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尔特蒙德————土豆猫

"你以为我是谁？"欧森帕首次显出支配者的笑容，但马上换上一副担心的表情，说："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不然......唉，被自己的女儿记恨也不太好啊......"

回到公主府后，族帝奥尔没有像在路上那样焦急地去找费莉耶，而是拉着黛在花园一般的府邸里穿梭。
从会客用的奢华的厅堂里穿过，接着是紫藤缠绕的长廊。通过了之后，一大片翠绿的竹林映入眼帘。族帝奥尔再次放缓步子，笑着对黛说："再往前就是费莉耶最喜欢的地方了。她每次心情不好就会来这里。"
没有想到族帝奥尔会不在意不久前发生的事，黛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不料身体一下子被抱了起来。耳边响着族帝奥尔快活的声音："看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身上却这么冷，要不要再看看大夫？"
"不，不用了。" 没有看大夫的必要。黛清楚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黛丽德。
族帝奥尔没有坚持。他以轻松的口吻转换了话题："哦，前面，看到了？这是费莉耶自己设计的。很厉害吧？"
按族帝奥尔的示意望过去，只见在大片绿竹包围的开阔空间中有一个小型的湖泊。湖上铺满了翡翠一般鲜亮的荷叶，碧玉似的花瓣或开或合，生机勃勃地挺立着。在这之上，是蜿蜒着通过湖面的木制小桥，连接着湖心的六角形亭阁......
只是看着就不难想象遇到不快的公主殿下在此处转换心情的样子。
族帝奥尔抱着黛走上小桥，一直来到湖心的亭子上才放开手。
这里，可以看到因微风而泛起漪涟的湖面上，闪着点点灵动的金色鳞光。顺着荷叶的间隙望下去，能见到湖底七彩的石子和间或游过的鲤鱼......
"怎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族帝奥尔温和的声音传过来。黛一下子怔住了。
"说那样的话，你应该也不会好受。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族帝奥尔说着，轻轻地亲吻了黛的脸颊。
瞬间，黛甚至产生了想被族帝奥尔拥抱的心情。但他很快就明白了，那种几近颤栗、无法抑制的渴望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因为黛丽德。
忍受黛丽德，这不过是第二次。也许正是曾经的体验使得现在的经历更为难耐吧。黛拼力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以逃避他本就十分清楚真正的原因：让看得到尽头的忍耐变得漫长且痛苦的，正是无时无刻都不愿离开他的族帝奥尔。
可是，不离开不行。即使不在乎这一次黛丽德会在这个身体上留下什么，黛也不能无视霍顿斯的威胁--那绝对不是应陛下的要求说出口的话："再给你一天"是"明天之内来我这里"的命令。那个男人是说一不二的。现在的族帝奥尔还不是对手。不，就算不是这样，黛也会选择离开。
现在应当是族帝奥尔温柔的极限了，那么，再惹怒他一次就可以了，这一次，一定就......

从警备部署巧妙周密的公主府里溜出去，对黛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族帝奥尔刻意照顾到他的心情，没有拥着他入睡，只是坚持要黛睡在床的内侧而已。公主殿下特意准备的舒适床具，即使从事剧烈的活动也不会发出声响。这一次的行动，远比客栈里那次容易。
房间外的桑叶发出低且柔和的摩挲音。走出它的荫蔽，黛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的雨。
针尖一般细且密的雨点没有下降的感觉，仿佛是停留在空气中的结晶，无声无息地衬托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盛夏的雨原本只会让人觉得凉爽，但黛只感到了冷。应该已经痊愈了的右臂上，曾经折断过的部位烧灼般地疼痛起来。黛刻意不去理会痛觉，努力保持着与原来相同的步调。
石子铺成的小路在墨色的草坪上延伸着，似乎望不到尽头。十步外的竹林在夜风中深沉地厮磨......黛无意中放慢了脚步。曾经，族帝奥尔抱怨过，说卡兹曼太过干燥，养不了竹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f
随着突然造访的声音降到身上的是一件带着余温的上衣。一惊之下凝住步子，黛猛地转身，接着缓慢地吐出积在肺中的气体，以复杂的表情叫出了离他不足半步的男人的名字--"塞尼克"。
笑着点了点头，男人重复了刚才的疑问："站这么近还能不被你发现的，除了我还有谁？哪，你放着卡兹曼的领主大人不管，要去哪儿？"见黛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塞尼克自己笑笑，说："我没想到你会去弹曲子，不然怎样也会赶去元帅府的。怎么，难不成因为听了你的曲子，莱达伊特想与你月下私会不成？"
"不要随便说我的老师！"黛说着，警惕地注意起周围来。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塞尼克是不会兜圈子的。然而，塞尼克制止了他："没人。是你紧张得要命，我才好心帮你放松一下。"
"谢谢。你来找我是改变主意，降低要求了吗？"r
"怎么可能？你的声音是人间绝品，我怎么舍得随便放弃。哪，卡兹曼的领主到底干了什么啊？让你一下子瘦那么多？"
"不是他。"黛沉着地否定道。塞尼克却不依不饶地提醒他："跟我说谎没用，你忘了？"
黛终于显露不快的神色，问："你来找我做什么？"e
"别那么急嘛。"塞尼克说，"那个领主够宠你的，在他那里，有吃有喝，他也不会整天抱得你直不起腰来，干吗急着走啊？"
听着他的话，黛禁不住咬紧了牙，用力到面部都抽搐了，却也只是静静地摇头。
"告诉我原因嘛。"
"为什么？"e
"我有兴趣。以前，无论是我还是莱达伊特，多见不得人的要求你不是也做到最后了？这次为什么不行？你肯留下，那个领主就算是跟霍顿斯拼命也会笑的。"
"不要闹了塞尼克。"黛丝毫不掩饰声音中的悲涩，说，"我会有什么理由，你都清楚！--今后，我再也帮不了他任何的忙了......"
