是想尽快将黛带到可以休息的地方。族帝奥尔爽快地一笑，答道："不了。先带黛回去吧。"
此时，连费莉耶也没有想到，族帝奥尔逗留的目的是探查霍顿斯的动向。这是他在起程之前就吩咐妥当的。只可惜森尼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这也在族帝奥尔的意料之内，他干脆地命令森尼回卡兹曼传达"王都一切无恙"以及"领主大人要多玩一会"的消息。

例行惯事的繁冗拖沓的礼仪之后，费莉耶不费吹灰之力就在鲁贝拉眼前将黛从正门带出了霍顿斯元帅的府邸。
因为一直没有看出异样，黛终于忍不住问："公主殿下，请问您是如何受伤的？"
面对黛认真得有些专注的视线，费莉耶为了缓解不由自主的心跳而轻微地牵动了嘴角，然后解开了一直披在肩上的、由金丝绣出的图案装饰的华美的红色披肩。左颈根部鲜红的伤口便露了出来。伤口虽长，但很细，就像一根红色的丝线，落在费莉耶凝脂一般细腻光洁的肌肤上却格外地刺目。
"不用担心，这是我自己弄的。"费莉耶说，"已经问过医生，不会留下疤痕。"弄出这道伤痕的目的就是给引发这次事件的臣子们治罪。看到黛的表情因此而缓和下来，费莉耶问："怎么？你以为这和塞尼克有关？"
"......"
"他告诉了我许多有关你的事。可是，实际感受起来，还是有些不同。很漂亮--无论是你还是刚才的乐曲。你没有弹给族帝奥尔听过吧？"
默认一般的沉默过后，费莉耶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个男人很了解你，在你这边也是一样吧？"
"公主殿下，他的事，我什么都不会说。"黛饱含决心的声音令费莉耶的视线开始降温。朱红色的嘴唇中挤出只有两个字的命令："原因。"
"没有他，我不可能活下来。这是我单方面的决定。"这个可以使塞尼克不负有任何责任的回答让费莉耶的心情变糟了。她用略带不悦的声音说："很好。那个男人说，他想要的你现在拿不出。他要我传话给你：‘虽然我都有点看不过去了，但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决定'。"
"有劳公主殿下了。"
黛看上去过于平静的反应证实了费莉耶心中的猜测。她于是问："你想要离开族帝奥尔吗？"
"......"
"塞尼克对你而言，是什么人？"
"......我，仰慕他。"
虽然早就料到赛尼克对黛具有特别的意义，但没有想到黛会这么轻易地说出对他的感情，费莉耶将不悦表现在声音中，问："那么，族帝奥尔呢？"
又是一段沉默。就在费莉耶认为他不会作答时，黛开口说道："我知道只用一句话就可以让他毫不犹豫地离开的方法。可是，真正要说的时候，却希望能尽量留在他的身边--多一瞬也好。"
面对这撕裂一般的告白，费莉耶禁不住困惑了，她问："我可以给你与族帝奥尔不相上下的权利。这样，你可以留在他身边吗？"
"公主殿下，您知道我的过去。请不要为我而给国家带来麻烦。我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能拥有身份和地位。"
黛理智的拒绝令费莉耶陷入了沉默。在马车缓慢前进的过程中，凝滞的思绪分外扰人。
想不到任何的办法。费莉耶发现自己和七年前一样，拿黛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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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望见由汉白玉雕砌而成的公主府的围墙，费莉耶的心却莫名其妙地焦急起来。果然，刚刚抵达公主府，费莉耶便接到了由深宫发来的秘函。仔细地阅读后，她立即命令出门迎接的仕女招呼黛，接着迅速回到车上。已经没有人能从她高贵的举止中嗅到任何关于秘函内容的信息了。
与塞尼克短短几天的接触便促进了费莉耶的成长。也许现在她的各个方面均超过了族帝奥尔吧。黛这样想着，随着仕女的牵引进入了虽不十分奢侈但也非常唯美的公主府。
费莉耶的府邸与别处截然不同。感觉上庭园占了绝大部分的空间。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洋溢着鲜花清馨淡雅的芬芳，令疲惫的身心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仕女在一个圆形的拱门前停下来，简单地留下一句："这是卡兹曼领主的房间，请在此等候。"便离开了。临走时没有忘记礼节，但也只是微微动了动肩，低了一下头。
黛独自迈进院内，确定没有别的人在后，马上脱力似地倚靠在围墙上。
仕女犹如轻蔑的行礼并不仅是因为黛身份低微。王都的人对族帝奥尔的态度都很不友善。相信族帝奥尔早就看穿了：费莉耶对他越是纵容，对他心存怨愤的人就越多。如果族帝奥尔要成为独一无二的王者，最大的阻碍似乎不是蔑视他的重臣，而是费莉耶。连自己喜欢某个人的心都可以利用的公主殿下轻而易举地限制了族帝奥尔在王都的作为。然而，这样的费莉耶却真心实意地爱着族帝奥尔。
因为喜欢，所以要更加苛刻。这种事情，黛已经不想去考虑了。因黛丽德而变得过于敏感的躯体在花的香味的引导下放松下来。紧绷的理智一旦松懈，所有的情感都坍塌似地崩坏了。
--"人是需要依靠的，尤其是不会因此而变得软弱的人。"
塞尼克的声音充斥脑内的每一寸空间时，心底浮上的却是族帝奥尔阳光灿烂的傲气的笑容。
对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如果我现在离开，他必定会马上着手寻找另一个可以陪伴他的人。但愿那个人能令他开心地大笑吧......
说不上是悲伤还是什么别的情感被某种东西落地的声音打断了。黛抬起带着明显苦楚表情的脸，循声望去，看到十几步外的地方有一棵二人合抱那么粗的桑树。熟透了的桑葚正不时掉落下来。
因为知道比起漂亮的东西来，族帝奥尔更喜欢有实用价值的物品才在这里种上桑树吗？黛这样想着时，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并把它收回内心深处了--这个样子是绝不能被族帝奥尔看到的。
"果然在这里！"族帝奥尔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传过来。黛感觉到身体开始升温。
"看什么呢？哦--"族帝奥尔的声音非常近。"想吃的话，我去摘。"声音就这样越过了黛。
只是一瞬间，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黛扯住了族帝奥尔的衣襟。
"怎么了？"发觉异常的族帝奥尔想从黛垂得极低的脸上找到答案，将身体俯低。
黛拼命寻找可以掩盖这种无异于求助的行为的解释，终于在族帝奥尔可以看到他的脸之前开口："领主大人，您可以不必再忍受我了。"略带傲慢的口吻使族帝奥尔的动作停顿下来，黛松开手，尽量顺畅地转身......
下一瞬，黛的肩部撞上了族帝奥尔的胸口。这是族帝奥尔用力拉扯的结果。
隔着菲薄的衣料传过来的黛体温，有着异乎寻常的热度，令族帝奥尔不自觉地焦急起来，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黛平静地回答他："我想离开您，就是这样。"
被不带任何感情的幽暗的深褐色眸子注视着，族帝奥尔眯起琥珀色的眼睛，直接将手伸向黛的双腿之间。
很巧妙地挡住族帝奥尔的手，却无法从他的怀中挣脱，黛徒劳地挣扎着。忽然感到有一股燥热的气息顺着脊背沉下去，紧接着，腰部以下完全失去了力量，黛差一点跪倒在地--族帝奥尔紧紧地抓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