"咦--"塞尼克向后退了半步，显然是有些惊。
黛接着说："我不就是这样的人吗？"0
"你在说什么啊？"塞尼克拉长声调问，"要自暴自弃也不用非得现在吧？你--"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的眼睛中射出犀利的光，声音也压低了，"难道--妈的！是莱达伊特吧？除了他也没人干得出来。混蛋！真......告诉我，这次会怎么样。"说到后来塞尼克的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黛用同样的声音回答："最坏也不过是不能走。"塞尼克却一把扯住了他，用让人想象不到是他会用的超大音量吼道："那不就是废了吗？！你......"
"我，不会死。放心。答应你的，我会......"0
"现在谁还有心情去管那个！！"塞尼克用与他平日的态度绝然相反的焦急嗓音大声嚷着，"你以为霍顿斯那么好对付吗？而且现在还牵扯上......"
"只要族帝奥尔放手就好。我也只能让他相信，我不会爱上他，无论什么时候，他做什么，我都......"
"然后呢？你以为他是白痴啊？！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还......妈的，受不了你。"塞尼克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轻佻，他说，"才不到两天吧？他不抱你，随便在路边扯几个人就能解决吧？再说，就算他本人没有这个意愿，你不是也能把他榨干吗？管你舍不得的是什么，哪个男人都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对别人投怀送抱。你现在根本就是在找死。"
"我知道。"0
"很好！"塞尼克笑了起来，"反正你也准备开溜了，我是不会让你回霍顿斯那里的。哪，要我帮忙就趁现在。"
"谢谢，塞尼克。带我走，然后找个地方扔掉。只要可以不再见到族帝奥尔，哪里都好。"
"明白了。"塞尼克说着，伸手去拉黛。
就在这时，非常突然地，塞尼克疾速后仰。几乎是同时，一只箭带着强而有力的风擦着他的前额射了过去。
两人顺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到在夜风中张扬的黑色长发和拉满了的弓。
箭飞射而出的同时，黛张开双臂挡在了塞尼克身前。看到这种情况，费莉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要射上了。
然而，箭尖在黛的颈前止住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塞尼克在黛眼前握住了箭身，逆着它射来的方向将手臂伸开。箭身就这样自他的掌缝中穿过，直到箭羽卡在虎口处。
"千钧一发啊。"塞尼克的吊儿郎当的语调却说明了这对他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明白了？公主，他可是曾经靠偷东西过活的哪，方向和准头都不会有问题，所以说，你不可能射中我。"
几乎是紧随其后的黛的话语虽然焦急，却不是在为自己辩解："公主殿下，如果塞尼克冒犯了您，请让我代他受罚！"
完全不否认吗？费莉耶想到了在华洛纳的街道上发生的事，不得不相信了。这些，黛是否早就料到了呢？
"说什么呢？"在费莉耶表态之前，塞尼克随手将箭抛到地上，对黛说，"你用不着那么紧张。她还不知道那些都是我设计的呢。"
"塞尼克！"明白他刚才的话无异于向费莉耶寻衅，黛急得叫了出来。从族帝奥尔的生日前几个月开始直到现在的一切计谋，绝大部分都是塞尼克一手策划的。这是黛在事件开始前就发现却一直未向人启齿的事。如果知道了这些，费莉耶和族帝奥尔都不会轻易放过他吧。可是，塞尼克没事儿似地笑着，问黛："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喜欢我。哪，考虑一下--这次我不会把你卖掉了--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旅行？"
黛的呼吸瞬间停止了。那是他七岁时唯一执着的愿望--和塞尼克一起去旅行......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费莉耶感染了黛的紧张，无意识地拉满了弓。如果是在七天前，她绝不会相信有比族帝奥尔更出色的同龄男子。可是，短短不到六天的旅程让她看到了这个男人。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办法，却不会大方地为人提供依靠。他从不轻易插手别人的事情，除非确信那是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他是个无论怎样依靠都不会令自己变弱的人。费莉耶不得不承认，塞尼克那双似乎能洞悉别人灵魂的明亮眼睛确实令人心动。因此，在七天前听到他说"如果我能抱男人，卡兹曼的领主一点机会都没有"后立即顶上一句"如果这种假设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她，认真地担心着黛的答案。
黛的决定比想象的还要果断。然而，他开口诉说的对象却是费莉耶。
"公主殿下，请不要让领主大人在独自一人时无事可做。"
一瞬间，费莉耶想到的不是黛要离开族帝奥尔，而是黛昨天的演奏--"请不要独自品味寂寞"这句话是要对族帝奥尔讲的；还有更早，关于修建水道的提议也不是为了证明他的能力，仅仅是为了让族帝奥尔不必在孤独中无所事事。
这个人比族帝奥尔更早地知道族帝奥尔对他的喜欢，也明白只要族帝奥尔的意愿改变，这份情感终究不能维持。
一怔之下，手指微微松动，箭就这样飞了出去。
"放下吧，很危险哪。"这样说着却轻轻巧巧地挡下它的塞尼克，接着对黛说："这么舍不得他就别走了。让他的身体离开你就活不下去的办法，你又不是没有。像对修司缇砥那样对他，他应该也要求过。"
因为塞尼克的声音大得不像是单纯地为了使费莉耶听清，黛突然发觉了什么似地迅速环顾四周，然后将视线停在竹林中的一点，缓慢而又坚定地说："请出来吧，领主大人。"
竹林里没有传出半点声音，但族帝奥尔的身影渐渐地显现出来。一直定定地望着那里的黛的脸上，血色正迅速地消退。
"嗨，"塞尼克极自然地向族帝奥尔打招呼，"他不过是虚张声势，你出来干什么？"
"我再不出来你也不好办吧？"族帝奥尔以轻松的口吻问，"你写信告诉我那么多有关他的事，不就是想要我一直把他绑在身边吗？"
"有用吧？"塞尼克炫耀似地说完，转而对黛说："他怎么说也是你的男人啊，自己的事，自己不开口，幸好有我这么善良又爱管闲事的人在哪。"
看到黛带着些许怨愤地别开了脸，塞尼克反而愉快起来。
"我写信告诉他的，全是在你忍受范围之内的事啊。我是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倔强啦，所以呢--"塞尼克将视线移回族帝奥尔身上，问，"卡兹曼的领主大人，要不要听一听你的黛尔特蒙德就算撕烂嘴巴也不会告诉你的事？哪，我先声明，他不说不会是因为不好意思，他怕你更喜欢他，爱到无法自拔就完蛋了。他的吃人不吐骨头曾经十分有名哪。"
费莉耶以为黛起码也会说出反对的话，结果黛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沉默着，似乎是打算接受塞尼克所做的任何事--这与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莱达伊特递来的酒如出一辙。而塞尼克，似乎早就知道黛会是这种反应。他根本不在乎是否有别人在听的样子，看都不看费莉耶就说起来。
"他是被莱达伊特养大的小孩。可惜不是莱达伊特的孩子。那个懦弱的男人半点儿都靠不住，知道元帅大人是怎样的人还只为那么两三句话就把漂亮的小男孩留在了那里。哦，不，是丢在那里。就因为霍顿斯拿华娜莎的事来讽刺他，莱达伊特心灵受创，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们的元帅大人很开心地收下这份奇妙的礼物后，为了表示珍惜珍重，就使用了非常珍贵的媚药，也就是媚药中的极品--黛丽德。哪，想必你也知道了那是怎样的东西。反正，整整三天三夜，这个小家伙一声都没有哼。犟得要命啊。霍顿斯在药效结束之前一直都等他来求自己，也就一直都没有碰他。也许是没能如愿的关系，后来进行的方式就激烈了点儿。"
"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不过，因为黛丽德不是普通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就算是女人也比他有力气......"
"塞尼克！"黛首次出声打断了他，"别说！求你......"
塞尼克却加快语速说了下去："那是黛丽德的‘功劳'就那一次他就再也不能抱女人了这是第二次搞不好就要整天在床上过日子啰领主你要是不想碰他就算是要我自己花钱找人把他做死也不能让他那样活。我说完了。"
尽管塞尼克一口气说完的话连必要的停顿都没有，但他的发音十分清晰。无论是族帝奥尔还是费莉耶都明白了黛身上发生的事情。
族帝奥尔走到一直低着头的黛面前。感觉到他没有看向自己的意思，所以抓起了他的下巴。
随着族帝奥尔的力量抬起头，黛顺势闭上了眼睛。
因为黛的这一举动皱起眉头，族帝奥尔丢给塞尼克一句带着明显的违心意味的"谢谢"，将黛横抱起来。
"喂，"知道族帝奥尔想要离开，塞尼克叫住了他，"我很佩服你。就算扔根木头给你，你都能和他做，真了不起！"
这找茬似地发言让黛担心地睁开了眼睛。他以为族帝奥尔会生气，咆哮或是大打出手都在意料之中。然而，族帝奥尔只是笑了笑，反问一句："木头会叫床吗？"
塞尼克因此大笑起来，然后说："十个金币是吧？你拣到宝贝了。"
"多谢。"族帝奥尔接着对费莉耶说："费莉耶，我还有话想问那个男人，你先别弄死他。还有，帮忙找个会针线的大夫。"说罢，就大步离开了。

一直看着族帝奥尔，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费莉耶才收起弓箭。